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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风玉露一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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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是一座荒山,无庙无祠,地处广西南疆。沿着山脚的罗望江往西南不远便是广东地界,与东面的郁林州也有几十里山路相隔,因此少有人来。当年娘亲选了这里终老也正是有这一层考量——大户人家的逃妾,被抓回去,哪还能有命在。
只可惜,她看了一眼门外的青石碑,娘身子孱弱,每日里刺绣赚钱,把身体一天一天给拖垮了,等到她可以靠卖绣品养活娘亲的时候,已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只留下这门外的青冢一抔了,月冷星疏,她当真很久没有听到娘亲隐忍的咳嗽声了。
但是,天涯海角,黄土处处埋人。总算逃离了那个家,就算过得再苦,也还是开心的。
“这三年,紫莲未曾稍悖娘亲所嘱,自笑霜来了以后,更是连山都少下。”女子静静的抬袖拂过石板,手指在上面细细摸索,仿佛下一刻便能摸出字来。“今日之事,恐怕皆由绣品而起,……娘,寒山咱们住久了,等打发了他,紫莲带您搬家可好?”
竹舍前厅,茶香袅袅。
斜眼瞪着大摇大摆登堂入室的“贵客”,实则该算做“蛮客”的公子好久,沈笑霜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这个“蛮人”长得还挺耐看的!
确切一点说,不只是耐看,而是非常好看。
就是那种会让秀楼里的千金小姐们不小心掉下一条手帕,然后红着脸请他去捡的好看……
——这比喻好像有点怪。
沈笑霜拍拍自己的额头,但是……但是他确实就是长得一幅……一幅……诱人!对,诱人的样子!
根据自己流落江湖七年八个月又三天的经验,晃了晃脑袋,青衣小婢似笑非笑的瞟了那“蛮人”一眼,这种长相,多半都是富家子弟公子哥的命数,绣花枕头一个,皮滑肚空——属竹笋的!
虽然……她叹了口气,这竹笋大概是她见过最光滑的一棵了,只不过脑子空空,真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幅好皮囊。
“喝茶!”
“咣当”一声震响,江明灏手边的竹几上多了一盏热茶,水气尚未消散,氤氲着杯里的绿茶,说不出的柔和好看。
但是令江大公子觉得好看的绝对不是这盏茶。
那是一片衣角,从屏风后面露出来的一片衣角。
江大公子家里是做绸缎绣品生意的,名下开了大大小小数十间铺子,遍及两广。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他去冯罗庙祭拜,身边会跟着郁林第一绸缎庄“照绮”张老板的原因。所以这衣角的料子一入眼,他便知是哪州哪县出自何人之手的缎料,绝无半分差错。
屏风后面的这片衣角并不名贵,也不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它甚至谈不上是绸缎里中上的货色,但是就那么俏生生的一立,已有几分“美人笑隔盈盈水,落日还生渺渺愁。”的味道——未见其人,风致却已经由一片衣角溶溶的荡在一室茶香里了。
他微微一笑,朗声道:“主人家既然来了,何不移架相见?也好让在下当面谢过叨扰之罪。”言罢起身,左手一揽,正正的向着屏风抱拳一礼。
紫莲一愣,靠在屏风后面一时忘了动作,怔怔的看着他隔空对自己施了一礼,看着他微微一笑眉眼俱飞,脑子里还在想“他怎么会看得到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沈笑霜终于发现了自家小姐露在屏风外面的那一截衣袖,于是急急忙忙的奔过来。
“小姐,刚刚在山下,就是这棵…这位江公子要见你。”好险,她拍拍胸口,差点说了实话!
“你……”怎么就这么奔过来了……,紫莲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个自己捡来名为丫头实为姐妹的沈笑霜,十四岁大的年纪,活泼灵动有余,偏偏总好像是缺了点脑子。
“你……的茶煮好了吗?不要怠慢了客人。”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她瞪了青衣小婢一眼。
“姑娘言重了,在下冒昧来访,岂敢再言怠慢。”
江明灏抱拳不动,眼里能看到的,仍然只是一片衣袖。
“寒舍简陋,委屈公子。没有什么上品招待,就请尝尝这自产的象棋云雾吧。”说着有人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这声音婉转柔雅,说话的时候高低起伏,尤似孟春时节的山雀。
江大公子本待接着客套两句,说些什么“茶叶很好,味道很香”之类的话,可是一抬头,那个“茶”字顶在舌尖上,却怎么也送不出去了。
“云归岫,花无语,烟络横林,山沉远照。”他突然就想起这么几个句子来。
眼前的女子,不似“何彼浓矣,华若桃李”的明丽骄矜,也未见得有倾顾人城的绝艳无双,唯其眉间一带玉质天然,淡定倦雅,只一眼,便知横绝当世再找不出第二个!
那是荡尽了红砂河底,才能于林尽处笑看一方青云漫起的卓然。
“小女子姓骆,双字紫莲。”说着福了一福,她淡淡地看着他,紫衣曳地。
这人.....长得好清冽。
骆紫莲只扫了一眼,便觉方才在屏风后的所见有些偏差。
方才初看时,只觉这人白衣玉带,高冠束发,周身不沾半点尘气,仿佛江河面上吹起的那道隽岚,定是哪里的朱门公子。而今行近再看,却几乎被他眼里一种光彩夺了神去,那双眼里浩渺无羁,这么定定的盯着你,就好像突然平地起烟岚,把自己兜头罩了进去,不辨东西。
“在下姓江,上明下灏,广西郁林人士。”江明灏只愣了一阵,旋即躬身还礼。
“是‘照琦’的江公子吧?”骆紫莲淡笑,伸手一托他衣袖,“紫莲承蒙张老板照顾日久,不必多礼,公子请坐。”说罢她转身寻了一张竹椅当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