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扶醉》晴刀

13、蝶梦百花花梦蝶（三）庄王痴情

　　如今天下三分，仑、周、楚三国鼎立。沙州以北为北胡，国号为仑；沙州以南秋水以北的广袤中原为大周，定都晋安；秋水以南为大楚，因几十年前国内的一场内乱，乱党篡位执政三年之后又被平叛，是以世人皆称如今的大楚为后楚。

　　仑、周、楚三国中，周朝和楚国如今的国君都是少年皇帝，只有后楚的皇帝康华帝已步入不惑之年。康华皇帝才华横溢，工书善画，能诗擅词，通音晓律，年少时是为庄王，他本无心争权夺利，只喜欢游山玩水悠然自在。

　　然而世事难料，他的兄长康成帝登基为皇之后，荒淫无度苛政暴戾忠言逆耳，不过两年便将好端端的大楚河山弄得满朝奸佞民不聊生，这才有了乱党四起夺权篡位的内乱。

　　内乱持续了大约十年，后其中规模最大的起义军天地盟勾结北胡仑国，率先攻入京城，夺了皇位，康成帝不甘受辱自缢身亡，而他膝下的两个皇子也难逃劫难，均死于乱刀之下，前楚就此覆灭。三年后，天地盟内讧不断，当时前楚旧臣本念旧主，联合大周，瞅准时机，里应外合，一举将天地盟乱党歼灭无余。

　　因康成帝已无子嗣，皇家血脉也只剩下了当时还不知已逃避何处的庄王。乱党肃清之后，当时朝臣为寻得庄王，颇费了一番功夫，直到三个月之后，才在京都城门外见着了驾着一辆破旧驴车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一脸憔悴的庄王，而且，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和面黄肌瘦的一个三岁孩童。

　　据说，当时的这番景象让前去迎驾的朝廷老臣震惊不少，十数年不见，风流倜傥儒雅俊俏的庄王已经毫无当年风采，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积劳成疾的老农，面容黝黑目无神采。为了确定眼前之人是否真是庄王，那些老臣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从有几根脚指头考到诗词歌赋。还好虽然这些年为了躲避叛军的追捕，庄王隐姓埋名，过得十分清苦，但仍不忘每日吟诗作赋，是以风流虽无才华尚在，过关也是轻松自如，最后顺利登基成为后楚第一位皇帝。

　　“朕以前年少无知，自以为这世间只有琴棋书画诗酒花才是人生正道，如今颠沛流离数年，才明白柴米油盐酱醋茶方是生之大计。”第一次朝会上，康华帝感慨万千，叹道，“如今天下方定，朕身为一国之君，定会励精图治，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安康！”

　　短短两句话说得堂下朝臣热泪盈眶斗志激昂，而这几十年来康华帝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他的确是一代明君。

　　但民间传得最为津津乐道的，除了康华帝励精图治的传奇人生，还有他的那段感天动地的爱情。

　　传闻当年庄王被叛军搜捕，身边所带的侍卫逐渐丧命，最后只剩他孑然一人。后来他逃至一个小山村中，在后有追兵之际，碰到一个稀疏的迎亲队伍，当时乱箭射来，人们惊吓之下四下逃散，迎亲之人倒是没有多大伤亡，只是新郎是个瘸子，双腿不灵便，还未下驴便被一箭射死，一头栽到了山谷中便没了踪影。

　　庄王借机随着人群逃散，逃过了这一劫。但却没注意到，从木板车跳下的新娘子扔了盖头，一直紧随着他，最后，还趁着乱军不注意，将他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中，还亲手将洞口堵了个严实。

　　叛军搜索了整个山头，最后也没发现他的踪迹，以为他已经趁乱下山了，也便撤走了。庄王从洞口堆砌的石头缝中看到了下山撤退的叛军，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对那个新娘子无限感激，心想这姑娘着实淳朴，自己害死了她的未婚夫，她还舍命相救。

　　他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天黑之时，才见到有隐隐的火光移来，正是那个白日里救了自己的姑娘带着自己的老父一同前来。他本想一定要重谢他们父女二人，一出洞便将身上惟一的一块值钱的美玉递了上去，哪知那老汉一摆手，利落地道：“咱不要你的东西，咱只要你做咱的姑爷。”

　　庄王登时愣在当场，旁边裹着粗劣红布的姑娘，低着头，揉着衣角，羞红了脸。

　　原来，当时兵荒马乱战事连连，男丁逐渐稀少，能嫁出去的女子都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闺秀小姐，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若不是面容姣好，想做个小妾都是难事。白日里跌下山崖的刘瘸子虽然年近三十相貌奇丑还好吃懒做，但总算也是这村中惟一尚未娶妻的男丁，他王老汉的女儿王花儿长得瘦弱面貌平庸，若不是他看上了家中的那几头毛驴，也不会同意娶了他家花儿。

　　王老汉的老伴儿去世得早，父女俩多年来相依为命，本想着总算是了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自此也可以松了一口气，哪知天降横祸，成亲当日女婿竟然呜呼毙命。这死了一个姑爷是大事，花儿的名声更是大事，以后谁还敢娶一个克夫的老姑娘！

　　正在愁肠百结之时，听到花儿突然提到那个害得自己没了姑爷的罪魁祸首还躲在山洞中，虽然他平日里的脑袋是个木头瓜子，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会有灵光一闪的时候。所以，灵光一闪，他立马又给自己的花儿敲定了一个老伴儿。

　　等到庄王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已经没办法脱身了。看着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的一个个壮实的庄稼汉，他无奈叹气，没想到命运如此捉弄人，他一个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的王爷，最后竟然被逼娶一个相貌平庸的农家女，做一个庄稼汉的姑爷！

　　他当时只想做一场假戏，心想有个机会就逃出去，哪知这山村中人都机灵得很，当时正好农闲，村中惟有的几个庄稼汉闲的没事干，整天跟在他身后。刚开始他也烦得厉害，后来习惯了也觉得这些人憨厚淳朴，相处起来倒是比和朝堂上的人开怀得多。而那王花儿也自知理亏，对他是言听计从，毫不忤逆，再加上小山村虽生活简陋，但山清水秀正合他意，所以，在山村中小日子倒比前些年颠沛流离四处躲避舒心得多。

　　但好景不长，两处叛军突然闯入山中互掐，在村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老汉替庄王挡了一刀，一命呜呼。他拉着王花儿，逃出了山外。

　　当时两人身无分文，流落到一个荒村中，那里聚集着逃难的百姓。自此，两人开始在那里安家定居。

　　庄王虽生得个头儿高大，但从小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挑个水儿都能喘气半天，更别说劳作。王花儿生性纯良，也不怪他，更不逼他。她自己一个人扛起养家的重责，农忙时披星戴月，比男子都要拼命。终于有一日，她因过度劳累昏倒在柳间，大病一场。但这一场病，却让庄王彻底醒悟，望着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昏迷不醒的名义上的妻子，他紧紧握着她瘦如枯柴的双手，压抑在心头多年的感情终于如雨后春笋一般涌上心头，一场假戏终于真做，从此夫妻两人相濡以沫患难同当。

　　在回到京都之前，他们还收留了一个孤儿，那个小男孩儿是隔壁邻家的孩子，因他的父母终年积劳成疾，又在那一年得了风寒，终于双双归西，剩下一个刚满三岁的儿子，庄王两口子见他孤苦无依，再加上多年近邻的情义，便收了过来作为义子。

　　庄王决定回京的前一天夜里，将自己的真实身世向妻子全盘托出，并道出了自己想回京重掌江山的意愿。

　　那一夜，虽然妻子如同平日一般依偎在他怀中，但他知道，她彻夜未眠。

　　第二日，她还是早早起床，却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行装。

　　他知道，她心中是不愿意随他回京的，她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京城那样遥远的地方，是她从未想过的。可是，为了他，她还是选择了跟随。

　　康华帝登基的第一日，便宣布废除后宫，只为自己的结发妻子王花儿留下一个后位。

　　“朕之爱妻贤良淑德，实乃天下女子表率，足以母仪天下，朕为之废除后宫，只留她一人结伴此生，若有人敢言不满，朕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康华帝的这一句话，惊了天下。

　　自此大楚盛产痴情男子，一夫一妻，已成常态。

　　好人自有好报，这句话，在王皇后身上着实应验了。康华帝登基一年之后，一直无生养的王皇后诞下一双龙凤胎，皆是倾世美貌，尤其是公主，眉心竟生有一点胎记，如梅花染在眉间，美艳夺目。康华帝大喜，赐子名含烟女名染眉。

　　正是因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染眉公主才能有精力和有时间任着自己的性子云游四海和纠缠卓昊。

　　康华帝对他流落民间十余年间的往事不仅不避不藏，而且时时会因那时的艰辛而有感而发，是以，康华帝与王皇后伉俪情深的一段风月佳话不仅在后楚水乡流传，甚至在北胡和大周，都是人人传之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