《攻心攻肉格子间》周瑟瑟

21、落魄二世祖

　　我手头稍微松快一点的时候，点点那里传来消息。富二代不好当啊。
　　他作为公司里的太子党，没出过力没开过荒，上来就位高权重，那一群老员工是非常的不服。另外一方面，点点看他们也是很不爽，他是上市大公司待过的，怎么说都是流程规范体制成熟，家族企业熟人社会，各种颠覆他的常识。
　　更兼周围几个亲戚掌控财务大权，他老爸都搞不定，他大有康熙爷继承江山的感觉——老天给一个江山，得再撸一遍才真的算是自己的。
　　当时刚好赶上人民币疯狂增值，点点家里做外贸的，一下子亏去好多。点点要求做外汇期货还是期权，花点儿成本把汇率固定下来。好不容易力排众议做成了这事儿，汇率一下子跌了。
　　“所以你白做了？”我问点点。
　　“不仅仅白做了，还亏进去不少钱。”点点说。点点说了很多这些东西。我简要介绍下——
　　点点是人民币进货，美元出货。他最终要把美元换成人民币，也就是要卖出美元。
　　假设现在汇率是7.5，那么接下去的汇率可能事7.6或者7.4。点点花0.05的成本，购买一个美元卖出权，这个权利允许他在某个时间点一7.4的价格卖出美元，扣除成本实际就是7.55。也就是点点用0.05的成本，把汇率固定在7.55。结果汇率没涨，跌到7.4了，点点这7.55的权利就没用了，因为市场价比他的权利价更实惠。他亏了0.05。
　　这有点像买保险，用一点保险费来保证汇率不利时，企业利益不受损伤。但问题是，后来汇率没有不利。在点点眼里，用保险费稳定收益是值得的，但是在那群所谓的亲戚眼里，如果没发生车祸，这保险就是白出了，亏了钱。
　　反正点点那边闹得一塌糊涂，他说他快抗住不住了。
　　他跟我一样，是个能在竞争环境中生存的人，家乡那个公司，各种裙带各种暗流，文化水平的差异，眼界的差异，让他本以为轻轻松松的路途，如陷泥潭。
　　而最不爽的是，他的父亲，对点点的信任在汇率事件之后，渐渐倾斜了。
　　在点点吃瘪的同事，女王也开始吃瘪了。我们接着扯女王鸡飞狗跳的家庭生活——
　　当时女王已经是女王，收入什么都不错。而亲王本来就比女王小六七岁岁，又是研究生毕业，还处于事业的起步期，更兼工作找得不太顺利，行业也是相当一般的服装业制造业，混得有点差距。我都觉得他们最后会分。女王就是众多大龄女青年最最鄙视的“倒贴女”。
　　现在她怀孕了，公婆从山里赶来送了不少山货土货。据女王所说，公婆是相当知道进退的人，深知自己儿子跟女王差距明显，总抱着愧疚的心态接近亲家。他们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送了能送的东西，深怕自己儿子被看不起。
　　而这头丈母娘却对女婿夜夜笙歌很不满意，大概是某次打电话被听出些道道。丈母娘看着自己女儿倒贴出去，女婿出去花，公婆小姑子一家还住在自己家里，一下子就爆发了，说了几句重话。亲王平时被骂习惯了倒是没什么，听到自己亲娘被骂火速炸毛了，矛盾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当夜就送父母妹妹回家了，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荡了半日。
　　当然这些都是女王跟我说的。我亲眼见的，就是某天亲王直冲办公室，往桌子上轻轻放了一个文件袋，还跟女王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才走。我以为矛盾缓和了呢，傻乎乎不自知。晚上女王拉我喝粥，哭得鼻涕眼泪的，我才知道亲王是求离婚来着，大致意思是对不起女王，知道自己不配，求女王把孩子做了，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女王要杀要打随意，赔钱赔命皆可。
　　“那你怎么想？”我问。
　　“离不离无所谓，反正这孩子我要生下来。”女王肿着眼睛喝了一口粥，当真眼泪拌饭吃，“我就是想给他生孩子。”
　　我一下子就觉得三观有点歪了，这是倒贴女+包子女的节奏。
　　女王这么一来，工作上的事情就变得不那么靠谱了，她不出面，很多事情牵头不起来。代码这一块现在就没人管了啊，我也不会抠啊。
　　不过跟点点那边比起来，女王这只要不涉及人命，也不算大事儿了。那段时间的汇率波动对点点公司影响很大，但是本着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原则，点点爸天天求爷爷告奶奶求借款，也能把公司苦苦支撑下去。然后又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
　　点点的三伯自己也有公司，点点爸的公司也有入股。三伯生意做得比点点爸大，当时受汇率的影响，以及中央开放外资的印象，三伯生意受到的冲击比点点爸大很多。他跟银行有一大笔的借款因为资金链断裂填不上了，由于这两家公司是互相担保的关系，点点爸也被迅速拉近漩涡之中。
　　需要说明的是，点点从小就比较叛逆，爸爸让他学财务学管理，他偏要学计算机。爸爸让他打理公司，他偏要出来自己做事。后来点点大概是想到结婚，才突然觉得钱原来真重要呀，才回去顶缸，但这导致他对自家公司的熟悉还是非常有限的。这一场倒账风暴来袭，各路债主上门的时候，点点就懵了。
　　最悲剧的是这时候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香港人准备恶意收购点点三伯和点点爸的公司，点点明白，他们是给人做上了。
　　帮点点独白：有见过这么憋屈的富二代吗？
　　难道不应该是我最烦吗？女王要离婚，点点在躲债，木鱼天天秀恩爱不加班，小江不理我，大海爱看戏，公司没人干活。有能喘气儿的没有？
　　接着说点点。民营企业家就是民营企业家，追债追到什么程度，捂脸，我说了估计大家也不信。点点爸跑到北京找门路借钱，结果人上楼办事，下楼发现在车里等他的司机被人砍了两刀。宁波住地的房子被砸了一个坑留了一封信。我见过老爷子，很有胆识的人，面无惧色咬定绝不贱卖，同时准备去卖厂卖地摆平这事儿。
　　有时候我会猜测，此刻的老爷子，应该是非常非常希望儿子能够拍拍肩膀说，爸爸我陪你顶下来，然后四处斡旋，为家族奔走。本来是最适合建立功勋的时刻，他若此时力挽狂澜，日后怕是再也无人敢在公司里说他无法服众。
　　可惜他退缩了。他在风暴中惶惶不安。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他那些年长他十几岁的堂兄们，开始和父辈一起去为家族遮风挡雨。
　　归根结底，他是个道德感爆棚的遵纪守法好公民，闯红灯都不会的。他习惯有危险报警，有纠纷找律师，在父辈的保护下，他享受着不一定清白的财富，却有些毫无污点的人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荒蛮世界，他是一点儿也不适应。现在的局面对于老一辈来说，不过是一场需要拯救危机，对他而言却如世界末日一般，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场危机在家族力量的团结之下，慢慢化解了，而点点，却明白自己孱弱的肩膀再也无法担纲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老一辈□□白道打江山的时候他没见到，公司成气候了他出来指指点点，公司有难了他又被江湖手段吓得没了主意。这公司，他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