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干脆面》木不言

3、【第三章】

　　樊俊恒本以为陈殷只是随口一问，等陈殷真的给他背出一长溜从法国菜到中国各地地方菜的餐馆名，他才知道原来这美国大西北农村竟然也能吃出这么多种花样来。
　　樊俊恒惊叹：“你都吃过？”
　　“快了。”陈殷言之凿凿：“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不吃多点怎么对得起自己。”
　　樊俊恒叹服。
　　等樊俊恒见识了陈殷一个顶仨的食量之后，他认真打量陈殷匀称修长的四肢，忍不住叹出口气：这么能吃还不见胖，也只能说人生是不公平的了。
　　此后陈殷就认定樊俊恒是个难得的食友，他说牌友酒友炮友他们这样的就叫作食友，时不时力邀樊俊恒去品尝哪哪新开的餐厅。樊俊恒也算会吃的人，但和陈殷一比，发现自己和把食物当生命的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樊俊恒被陈殷拉着养了大半个月的秋膘，有空就陪他到处吃，拒了不少系里的活动。何况近距离接触了一段日子后，樊俊恒发现和陈殷相处比和其他人交际要轻松得多。陈殷顶头上有个哥哥，家里的担子横竖压不到他肩膀上，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反而给养成了直性子，不像樊俊恒的一些同学，把课上学的东西全用在算计他人上了。
　　聊得多了，多少会聊到彼此的家庭状况。偶然有次提起，樊俊恒才知道原来陈殷已经在办投资移民。
　　“啊，老头子要往国外转移资产，让我办了移民。”陈殷没当一回事掩着掖着，漫不经心地应道。
　　这种事情樊俊恒当然明白。有些人在国内的生意做大了，本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理，就会把主意打到移民外国这事上。樊俊恒是家中独子，小的一辈里又是最大，轮不到他来当分担风险的篮子。
　　“也挺好的，你的专业在这里的市场也更大。”樊俊恒说道。
　　对方却突然沉默下来。
　　陈殷扭头看窗外人来人往的异国他乡，放眼望去都是陌生的金头发白皮肤，永远看不习惯。天还没黑透，路灯已经点亮。不远处暖橘色的路灯堪堪打在他一尺前的餐桌上，泅开一片模糊不清的明暗。
　　樊俊恒见陈殷扯起嘴角笑了笑：“是啊，是挺好的。”半晌，才传来声音压得极轻的下半句，“……可是如果能回去，谁想一个人待在这边。”
　　在这里，家、国、亲、友，全都没有。

　　等黄裕翔那边已经嚷嚷开樊俊恒失踪了，樊俊恒才想起还有这么票人。学商的么，总能变着法子娱乐。虽然樊俊恒对这些纯拉关系的活动并不感兴趣，但不能完全冷落了那边的交际圈。陈殷见樊俊恒院系的应酬多了，也不在意，食友没空他也不能亏待自己吧，拍拍手又恢复自个儿开着车带着浣熊不着家的日子。
　　消停一阵之后，等樊俊恒记起来，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着隔壁邻居。刚好前日去农批买了几箱新鲜水果，干脆拿个袋子装上些给陈殷捎过去。
　　站在门檐下按了好一会门铃，落肩膀上的雪渣子拍了又拍，才听到门内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陈殷一开门，先被扑面而来夹着冰雪的冷风冻得抖了抖，才看清来人：“樊俊恒？”
　　樊俊恒提了提塑料袋，笑得很温和：“之前买水果买多了，吃不完，给你送些来。”
　　陈殷赶紧把人迎进来。
　　陈殷在家里穿着很随意，大背心大裤衩，上头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皱褶。头发也不梳一下，七歪八翘地支棱出来。樊俊恒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几乎没来过陈殷的家里，原本宽敞简洁的客厅如今已糟成一团。沙发上放满零食袋子和皱出褶子的衣服，地板上囤了好几堆的书，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只浣熊倒怡然自得地蹲在一堆垃圾上，边咔嚓咔嚓地啃拳头大的苹果，边拿圆溜溜的小眼睛瞅他。樊俊恒虽然也不怎么打理屋子，但能乱成这样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陈殷在外一向打扮得干净整洁，这室内室外反差太大，连他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扒了两下头发。
　　陈殷尴尬地笑两声，赶紧随便踢了两脚踢出条路，再把东西从这个沙发搬到另一个沙发上。顺便赶干脆面下茶几，勉强腾出一块能坐的地方：“啊哈哈，钟点工这周有事没来，别介意啊随便坐。”又指指吃了一半的方便面，“你吃了没？吃面不？”
　　樊俊恒留意到碗里飘着层厚厚的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怎么吃泡面？”
　　陈殷没什么所谓地摆摆手：“外面太冷了懒得出门。而且这牌子的方便面很好吃，我特地叫家人给寄过来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还示意樊俊恒去看他堆在角落的几大箱干粮。
　　方便面再怎么好吃仍是垃圾食品，樊俊恒反而比陈殷这学营养学的讲究多了，谢绝陈殷让他搬一箱回去尝尝的热情。他回到自己家后忍不住叹气，这里的冬天长达半年，敢情陈殷是打算把自己吃成木乃伊。

　　隔日中午，樊俊恒烧水煮意面时，莫名地想起陈殷那碗飘着油花的方便面，顿了下，还是按陈殷的食量加多两大把面条下去。等意面煮熟熄火，他穿上外套去按响邻居家的门铃，没几分钟后便见陈殷打开门，手上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隔着白茫茫的水汽望他。
　　樊俊恒突然就笑了：“我午饭做多了，要一起吃吗？”
　　“你会做饭？”陈殷愣了愣。吃是一回事，煮又是另一回事，他还真没想到这看起来和他一样不分柴米油盐的食友会下厨。
　　“会一些。”樊俊恒点点头，“意面吃吗？”
　　陈殷原地考虑了会，权衡过自己做和蹭吃喝哪个更麻烦，果断选择后者。咖啡一放大衣一套，就拉着樊俊恒往他家走去。
　　陈殷是实实在在的懒，而且怕麻烦，能不煮饭就不煮饭，能不洗碗就不洗碗，反正怎样来最轻松他就乐意了。偶尔不出去吃，就在家里简单下个方便面或吃速冻食品，即便心血来潮煮意面，也只是把面条滚熟了淋上买来的瓶装酱汁，放进微波炉里转一圈了事。好吃懒做这四个字放他身上再适合不过。
　　直到见了樊俊恒煮意面，才发现原来有的人也能煮得很讲究。
　　不像陈殷贪图市面上卖的意粉酱方便快捷，樊俊恒用的酱汁是自己炒的。猪肉剁末腌渍去腥，新鲜番茄去皮切丁，洋葱和蒜头都细细切成末，下锅用黄油快炒，浓郁的肉味混杂着鲜甜的香料味刺啦一声盈满了整个餐厅。而早就煮好的意面则拌上橄榄油，炒肉酱的时候放在一旁沥干置凉。等肉酱热气腾腾地一起锅便迅速往上一淋，再洒上黑胡椒粉和芝士粉送进烤炉里转两圈，色香味皆比陈殷那偷工减料的做法要鲜美得多。
　　樊俊恒端着两大盘色泽鲜艳的意面走出厨房，陈殷已经十分不客气地坐在餐桌旁，腿上抱着芝麻糊，一大一小看他的眼神就像两只等着人来投食的小动物。
　　一顿饭吃完，陈殷感动得快哭出来。
　　樊俊恒还只算“会一些”的话，那陈殷他以前捣腾出来的玩意儿只能说是“会个渣渣”。
　　这么久以来，他竟然放着隔壁二十米外就有的大厨不顾，反而天南海北地找吃的，这不是白瞎了眼么！
　　樊俊恒收拾完餐桌一出厨房，被蹲在门口的陈殷吓了一跳。陈殷仰着脸，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樊俊恒我们以后搭伙吃饭好不好？”
　　“……什么？”
　　陈殷把别人家的猫劫持到怀里揉搓，他和干脆面都分外喜欢抱着芝麻糊。这般那般解释一番，总而言之就是樊俊恒做的东西太好吃冬天开车太麻烦他们俩又住得这么近不如以后他出钱樊俊恒出工一块儿吃饭省钱又省力。
　　樊俊恒稍作迟疑，还是答应了。他在家做饭的情况比较多，一个人和两个人还真没差多少，反而两人份的饭菜更容易把握。不过樊俊恒到底没意识到，这不是份量的问题，若换了其他人，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应承下来。
　　他有个算不上好坏的毛病，估摸是从小照顾他的堂弟成了习惯，特别容易对看着孤苦伶仃的人心软。芝麻糊是这样，陈殷……也是这样。
　　遇强则强，遇到弱……樊俊恒反而不好强起来。
　　于是此后陈殷果真毫不客气地每到饭点就往樊俊恒家里跑，樊俊恒负责煮，他负责买，洗碗的事就交给伟大的洗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