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23、刃

　　翎陌对着那口水晶棺材低声叹了一句。
　　苏隐眉在昏迷中皱了皱眉。她的眉极细极长，微蹙亦显婉约。
　　翎陌忽然想起，他曾见苏隐眉同一男一女在一起。
　　于是他在棺前承诺，“若你念他，我可助你。”

　　苏隐眉还未醒来。
　　所以她没有看见……他。
　　舒。云。停。
　　但他已然看见她了。
　　舒云停眉间似有什么剧烈一颤，接着极快地朝着那口棺材走去。
　　却，又在棺材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
　　四周无人。
　　心下稍微一松，抬眼望她。却不再靠近。
　　苏隐眉撇了撇嘴。
　　舒云停心下一喜。她……未死！
　　再注目于她时，她却没有任何动静。睡容安详。睫毛弯弯。
　　他忽然冒起一个念头——她不会突然醒来吧？
　　若是，若是她突然醒来，第一眼看见的……自然是他了。
　　那是、是怎样一种场面啊！
　　忽然之间，惊极，亦喜极。
　　翎陌的笑声竟在此刻响起，“你不是一直当她不存在的么？”
　　“你！”舒云停霍然转身，怒色溢满双瞳。
　　但他只说出这样一个“你”字。
　　他本欲反驳。
　　而反驳却在出口时成了承认，“是……”
　　妥协。不得不。
　　有些时候，我们所说的“事实”，终究只是一种表象。
　　内在的东西，别人看不见，便成不了真。
　　“男人这种生物……”翎陌媚然一笑，幽幽地说了这样一句。
　　但他也不得不惊讶起来。
　　他看见面前的男人靠近那口棺材。
　　那个男人在棺材边，跪下。
　　双膝着地。
　　那个男人双手紧紧地扣住棺材的边缘。
　　十指弯曲。
　　那个男人用很低的声音，说，“苏。”
　　那是她的姓氏。
　　也是……苏隐容的姓氏。
　　大抵人的思维喜欢这样：看见一些字眼的时候，总会立即联想到某些人。
　　譬如说，某些你在乎过的人。
　　心下一刺。翎陌悄然走了出去。
　　翎陌听见的最后一个句子是：
　　“我待你，何尝比不上你待我。”
　　翎陌开始头疼。
　　姓苏的小娃子，你终是要比我幸运许多。
　　他在心里想，有好多人待我，及不上我待他们呢。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那便只能自己付回来了。
　　——讨回来。点点滴滴。

　　翎陌关门而去。
　　但门内的故事还在继续。
　　舒云停的手指按在棺材上，透明的水晶上开始有小小的水滴渗出，用自身的熔化向他证明他指尖的温度。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指尖的温度又在证明一些什么。
　　水滴不断地在他指尖形成，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那是……她的泪。
　　“苏。”
　　发音含糊。带着一些迷离不清的情愫。
　　“我想这只是水，不是、不是你在哭。”
　　他相信她听不见。
　　所以他才会说出来。
　　“而你……又怎么会在我面前哭呢。你应也清楚，我们只是在和彼此僵持。那一日在南溪边，你说‘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在等，等你道出那后半句，可你还是把那一句给硬生生地咽回去了！我知道，下一句，是、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啊……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分明就很清楚，不是‘君不知’。不是！”
　　忽笑，原来我和你是这样无聊的两个人。
　　笑里萦了些微怅然，他终于把目光投向她，“一直以来，我是在装着不知，你却是在努力地让我不知。因为我们都太骄傲，不愿承认，不愿摊开。”
　　一语中的。
　　骄傲。不愿承认，不愿摊开。
　　“你看，我们都是爱自己多一些的人。”
　　收回目光，推门而去。
　　果然是无聊到了极处。有些事，分明便是要她知晓的，却不愿意任其明了。只是这样，漫长等待，心存奢望——奢望有朝一日，捅开那层纱的是对方。
　　舒云停走出去的时候，觉得心里堵得慌。

　　棺材里面很冷。
　　她便在里面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一人在家，对着屏幕敲打。
　　她点了那个黯淡的头像，唤那个头像的主人，“夜兄。”
　　那人很快回她，“在。”
　　苏隐眉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是腾讯系统本就有的那一个，明黄色的小圆脸，眉毛弯成可爱的弧度，看上去很温暖。
　　但她敲出来的文字却和那个表情格格不入，“不要那么简洁。简洁是一种残酷。”
　　那人依旧回复得极快，“好。”
　　苏隐眉想了想，敲了好多——
　　“夜兄，对他，等竟似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想，事实上我是没有资格感慨‘君不知’的。因为我一直知道他和我所怀的感情并无二异，只是怨恨他装出来的不知。可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如若和他突然确立某种关系，我必会不习惯。我们谁都不会当着谁的面承认。大概，‘傲’这种东西，也是一柄极利的双刃剑。”
　　发送。隔着网络，彼此安慰。
　　夜兄。你在哪里。我想你。

　　“呀……”
　　额头微微一疼，竟是坐起之时撞到了棺材盖。苏隐眉揉揉额角，换了一个姿势睡好。
　　真奇怪，分明是梦，却……
　　却那样逼真，仿佛发生过的某件事，只是在梦里重演一次；又或，那个梦分明便是一种预示，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