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愁》思君愁

2、一

　　一年半前，洛阳城中。
　　一辆马车在城中大街上飞驰，掀翻了无数人马，车中的人仍是亟不可待，几次催着驱马的车夫扬鞭抽马，对于车中的人，马夫可不敢多言，小声问身边的书童道：“公子今日怎改了性，催着往城郊去看花开？”
　　那一旁的小书童倒也是机警聪明的人，生怕马车里头的公子听到，面上作出一番惊异的样子，眉头微皱，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公子今日哪里来的雅致……不过这郊外确实是好去处，繁花似锦，惊奇斗艳，这一路上不少公子小姐往郊外赶，怕是误了花期，徒留空枝罢！”
　　小书童话锋一转，把这车夫的猜想往自家公子贪玩好耍那方面想去，只是一个人在心中嘀咕：还不是听说赵公子在城郊赏花！不然公子宁愿是闲坐在府中垂钓，也断不肯与这帮子逍遥公子相处，哪怕是相遇！
　　人称“冷面情郎”的这位秦昭公子，素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名声。虽烟花之地没少他的身影，但秦昭公子他却是个实在人，讨厌附庸风雅之事，便绝不会去做，也断然不会装腔作势说喜欢。可不知他今日是着了什么魔，竟如同那群逍遥的世家子弟一般，差书童备了马车，往郊外去了。
　　约莫是过了一两盏茶的时间，马车停了。
　　只是开了半边马车门，一阵花香便扑鼻而来，秦昭皱眉一展，心中称赞道：赵公子可真是儒雅人，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来都是在这等好地处。还未等秦昭多吸几口花香，几点浪笑传到他耳里，他嗤笑着对一旁伏侍的书童道：“郊外也自有那么一群狂蜂浪蝶，笑得招摇放荡，他们也不知坏了多少人的雅致！”
　　小书童自幼被秦府买下，随公子一同长大，不曾有先生特别教过识字作文，但多年来耳濡目染，受了些书香之气，听了这一些狂蜂浪蝶的笑声，也觉得淫靡不堪，说道：“公子还是上车等候吧，待我寻得了赵公子，公子再下车如何？”
　　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把纸扇的秦昭下了车，轻摇着纸扇，深深吸了几口空中的花香，道：“也不打紧，你们快些去寻赵公子！”
　　小书童和马夫刚走不到几息的功夫，几声朗笑传来，其中有男有女，秦昭听了只得皱了皱眉头，回到了车中，那边只听到一人作诗道：
　　花香春色熏人醉，
　　今宵留宿夜不归。
　　酾酒朗歌月空白，
　　广寒仙子偷药悔。
　　“好诗！好诗！”
　　“兄台有如此雅兴，何不趁之多做几首叫我等瞻仰？”
　　“公子这诗奴家看来，却是一般……呵呵。”
　　……
　　闻得一片溢美之词，秦昭摇了摇纸扇，讪笑着想：哪里一般，分明是淫词艳曲，不堪入耳！
　　忽然间，秦昭听了那作诗人问道：“赵兄，你看我这诗如何啊？”
　　那边有人答道：“这诗倒也一般，听在某些人耳里怕是别出新意，你可担心！”
　　那声犹若夜雨打在夏荷之上，还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清新之气。这不正是他苦苦寻觅的赵天佑么？秦昭赶忙下车，顺带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快步循着笑声处去了。
　　待走近这一群赏花的男女，空中花香忽而馥郁，两位彩衣佳人正手执团扇扑蝶。
　　秦昭摇了几下扇子，笑道：“秦某素闻洛阳城中陆公子才华横溢，出口成诗，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秦昭说话时，已走进了这群男女之中，两位彩衣佳人见他面生，当即收了团扇，站到了人后，与几个女子笑做一团。秦昭走进方才发现，这作诗的年轻男子也是城中商贾之子。
　　这男子姓陆名德，字涣之，弱冠之年，身形高大，加之习武在身，而今是面若刀削，虎背熊腰，好一个威武的少年！
　　秦昭与陆涣之家境近似，免不了被人相提并论。同行相轻说的正是这秦昭与陆涣之，两人是路遇绕道，相见冷笑，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今日秦昭主动前来示好，这是为何？……陆涣之心底一边盘算，刚好瞥了一眼身边的赵天佑，心中登时亮堂。
　　陆涣之笑道：“兄台出生书香门第，哪里听得惯这些个淫词艳曲，我等附庸儒雅作诗之事还请秦兄莫笑！”
　　说罢，陆涣之还促狭的望了他一眼，秦昭只得尴尬一笑。众人皆知秦昭是富甲一方巨贾之子，哪里是什么书香门第，这话不分明是揶揄他么！
　　一旁的赵天佑有意替秦昭解围，道：“秦公子也有雅兴到郊外，你我结伴相行也是美事一桩。”
　　赵天佑这么一说，旁边的男男女女也附和应承。
　　陆涣之见赵天佑发话，也不再多说。秦昭见了，在心底里道：肥头大耳还这般小气，难怪你家生意就钉死在洛阳城中！秦昭心中不满，面上却是喜笑颜开，望着赵天佑，道：“与各位作陪出游是秦某之福，我马车中备了些酒水，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恰巧此时秦昭见书童寻来，忙招呼他去取酒水，一行人接着赏花耍乐。
　　说来众人心底也是奇怪，秦昭讨厌与他们做伴是洛阳城中皆知之事，他们之中曾有人邀秦昭一同出游，却遭秦昭婉拒，双方闹得是十分不快，打那次之后，两方是井水不犯河水。
　　偏生秦昭秦公子是吃不得半点亏的人，扬言不与世家公子小姐结交，一直来，倒也真的独来独往，身边虽不缺莺莺燕燕，但令秦昭为之倾心的，却不曾有一人。
　　这帮世家公子小姐对这位秦公子可是好奇非常，皆因生在富贵之家，生性倨傲，也不屑与他结交。他们见秦昭此次说话举止倒也客气，不再多做计较，时间一久，赏花游览的兴致渐浓。
　　到了一处闲亭，公子小姐各坐一方，对饮作诗。
　　那边一明眸皓齿的孱弱公子，道：“此处良辰美景，若是无酒，自是少了一番风情！还多亏秦兄想得周到。”
　　秦昭笑道：“哪里，哪里。”
　　说的是客套话，可言语间流露出的分明是得意，陆涣之听了，嗤笑一声，道：“秦公子系出名门，平日里一掷千金惯了，怎么和我们这帮子粗鄙的人呆得惯？”
　　闻言，秦昭脸色有些难看。在他遇见赵天佑一行，结伴游春赏花的一路上，秦昭紧随赵天佑身后，陆涣之偏生是和他作对，他说东，陆涣之说西，分明是这陆涣之也对赵公子有意思……秦昭心中百转千回却不到一息之间，他拱手笑道：“今天风恬日暖，还有如此的红颜知己结伴而游，羡煞秦某！”
　　众人皆不言语，几个小姐更是手执团扇掩口轻笑。陆涣之与城中公子小姐往来亲密，在这群公子小姐中说话也有分量，有他出头让秦公子出丑，这群公子小姐更是乐得看热闹。
　　陆涣之，不依不饶道：“秦公子常年流连软香温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莫要打趣我等这些个附庸风雅的小情致。”
　　陆涣之的穷追猛打也是情有可原，他对赵天佑情动已久，今天这秦昭主动与他们修好怕是一心为了这赵天佑，能逮住如此好机会让秦昭难堪，又何乐而不为？
　　赵天佑知道陆涣之等故意与秦大公子为难，开口道：
　　“赵某体弱抱恙，为不扫各位雅兴，先行离去，还望各位体谅担待。”
　　不待众人挽留，赵天佑朝着众人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秦昭隐忍至此，面上刚被人刮了一巴掌，又见赵天佑离去，他也是冷笑拱手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秦某也不扫各位的兴了。”
　　说着，秦昭甩手转身，快步追着赵天佑的背影赶去。
　　陆涣之屡屡邀赵天佑，都被婉拒，今日他邀了一大帮子公子小姐到赵天佑府上，相邀他一同游春赏花，才逼得赵天佑不得不来，经秦大公子这么一搅局，自然是让赵天佑对他们落了个不好的印象。
　　陆涣之看赵天佑身影远去，见秦昭缀在他身后五步，再低头一见自己腰间佩剑，目眦欲裂。他本想是吟诗作对时舞剑助兴，哪想窜出来的秦大公子拨乱了他的算盘，一旁的公子小姐见了，只得心底笑笑，面上也不说什么，不多时，他们仍是有说有笑，继续戏耍。
　　可怜是陆涣之强作欢笑，心不在焉的应和几句，心底仍是想着早已远去的赵公子。
　　秦昭追上赵天佑与他并行。两人一时无言。
　　不知不觉，两人走进了一片桃林。这处花香四溢，无数漆黑的枝头上，开满了浅红淡粉，恰似一片绯红的云天！
　　不远处又是一群文人雅客在探春惜春，有人沉吟一番，朗声道：
　　“凝寒蕴藏香，天开淑景好。
　　再待相逢时，花残春已老。”
　　秦昭听得，只觉一阵好笑，道：“一群纨绔子弟也作诗？”见赵天佑面上无色，不言不语，秦昭改口道：“赵公子是打算回府还是继续赏花？”
　　见赵天佑面上推辞之意渐起，还不等他开口，秦昭忙道：“赵公子也听了刚才的诗文，比那陆涣之的如何？”
　　赵天佑笑道：“不说意，陆涣之所作光是这用词押韵就差了一截。”
　　秦昭拱手道：“秦某对诗文也有兴趣，还望赵公子赐教一番。”
　　见了秦昭的模样，赵公子望向桃林深处，哂笑道：“你非要笑他作甚？他本就是一介武夫。”
　　任由秦昭皮厚也禁不住赵天佑如此的挑明，他急忙摆手道：“赵公子莫要误会，我只对这刚才那人所吟的诗有些不解？”
　　赵天佑看了一眼秦昭，边折了一枝桃花，道：“呵，春光无限只怕近黄昏，刚那首诗道出的正是这意思。”
　　说话间，赵天佑眼神又飘至天际，向秦昭拱手道：“黄昏已近，入夜也不远了，我还是打道回府吧。秦公子，再会！”
　　见赵天佑去意已决，秦昭也不好再挽留，心中却又不知什么作祟，开口道：“我这里有车马，刚好可送赵公子一程。”
　　刚一说完，秦昭就后悔起来。赵天佑性子本就怪癖，总是影单影只，也不知整日里忙着什么，反正就是不爱与人相处，这回自己缠着他，不但不能和他熟络，反倒让赵天佑会心生厌恶……未等他思绪停转，就听那赵天佑摇头道：“秦公子好意，赵某心领了。赵某寒舍简陋接待不了秦公子这样的贵宾，还等些时候，赵某腾达了，再请秦公子到府上做客。”
　　说罢，赵天佑头也不回的转背离去。
　　“再会……”
　　秦昭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眸中那半只从赵天佑袖中探出的桃枝上，那些花苞忽而间怒放，异香随风扑来，待他回过神，再定睛一看，赵天佑的身影却早消失在桃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