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三十一章 无根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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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之焕如今，究竟在何处？
当日日月星三魂为救万俟雪韵与叶之焕性命，强行使用“瞬移之术”，使得两人从昆仑掌门一慎手下硬生生消失，免遭丧命之难。却不知这“瞬移之术”实乃最难掌控的古术之一：一来极耗精力，施用者往往需竭尽全部灵力才可发动；二来，这“瞬移终点”极难控制，尤其是在匆忙之中。以那人间之仙的修行，自然可运用自如。然而仙人正遭天谴之难，日月星三魂合力也只能勉强发动该术，更别说控制终点。万俟雪韵自有妖王戒与雪剑之力护体，不至于漂落至极远处，叶之焕却是唯有听天由命了。纵使她道行极高，归根结底不过是妖。凡妖者，无一例外不得不在昆仑“照妖镜”下显露原形。镜下，妖之灵力急剧流失，本已处于极度虚弱状态。此番叶之焕不得人间之仙庇佑，又会沦落至何地？
她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很熟悉的声音。
……
“我恨。”
咬、牙、切、齿。
……
那是……
身体渐渐有了知觉，滚烫。她不禁蹙眉，自己这是……
……
“那么，来交换。”淡淡的语调仿佛带着笑意。
……
她记起这声音的主人，心中蓦然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情感。
这个无用的人间之仙……
……
“我要你的，情根。”
……
情……根？头很胀，她竭力克制不适之感，让自己尽快从回忆中脱离。
……
“要这做什么？”
“代价。与你的请求等价。”
他这是要……夺取一名少女一生中，最为美好的东西。他究竟……在想什么？然而，分明已然意识到那人间之仙的想法，她仍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的，只要能逃离这可预知的残酷命运，即使是以花妖漫长的生命换取一日的自由，她也在所不惜。
她并不明白“情根”一物对于这脱俗的人间之仙有何用，却见他身侧始终默立的黑衣少女微微蹙眉，随即摇头轻叹：“仙人……是寂寞了呢。”
青衫男子也不反驳，只是笑意更盛——笑里，藏着孩童般单纯的喜悦。
那笑印在她眸中，使她冷漠的表情稍稍一动。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
……
她蓦地睁眼，内心尖锐的刺痛教她再也无法继续沉睡。
“仙遭大难，自求多福……”她不自主地低声喃喃，滚烫的身体不适到了极点。这样的炽热，熟悉而陌生。自己分明是火属性的妖，再狂烈的火，她都能置身其中而面不改色。但惟独，惟独自己的这具躯体，是冰冷的——真身为花，这又是再自然不过了。
叶之焕，妖界火部之首，就是这般矛盾却又合理的存在。
一切，皆源于千年前，抑或是万年前，与那人间之仙的邂逅。
记忆中，他总是淡淡地笑着，笑中有无奈，笑中有放纵。她既已付出了与请求等价的代价，那他的无奈与放纵，便是理所应当的，不是么？
这只是一笔，延续了千万年的交易，罢了。
“同学……咳，姑娘，你醒了？”完全陌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她如惊弓之鸟，武装起浑身的戒备。
视野渐渐清晰：跳动着的火苗，白皑皑的残雪，深褐色的石壁，以及，坐于身畔的两名少年——稚嫩的少年，着一身再常见不过的衣衫，却让人感到他们是不一般的。并不是说长相有多非同凡响，而是展现在他们脸上的神情，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绝尘的、脱俗的，如他一般。
唯一的不同在于，他无论怎样绝尘、脱俗，都无法成仙、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人间之仙，只属于人间，也只能属于人间。
“嘿，你背后那对看起来像翅膀的东西是什么？能飞么？”其中一名少年睁大了眼，牢牢盯着叶之焕因灵力流失而无法收起的双翼。似是怀揣着期待等了许久，他才失望地戳了戳同伴，吐舌轻问：“天……不会是哑巴吧？”
这是……现实？
若是……现实……
曾经发生的一切一幕幕闪过脑海。
昆仑山……昆仑洞……昆仑圣境……灵蟒……雪剑……妖王戒……蓝色玫瑰……人间之仙……黑衣少女……
……
从今往后，背负沉痛命运的不再是你。
你，自由了。
……
不，不是这些，不只是这些，还有……还有……
……
“焕，我想下山。”
……
啊，青！
她终于记起，几天前，自己在边疆附近寻得魔魂，并与护送之人过了招。血魔尊不愧是魔界之王，离体的魔魂即使不在主人身边，亦能大大提升方圆百里所有魔物的力量，加之枫血阁阁主烟非……若不是灵蟒及时赶到，自己怕是……
圣境守护者带来的消息却令她为之一怔。“妖之身份暴露，缥缈擒聚锡二公子，于风雪山庄候王现身。”妖之身份既已暴露，莫非……她匆匆赶到风雪山庄，见到的便是青在昆仑派宝物“照妖镜”下展露多年未显过的花妖真身。她来不及多想，便从一慎手下救回青，正欲带离，亦陷入“照妖镜”的桎梏中。
那带离自己与青的力量……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瞬移之术”？仙既已遭大难，又是谁发动了这般罕见的仙术？
念及此处，叶之焕张嘴尽力让自己发出声音，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何人？”然而少年的回答却是她无法理解的。
“问我？我叫米诺，你可以叫我MINO。这是我兄弟，叫曹晓煜。”
前所未闻的语调与措辞，前所未见的神情与动作——一切，仿佛发生在异世界。
这真是……现实？
好容易沉淀下的现实感，因为少年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语，顷刻瓦解。思绪顿时又如云般飘散，缓缓地、缓缓地，好似要将她带离这里，前往未知的时空。意识的涣散使她焦虑而急躁，素来冷静自若的叶之焕，此刻已无暇判断周遭情景，唯有不停地、不停地呢喃着心中尚存的疑问，以重新捕捉那份游离的现实。
“青在何处？”
“这是何处？”
“你们究竟是何人？”
“你们怎会在此？”
……
少年的回答，她却已听不真切。
无意识地发问：“这四周……可有极热之处？”若是有极热之处，火属性的自己，或许能凭借火灵之力稍稍恢复，无论是身体或者精神。
隐约听到这样的应答：“……这边都是雪，怎么会有很热的地方？”
雪？雪山……么？冷笑。呵，明明最接近太阳，却总得不到温暖的眷顾……到哪里都一样啊。千年覆被冰雪的昆仑山，即使有孕育花妖诞生的圣境，也不过是个冰冷的地方。但分明，旭日触手可及。上苍垂怜的目光，永远不会投向这里，永、远、都、不、会。
命运，唯有自己与之抗争，方能逆转！
但……
她冷漠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
青……青是无辜的啊……为何，为何……可恨，可恨啊！多年后她才知道，仙人夺去作为“代价”的情根，不过是就她叶之焕而言的。然而对于他人，这逆天的代价，便是将这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命运，强加于另一个本该自由的灵魂之上。
所以，所以……
——要不惜任何代价，护青周全！
这是她重新寻得的生命的意义。
可当白雪以万俟雪韵的名义重出江湖时，她却蓦地发觉，这意义，已逐渐虚无了。
——青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了。
她不明白，为何妖界千百年的依赖，却不及人间十年光阴？
青在昆仑圣境生活了千百年，每日只需修炼、修炼，汲取姐妹们的道行，阅读洞中所藏古书。妖界的一切，皆由她叶之焕代为打理。过着这般日子长大的万俟雪韵，对焕的依赖是毋庸置疑的。没有焕，这所谓的“妖界之王”与“雪剑剑主”，又能做成什么？
然而区区十年的人间际遇，便让青从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尘仙子，变为傲视江湖、睥睨天下的雪剑剑主。都是因为，与独孤聆风的相遇。这是分明是意料之中，但自青下山，她内心的苦涩却始终无法排遣。终于要挣脱自己的保护，迎向，那段命运了么？
……
“何必如此？青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为什么要将一个生灵的生命附加于另一个？她长大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何要沉沦？”
……
“焕，焕……你若再不回来，我真怕……我真怕自己一人无法担起妖界重任……他们盼着我回来，可我，我又能做什么？剑塬重伤未愈，鬼界夜叉岂是那么好找！阿岚魔魂上身，生死未卜。我……我……”
……
人间之仙温柔的耳语与青颤抖的语调同时响起，她禁不住浑身一怔。
——两个声音，都是这般有力，直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青她……仍是需要我的。
对，对。
“花妖真身……青定如我一般虚弱，那她……”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到有人用力按住自己。滚烫的身体与混沌的大脑使她仿佛回到了那段在人间之仙身边借酒消愁的日子，便无意识地喃喃：“你不是人间之仙吗？我已与你交换，你许诺为我保青平安，为何……为何……若是连你都无法助我，那又有谁能……又有谁能……”
陡然，有个完全陌生的声音穿过牢牢禁锢住她的层层阴霾，到达耳畔：“我好像有点听明白了。你有个很重要的人叫青，然后还有一个什么什么‘人间之仙’……那个仙答应你要保护青，结果没做到？”
那是……谁的声音？
若是放在平时，叶之焕定然不会回答。然而满心的痛苦与纠结让她无暇思考太多，几乎是无意识地低语：“我本不该求他……身为人间之仙，他无权改变人间秩序。但我恨，我恨这不公的命运……他甘心为我屡屡破戒，是我连累他遭受天谴……若不是我，青也不必遭受这些磨难，都是因为我……”
“既然那个仙人是甘心为你的，你就不用觉得愧疚……”这个陌生的声音，究竟是回响在耳畔，还是回响在她的内心？
她心中一凛：“不必愧疚吗……我扰乱了他的生命啊……除了青，我未曾亏欠他人如此之多……而青……既是我将她推入这地狱，又怎能撒手不顾？是我让她拥有了生命，却也使她不得不痛苦地面对这一切……前世的固执，今生的孽缘，我又怎料到她要承受这些？这本该由我承担啊！都是我……都是因为我……”
“其实你只要保护她就行了，不用把自己的人生放得和她等重吧？”
叶之焕陡然睁大了眼：“青既已拥有独立的生命，那我……也确实唯有在一旁守护了啊……”
确实如此……
……
“何必如此？青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你的生活。为什么要将一个生灵的生命附加于另一个？她长大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何要沉沦？”
……
人间之仙在她耳边的呢喃逐渐盖过了青无助颤抖的语调。
她记起那个大醉的午后，躺在他宽大而温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独特香味，不知为何，她蓦然伸手回抱住他。随即，他拥她更紧，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梢。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细细密密地长出，包裹住她整颗不停跳动的心脏。
“有人曾与我说过相似的话，但他……他又是为何？”她的神情突然痛苦起来，“不过是个无用的人间之仙，却对我有求必应……而我……我分明已没了情根，为何会对他……”为何会对他，再次产生初见时内心悸动的感觉？曾几何时，失去情根之前，自己亦是动过情的。那般相似的心跳……
在她的冷漠与无情之下，人间之仙炙热的情感，烫得让她无法忽视。她感受得到他的宠溺与放纵，但失去情根的她，已没有能力给予任何回应。只是忆起那份心跳，她静如止水的内心又泛起了圈圈层层的波澜。
“情的等价是情，我分明已对他用了情，但没有情根又怎会有情？”
那陌生的声音沉寂了半晌，才陡然响起：“情根跟情有关系吗？我从来不知道情根是什么，照样可以动情啊！”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乍响，震得叶之焕耳膜生疼。
……
“情根跟情有关系吗？我从来不知道情根是什么，照样可以动情啊！”
……
是啊……
瞬间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没有情根……亦能动情……”她只是自顾自喃喃着这八个字，目光越发明亮。
或许，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了。
火苗攒动，劈啪作响。两名少年的身影投在深褐的石壁上，随着火光的跳跃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篝火旁卧着的黄衣少女，面色泛着病态的红润，眉心微蹙，眸色却是释然的。她并未抬眼去看那两名少年，只是望着他们在不远处石壁上的影子，气息渐渐平稳。适才混沌的大脑得以稍稍休憩，叶之焕已不愿细细回想自己在昏昏沉沉时喃喃了些什么，也不愿回想，那与自己对话的，究竟是哪一名少年。她本以为心中的结早已是无解的死结，却未料到在这个不知为何处之处、因两名不知为何人之人，悄然松了一松。
当务之急，仍旧是寻得青的下落。
不知这雪山之中，是否有妖界下属……
她心念甫动，便自洞口刮入阵狂风，夹带着冰粒与雪籽，恶狠狠地向那两名少年席卷而去。熟稔感油然而生，叶之焕细细分辨，“雪妖”二字骤然浮现于脑海。只听风雪之中打斗声起，那两名少年倒不似表面上那般毫无武功，竟能与雪妖族长老之一的雳缠斗多时。
“好家伙，原来真有点本事，难怪连昆仑花妖都栽在你们手上！”雳忿然道，手中招式暂缓，显然是在酝酿某个术法。
少年之一却是惊呼：“昆仑花妖？原来你们是妖啊？”
“哼，若不是她灵力衰竭，怎会任由你们摆布？”雪妖族长老碧蓝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洞中风暴更凶，刮得少年们睁不开眼。
蓦然，一缕幽幽的淡黄飘至洞口，似一张网缓缓张开，一时将洞内与洞外隔断。失去了风雪之源，雳无法施展其术法，兀自一愣，却听一个虚弱而冰冷的声音道：“罢，雳，让他们走便是。”叶之焕正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面色越发苍白。
雳瞥一眼少年，十分踌躇：“但是……”
黄衣少女神情一冷，厉声道：“昆仑乃妖界之主，你莫非要反了？”
看出焕对那二人并未有敌意，雳便也不再固执，来到少女身畔。洞口的结界已然消失，寒风带着雪花飘进洞中。叶之焕被搀扶着起身，低语了句“去昆仑”，便又昏迷过去。
雪妖族长老口中答“是”，将少女小心翼翼地带出了山洞。
徒留那两名少年面面相觑。
事后想起此事，是梦还是现实，叶之焕并不确定。雪妖一族与昆仑洞鲜有往来，是常被妖界忽视的一族，因此雳将她送回昆仑便不见了踪影。
叶之焕此后也再没见过他们——雳与那两名少年皆是。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三十一章 无根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