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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陵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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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你了。”
他说。
陵谛的头在地上滚了滚,瞪大眼睛望着尹千觞。那双眼中遍布愤怒与不甘,直勾勾地看着他。
静卯并无片刻迟疑,霎时便闪至尹千觞身前,当头刺下!
身在不远处的姜沁芳怒叱一声,千条电影铺地袭来,卷住尹千觞脖颈,硬是将他平地拽出湖中亭。到手的猎物静卯怎会善罢甘休,飞身掠起,形同鬼魅,紧贴着尹千觞挥之不去,甚至隐有超越之势。
平静的湖面顿起巨浪!
湖水竟可掀起海潮之力,其中夹杂着霜刀雪刃,铺天盖地而来!静卯毫无防备之余被浪潮袭身,卷向湖底,他勉力挣出,身影闪动,跃居湖中亭之上。
尹千觞跌在姜沁芳身侧,又很快爬起来,便是遥遥相望,静卯也能看出那青年漆黑眼眸中深沉的寒意。他竟觉得恐惧,像是孤身行走于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被一条嗜血的孤狼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方才他们打斗的声音惊动甚广,诸多修仙门派三三两两地远远观望,顿时一片纷杂。天墉城剩余三名弟子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见到陵谛身首异处地惨状,眨眼间长剑出鞘,怒指罪魁!
天地萧萧,剑气四散!
三条愤恨至极点的身影,三才阵重重叠起,妖魔尽灭!
闻讯而来的楚随风与巫阳却将三人拦住,只道一句:“速速回报涵素掌门。”
那三人这时方才醍醐灌顶,施行御剑术,转眼消失于天际。
静卯傲然冷笑,楚随风与巫阳互望一眼,心领神会,极有默契地冲向那白发童颜的罗刹!
尹千觞看得十分专注,冷不丁有人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欧阳少恭不知已经来了多久,站在他身旁,手上拿着血迹斑斑的帕子。心中烦躁,尹千觞随意用袖子抹了把脸,遥遥地望见巫阳与楚随风二人协力将静卯拿下,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进房坐下不过片刻,已有人端着热水供他洗手濯面,尹千觞心知肚明这事儿是何人指使,不知为何竟一时暴怒,打翻水盆,一脚踢了出去。
面盘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几遭,在欧阳少恭脚边停下。
“千觞是同谁置气,少见你发这么大的火。”
他笑吟吟地说着,迈入屋中。尹千觞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
欧阳少恭渐渐收了笑意,静静地望着眼前近乎暴怒的人。
“关门。”他一字一句地说。
有口不能言,尹千觞在气势上本就落于下乘,欧阳少恭的声音又太过镇定,尹千觞怔了怔,竟真的鬼使神差一般转身去关门。
将门合上的瞬间,他身后一沉,整个人被欧阳少恭摁在了门上。那人气息不稳,似是全身发颤,像是气极又是怒极。
“我如果真要杀千觞,不知道有多少法子。”欧阳少恭柔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道,“三年前不用救你,令你自生自灭;路过茶陵时当成不认得你,令你心痛致死;天玄教中不必渡灵与你,只消让灵树在你体内生根发芽侵入心脉便可一了百了。为何偏要用那么笨的法子,让你怀疑我。”
“少恭固不是慈悲心肠,但也非大奸大恶之辈。究竟缘何,令千觞与我之间猜疑甚深?”
他看到尹千觞双唇颤抖,竟勉力从喉头挤出一句话:“是你……泄露……行踪……”
欧阳少恭心中一紧,脑中一转暗道他指的应不是自己将三人行踪泄露与神农部族,而是雷严将其告予天玄教。念及于此,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算计,一直压在心头的猜测也终于拨云见日。
这几日他一直猜测尹千觞究竟为何对他不理不睬,原以为是因元勿之事,只是他察言观色,见得他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却又貌合神离,便觉得十分不对。
若真是因为在意元勿刺杀,他又何必维护自己,尽力为自己周旋。
然则,他反倒在意天玄教之谜。
究竟是何人将他三人行踪暴露与天玄教,这便是此间重点!
天玄教从安陆起便如影随形,暗中潜伏刺探,而后乘人之危一举将他掳走。由此,引发中土修仙门派与天玄教之争,致使天玄教几近覆灭中土修仙门派得利,最终却又让天墉城执事弟子客死异乡!
元勿之举,在其中想来竟真是杀人封口之举,无怪乎他更加笃定的认为,其后指使者为青玉坛人。
可是青玉坛此役可得何利?
欧阳少恭稍作思忖便心下了然。
尹千觞的记忆。
他也曾知晓析魂之法,乃是用引魂灯灼烧魂魄,引发其命魂之力,用以施法。而魂魄之力与记忆之间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尹千觞知晓青玉坛对自己的记忆十分关心,知晓是自己一手将他拉入此局,而此去天玄,自己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路上姜沁芳固然也对自己有过诸多怀疑,却也未能掌握切实证据,但是唯有这人——
——!!!
欧阳少恭唇边扬起了一丝浅笑。
其聪颖细腻,盘盘推算,见微知著之力,竟如此卓然。一叶知秋,管中窥豹。不消说其精深法力,单凭这份洞观全局的能力,已是跃然人上。
只是如今他已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又怎能让这不过双十年华的青年,将他这千年以降的魂魄斗败。
尹千觞勉强自己说了那句话,便觉得喉间有如火烧,加上欧阳少恭沉默不语,心中更是凄恻愤然。孰料欧阳少恭轻叹一声,只道:“千觞与在下,误会颇深。”
他扳着尹千觞肩膀,将他按在凳子上,小心翼翼解开他脖颈上洇血的绷带。
草药与热水复又送了上来,欧阳少恭仔仔细细地将裂开的伤口重新处理包扎,尹千觞只默然望着,无声叹息。
“千觞若是愿意信我,待此事结束之后,少恭自然会一五一十解释。”欧阳少恭说道,“只是如今人多口杂,只怕隔墙有耳,还望千觞见谅。”
“千觞可愿意信我?”
尹千觞张了张口,欧阳少恭却转身,幽幽叹道:“算啦,千觞还是莫要令我知道答案为好。”
他缓缓走到门边,回头望了一眼尹千觞,复又轻叹,推门离去。
尹千觞自己坐了半晌,起身洗净自己手上面上的血迹,垂头望着水中渐渐散开的血水,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静卯自杀身亡。
他被巫阳与楚随风擒到之后,被押到地牢与莫夕逾关在一起看守。便是在那时静卯问:“教主你可是真心实意。”
莫夕逾答:“是。”
静卯惨笑许久,突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地嘶吼,那容若好女的少年吼得声嘶力竭惊心动魄。在外看守的人只是见着便觉得凄切。他摇晃起身,怒斥莫夕逾吃里扒外,突然猛然前冲,一头扎进莫夕逾怀里。顷刻间便化作一团血水。
血渗入地面,烧出一个坑来。
莫夕逾淡定非常,在静卯扎入自己怀中的那刻便身形消散,复又聚拢成人形,站得远远的。
牢外之人惊惧非常,将结界连忙加固几层,莫夕逾却嘲讽笑道:“若非是为我族人,怎会被尔等囚禁于此。告予巫阳,此番确是天玄教的不是,天玄教愿双手奉上引魂灯之密,权作赔偿。”
牢内不安生,外面的世界却也乱得人仰马翻。
天墉城执事弟子殁于此地,自然是顶顶重要的大事,若是处理不周,只怕天墉城绝不会善罢甘休,更遑论此后与其之间的联盟是否能够延续,也是关系重大。
陵谛尸身已经被人修复如初,放在大堂中央,只待天墉城派出新任使者前来。
楚随风却是神定气闲,拍着巫阳的肩膀说道:“不必担心,于此,天墉城自有分寸。”
此时有人前来,一跤摔在巫阳脚下,结结巴巴地将牢中之事告予,整个大堂中顿时悄无声息,姜沁芳猛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巫阳,颤声说道:“巫阳大人!”
他自挚友眼中看出几分哀求,然则目光所至之处,诸家修仙门派皆是目光灼灼红光满面,便是等着要分这一杯羹,他心底固然祈望能查出昔日真凶,然则事至于此,其一不得将乌蒙灵谷一事宣扬于外,其二于情于理引魂灯之事都不应他来论处。
巫阳只挥手叹道:“待天墉使者到来再议。”
众人细想,深以为然,各怀鬼胎,沉心静待。
待到日沉西山,月上东岭之际,天墉城一行五人风尘仆仆一身霜华雪气,来了。
巫阳楚随风二人,起身相迎,却见除去报秉此事的天墉弟子另有两人。其一青丝如雪,面若冠玉,一身凛然剑意,正气斐然,正是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另一人却身虚气短,年岁不过双十上下,虽说生得端正俊秀,却是满面病容。
欧阳少恭眼皮一跳,觉察出一缕十分熟稔的气息。他望见那两位天墉来客,悄悄地将自己身形隐没于人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一脸病气的青年。
那青年人轻咳几声,上前一步,从容拱手,恭恭敬敬报上家门:“在下天墉城执事弟子陵越,见过补天岭巫阳大人。此行受掌门所托,全权代理陵谛师兄身死一事。”
楚随风诧异地看了紫胤真人一眼,却见那人微微颔首,缓缓说道:“陵越初出茅庐,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各位指点。紫胤此来乃是辅佐与他,此事皆听陵越定夺。”
言下之意,他此来不过是当了把陵越后盾,以证实天墉城执事弟子确实更新换代,由这位陵越道长继任。
巫阳将二人引入座中,将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端,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欧阳少恭所有的心思却都在那陵越身上。
灯火之下,那青年的神情是强撑的端正,内里却疲倦空泛。他面无血色,指尖发白,俨然是一副染上风寒或是急热的模样。那股熟稔的焚寂之力,时有时无,断断续续,令欧阳少恭也难以判别究竟是真是假,是他曾经与焚寂有过接触,还是因为被焚寂所伤。
欧阳少恭想起此前江夏岸边天墉城弟子曾说,这位陵越道长曾与师弟比剑,已至身负重伤,是以未能离开天墉四方游历。如是看来,那位师弟,便有可能是那位——
——坏我大事的韩、云、溪!
只是,究竟是,或不是,还需仔细研究。
欧阳少恭若有所思地望着陵越,浑然未觉紫胤真人敏锐的目光巡视一周,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