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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归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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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的弟弟。”
我眼中泛着酸楚,嘴边带着笑,面对着我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
秦立兆看着我,眼睛发红,像极了黑夜中闪烁的狼眼。他的薄唇被狠狠地咬住,红得就要渗出血来,而他的大手慢慢合住,僵持在半空,只有那轻抖的长袖发泄着他满腔的怒火。
“朝廷的颜面啊,兄妹居然——孩子都有了……”不知是谁,长长叹息了一句。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贵如朝阳的男子,看着那曾经的含情目中,一丝丝外泄的愤怒在我麻木的身躯周围扩展开来,掠夺着我躯体中少得可怜的温度,而那双瞳子中,残存的星光被一阵阴霾渐渐吞噬。
“我根本就没见过他!”秦向书的咆哮声响起,绝望而慌乱:“他说谎,那时根本就没有见过他,那里只有些老仆人,哪里见过这个长工!”
我回头看向秦向书,看见他锦服的老鹰图案扭曲、变形——他半拱着腰,推开着身边的众人,而那副硬朗的身板,摇摇欲倒。
秦向书的这番话,在恍然大悟的惊呼声,给予众人心中的疑问一个圆满的答复,也给予我那可怜的母亲所经历的近二十年的辛酸一个迟来的回应。
我看着这尘埃落定的一幕,咯咯得笑了起来。我的肩膀随着急促的笑声猛烈抖动,心脏被迅速膨胀的满足感撕扯成了一块块,接着,心空空如也。
初进秦府时,我一切尽失,除了复仇,心空空如也。
而今,一切结束时,我仍无一物,仇亦报尽,心,依旧,空空如也。
李谷雨,终究还是变回了初时的,李谷雨。
突然,一声婴啼,穿透闹哄哄的大厅,塞满了我的心。
我想起了什么,是的,我想起了什么。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又回复了过来,我的视线终又回到了秦立兆的身上。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他骄傲的身躯微微发抖,一双怒目将我的影像狠狠地吃了进去。
他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会喝很多闷酒。所以,但愿他还能记得我说过的话,以后别再喝那么多酒。
我转过身,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再让我那已经碎成几块的心脏在他的炙气中燃成灰烬。我轻轻飘飘,踏地如棉,在众人鄙夷又或是同情的目光中,痴痴笑笑而行。
褪去华服上的蝉纱,解开镶嵌着玉石的襟头扣,我脱掉了一身锦衣,露出了瘦弱身躯上的孝服——我娘生前不能享用的府邸,终于成为了母亲生后追悼她的灵堂,就让我在这个秦府华丽的大厅上,追悼我可怜的母亲,我可怜的兄妹吧。
“滚!”秦向书的怒吼声一次又一次的在厅堂的上空中响起:“都给我滚。”
玉碗坠地的清脆声,真是一首绝妙的哀乐。我有些虚脱,干脆卧倒在地,细细凝听这些美妙的乐声。
“把她抓走,抓到那里去!”秦向书声嘶力竭。
不知是谁扶起了我,扶得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我莫名的笑了笑,怎么,还当我是秦府的少奶奶,又或是大小姐?
我被人搀扶着,向大厅的出口走去。眼睛逐渐的模糊起来,朦胧的镜像中,那副高大的身躯垂着头,依然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石化在了我孩子的百日宴上。
他穿着绯红的锦雪纹衣裳,是因为我爱极了冬天的雪花。而今这天外花,像是扎根于他的身上,吸取着他那精力旺盛的血液,在他身上开得一片鲜红。
我的指尖掠过他的指头,他没有拉我,就这样和我错过。忍不住,回过头,看看他,而那熟悉的身影早已不见。
我努力的睁大双眼,想找到他。
可是,无论睁得多努力,我都只看见,一副丢失了生命的躯壳……
穿过了厅堂的门,我远离了那闹哄哄的场景,而秦立兆那陌生的表情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有这样的胆量,作出这样的事情?”耳边传来一阵不冷不热的声音:“却没有相配的勇气,承受这样的结果?”
我微微一愣,向身边的人看去,才惊觉扶我出来的人就是江恒。
“看你现在,虚弱成什么样子了。”他冷笑一声,眼底的轻郁却静静地扫过我的脸庞。
“折磨仇人,就是要站得直直的,看着他们倒在你的脚下。”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可现在的你,看样子要倒在他们的前面了。”
一听这话,气血一下冲上我的头,我猛得一咬唇,推开了江恒的搀扶,站得笔直地望着他。
他在寒风中,一双眼睛,带着深沉的味道,谛视着我。
额前青丝随风掠过他的眸子,眼中的轻郁在他清冷的脸庞上烙下了一个淡淡的痕迹。
见我们停下脚步,随后的家丁上前小心问道:“江管家……”
他回头应道:“去给少奶奶拿件棉衣——”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疑惑地朝前看去。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看见大奶奶在丫鬟的搀扶下混乱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她平时优雅的步伐已荡然无存,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
我朝她所走的深处看去,前方梧桐院的屋脊呈现在眼前,夏日茂盛的梧桐叶子早已落光,只余下秃秃的干支,将那瘦弱的屋脊暴露在寒冬刺骨的冷风中。
“走吧。”我回头,冷冷道。
我继又朝前走,挺着我的胸膛,没要别人的搀扶。
江恒和几个家丁尾随与后,我忽又想起什么,转身茫然问道:“去哪里?”
“柴房。”依旧是他不冷不热的声音。
“哦,”我恍然地笑了笑:“曲哥儿死掉的地方。”
我又想起了曲哥儿死前的景象,那张脸惊恐的表情与之前想讹诈我的瘪三死时的模样很相似。
而今我又与他相似,被关进了所谓的柴房。
我犯的是国法,借的又是圣意,我已经清楚地知道接下来面临的会是什么。
我轻轻的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坐在稻草上,回味着方才厅堂上的景象。秦向书的镇静终被家族的丑闻撕破,脸面也在朝廷官员的脸面前荡然无存,人言的可畏和宿敌的落井下石也会接踵而至。
可是,手指探上嘴唇,胜利的滋味为什么在我的口中泛着淡淡的苦涩?
“你还好吧?”江恒柔柔的嗓音在我头顶上响起。
我抬头看向他,柴房里只余我和他两人,家丁都被他支于房外。
我上扬着嘴角,向他宣扬着我胜利的喜悦,炫耀着沁骨的得意,而他却皱了皱眉,弯腰,给我披上了一件棉衣。
月桂香幽幽地渗入了我的呼吸,耳畔是他的一阵低语:“等我,我会带你走。”
嘴边的轻笑松懈下来,我静望着他,看着他眉间蹙起的那条浅浅的沟壑。
“带虎子走吧。”沉默了半响,我吐出了几个字。
他眸子忽地顿住,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后又冷冷一笑:“他父亲会愿意吗?”
“那是你的孩子。”我紧紧盯着他,看着他身躯轻轻一震,平静眸子中破开一丝波澜。
这丝波澜,在我们沉闷的对视中,逐渐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