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洒溢绘轻雨（短篇集)》水波轻唱

7、年华错（中）

　　三、

　　西域之行并不如预想中顺利。

　　滞留客栈的第十天，琼夜国的王认出了我，明知一国储君潜入西域的可能微乎其微，他还是抱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狠心，出动了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牵挂着苏慕的行程，几天来，我心有旁鹜疲于应付，慌不择路的逃入大漠腹地，才倏然发觉了自己的愚蠢。

　　筋疲力尽的倒在沙丘旁，炙热的烘烤仿佛要晒干我的皮肤，清水消耗殆尽后，携带的食物全变成了难以下咽的糟糠。

　　茫茫大漠中我进退维谷，风沙扬起遮天蔽日，滑动的流沙掩埋过来，连挣扎着爬起身都成了件无比艰难的事。

　　还没有见到离昭，还没有救下苏慕，我又怎么甘心倒在这里？

　　几乎拼尽生命的全部执着，我绑架了一个驱车经过中原旅人。强烈的求生感驱使，我不顾拒绝翻上车辕，利剑架在他颈上威胁道，“救我，否则我杀了你。”

　　“有趣！”青衫游子狂妄张扬的笑起来，他不曾胆怯只是揶揄：“真是大胆，好吧，我会救你，但总有一天，你仍会求死！”

　　草香的清幽包裹身旁，昏倒前，我既不觉得庆幸也没获有救的喜悦，满满的困惑充斥脑海，最后反复成离昭说过的一句话，“我在沙堆里捡到了那个冒失鬼。”

　　醒来时，手脚都被紧紧缚着，周围似乎站了很多讨价还价人，眼不能视物，听觉便格外灵敏。早闻西域有形形色色贩卖奴隶的市场，我断没想过自己会被带到这种地方。

　　昨日那人操一口流利的突厥语叫卖：“这个女奴眼睛不大好，可以廉价出售。”

　　“如果廉价，这买卖你可就亏大了。”踉跄的站起来，我以骄傲的姿态打断他的话，“我出身中原望族，精通西域各国的语言，能经商算账，还可以弹奏胡琴，若你肯载我一程，我定会重重酬谢；若你执意要将我卖掉，那么也最好出一个合适的价格。”

　　围观者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哄笑 “说大话的奴隶应该割去舌头。”我挣脱绳索，在众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中，弹着琵琶唱起西域各族豪情的民歌。

　　辘辘马车中，那人轻轻打趣，“本是受胁迫气不过，才出此下策吓唬你，怎料卿乃高人，倒是我唐突了。”

　　“你是不是叫离昭？”鼓起二十年不曾有的勇气，我迫不及待的问他。

　　靠着车辕，他扬鞭悠然的道：“不是，我叫钟期，钟期既遇的‘钟期’。”相似的轮廓，相像的声音，却不是我费尽千辛万苦要找的人。

　　隐忍许久的泪水，便这般猝不及防的落下来，鲁莽的大漠逃命，使我阴差阳错丢失了离昭的行程，在他死去一月后，我失掉了寻他的所有希望，崩溃的嚎啕大哭……

　　我想他是真的离开了。

　　纵然身登九五、权倾天下，此生，我也再没可能寻到如他这般，珍我、重我的人。

　　四、

　　钟期没把我丢在路上自生自灭，游学在外的才子渴望找到博学大儒讨教，他好奇我的来历才学，便想打听我的授业恩师姓甚名谁。父皇交代的事还没办完，眼睛也没来得及彻底医好，我秉承谨慎，不再吐露任何关于身份的只言片语。

　　某日离昭的佩剑掉落，恰巧被他捡到，因剑柄上刻着“苏慕”二字，他便戏谑的问我：“你叫苏慕？”

　　我一惊，扑上去抢被他轻巧的避过，他边躲边嚷嚷：“救你一命，还不能收把剑当报酬吗？”

　　“钟期，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唯独这剑不行。”我平静下来，沉吟着同他商量：“它是故人的遗物，用来做信物寻人的。”

　　“寻谁？离昭吗？”

　　心事被说中，我顿时羞愤“你……”

　　“先别夸本公子神机妙算，是你之前提过这个名儿。”说到这儿，他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认真的问，“你找离昭究竟有何事？”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说：“我想替爹爹招募他去晏国为官。”顿了顿又道：“你的学识也很好，如果愿意，随时可以去晏国。”其实我知道他不会去，过去的四年，投奔晏国的朝臣都由我全权经手，我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他们当中并没有谁叫钟期。

　　明知不能囊尽天下英才，我还是忍不住惋惜。这惋惜到他那里又曲解成了别的意思，他冷讥道：“你是觉得，我不及离昭才名远播，虽差强人意，但终究不是你最想要的那一个？”

　　我连连摆手，语无伦次的解释：“不是不是。”转念一想反正他也不会来，便换上满不在乎的语气，“随你怎么想吧。”

　　“你……”他被气到，不愿再搭理我。

　　出大漠不久，琼夜王的人再度纠缠上来，钟期乐在其中，带着尾巴四处兜圈子。

　　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危险，他反当趣事戏耍，实在跑烦跑累了，就拔剑过去杀个片甲不留。他与温文内敛的离昭不同，才学、武艺都张狂到近乎肆意，有翻云覆雨的手段，更有随心所欲的能力。

　　我天生怕招惹麻烦，他却所过之处不匿不藏，反累我过的提心吊胆，常常逃离又被他抓回来。

　　“钟期，我真的很讨厌你！”离昭在身边时，总如和煦温暖的春风，他尽力化解掉所有危机，把爱惜的人保护的滴水不漏。不似钟期，以拉着旁人涉险为乐。

　　这次忍无可忍的控诉，倒像真的奏了效，此后钟期不再招摇过市，低调安心的走起自己的路。途中枯燥，他也会评论些当世名家资以消遣“你可知天下才女，为何提起晏璇又爱又恨？”

　　我随口应答：“没甚奇怪，就像天下文人提起离昭爱恨参半一样。”羡慕和嫉妒从不需要充足的理由以支持，若想强索一个解释聊以□□，就更显荒诞。

　　“这么说来，离昭与晏璇岂非天生一对？”钟期调侃，状似随意。我报以一笑，心底却开始隐隐作痛。离昭是我余生岁月永远不可磨灭的伤，治不好，忘不掉，提不得，又难割舍。

　　揣度着往事，正颇觉伤感，冷不丁被钟期塞回马车喝了声：“别出来。”车外随之响起短兵相接的激烈打斗。叛乱那夜也是如此，离昭说着同样的话，寡不敌众挨了两剑。

　　四周慢慢没了动静，我忐忑的跳下马车担忧的唤道：“钟期！”

　　月华淡淡落下来，勾勒出他修竹般的身影，他背对着我，宽大的衣袖遮盖下，冷厉的剑锋上有鲜血蜿蜒流淌。

　　我努力揉眼睛，只能看清大概。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他轻咳一声，以剑支身摇摇欲坠。我方才发觉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过是性子倔强撑罢了。

　　转忧为安的喜悦挂上眉梢，我笑眯眯走上前，在他惊恐的制止声中，作了路上逃跑时一直想对他下手，却苦于没机会的事——把他敲晕，拖回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