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金花》微露

4、春风面三

　　这是我与楚荀时隔三年再见，三年来我从未想过能再好好地坐在一起吃饭。如今，他不仅气质更显成熟，常年练武也让他褪去往常那股病态。

　　楚荀布菜，将我最喜欢的玲珑虾饺放在右手边：“我只记得这些菜是你最爱吃的，这么多年，不知口味有没有变？”

　　我想了想，幽幽然道：“喜欢久了就成习惯，想改也改不了。”说完偷偷看向他，却见他仍淡淡地吃菜，眼中没有波澜。

　　我压下心里的失望，要了壶店里最出名的花雕酒自斟自饮。

　　楚荀笑了笑：“我原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会好好跟我说会话，怎料你只管自己喝酒。”他顿了下又道，“许纭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好在他只是跟太子耍了几句嘴皮子，我明日进宫将此事禀明皇后，请她做主，你且放心吧。”

　　他不说我差点忘了，皇后是太子的母妃，也是楚荀的亲姨母，这里头他确实能说得上话。

　　我许家虽然是京城富商，但所做生意从不涉及官场。当日我也是听父亲说祈王与太子交好，才特意求见祈王。此番有了楚荀相助，许纭的事就可以彻底放一放了。

　　想到此我身怀感激地邀他喝酒。

　　他只喝了一杯，凝目看我，笑道：“不能再喝了，我们两总得有一个清醒的。”

　　此时月影疏斜，暗香浮动。

　　我被他望得手掌出汗。心想，死便死了，总得上一回，我决意不辜负如此风花雪月的气氛：“啊荀，你看我穿这身女装好看吗？”

　　他对我忽然改变称呼并不反感，仍微微笑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我道：“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手指轻轻将我额前的细发撩到耳后：“珞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我喜不自禁：“那，那你答应娶我吧。”

　　他一怔，眼眸渐渐黯淡下来：“珞珞，其实我……”

　　“对不住两位客官，食锦坊现下要清店了。”领头杂役突然满是歉疚地过来说。

　　楚荀望了望天色，诧异道：“时辰尚早，怎么就要清店了？”

　　那杂役道：“祈王殿下与几位世家公子要到小店用膳，将整家店都包了。”

　　眼看其他食客都渐渐散去，我一边感叹苏慕的骄纵跋扈，吃个饭也要将全京城最好的食坊包下来，比我这个京城首富还要大排场，一边不甘地与楚荀下得楼来。

　　对面拐角处火光明亮，隐隐走来一支禁军队伍，打头的马车黑绸镶边，华丽无比。

　　想来那便是苏慕的马车了。

　　京城之大除了当今圣上也唯有苏慕出入都能有禁军随行的。

　　我与楚荀正打算上马车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喝：“许小姐，且慢——”

　　这叫的我心里毫无防备，脚下一滑，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幸而让楚荀及时接住。循声望去，喊住我的正是为苏慕驾马的小哥。

　　他冷着脸道：“我家王爷要见你。”

　　我许家虽然不与官场有交集，但京城大小官员遇到了也都会给点面子，却独独没有受过一个小小随行也对我大呼小叫的气。何况惊吓过后情绪不佳，于是我脾气也上来了：“你家王爷不就在里面么？有什么话非要通过你来告诉本小姐不可。”

　　话音刚落，身后是一片抽气声。

　　楚荀按住我的手，微微皱眉，以眼神示意我不要再对祈王无礼。

　　那小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气愤道：“你——”

　　“六子，够了。”马车内淡淡的声音道。紧接着帘子挑开，当中走出一人，锦衣华服，明眸浅笑，持一柄桃花璎珞折骨扇。

　　“许珞珞，你非得见着本王才肯罢休。”他语气中竟透着隐隐的无奈。

　　楚荀拉我与众人齐齐跪下：“参见祈王殿下。”

　　苏慕并不理人，还是那般高傲地慢慢摇着桃花扇，片刻后竟笑吟吟地走至我跟前。锦缎华衣，青龙印靴，虽然他此时未穿朝服且发髻懒散，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叫人莫敢逼视。

　　“都起来吧。”众人虽然都站起身，却没一个敢接苏慕的视线，他命人拿来一张烫金的请帖，与我道，“明日即是书画鉴赏大会，你不会忘了吧？”

　　他要见我为的竟是这事，我愣了愣，忙不迭地接过来：“草民不敢忘。”

　　“那便好。”他视线淡淡扫过楚荀握着我的手，嘴角噙着笑意一滞，“这位是？”

　　我正欲说话，但觉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楚荀低头道：“楚子烨见过祈王。”

　　“原来是闻名京城的才子，楚文公的嫡孙，难怪有些眼熟。”苏慕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眼，“珞珞与你是……”

　　楚荀微微蹙眉：“是旧时同窗。”

　　苏慕垂眼默了会，忽而一笑：“看来，光有一位名师果然是不够的，教出来的徒弟也不是每个都能成才，珞珞，你说是么？”

　　我俩一个师父，楚荀是京城声名远播的才子，我却……名不见经传。

　　这本是我一点小小心结，每每想起总觉得有些受伤。我摸摸鼻子道：“啊荀天资过人，难保师父不会偏心。”

　　“哦，是么？”苏慕将桃花扇抵着下巴，虽是跟楚荀说话，视线却一瞬不瞬地望向我，眼底满是狡黠的意味，“虽然是同窗好友，但本王还是得给子烨提个醒，大婚在即，李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子烨应该适当注意下言行……”

　　我犹如遭了雷劈惊愕在原地。

　　难怪楚荀方才最后一句说得吞吞吐吐。

　　娶妻当娶李家女，嫁人当嫁楚子烨。楚荀与李姑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什么金童玉女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统统都是为他们而造。

　　相比之下，本小姐刚才的深情表白简直是弱爆了。

　　“珞珞，珞珞。”楚荀唤我，声音还是如碎玉般好听，我头一次觉得不适应。

　　我站着没理他。

　　苏慕见状笑了笑扬长而去。众世家公子连忙跟上。

　　长街一片寂寥，头顶是冷月清辉。

　　我想我还是太天真。

　　三年前他连一个解释都没有就彻底从我的生活离开，如今他回来，却是为了娶别的姑娘。

　　凉风瑟瑟将我吹醒。从食锦坊回去起码有七八里路程，我走了一路，楚荀弃了马车在后面跟了一路。我晓得他是不放心我的安危，但我情愿他如三年前那般转眼走得干净，也不愿他看我如此。

　　就好像幼时我贪吃食了盆醉虾，即便惹得全身都起疹子，都不肯让他陪我去瞧大夫。

　　我这一觉睡得不大踏实，夜间醒来，按捺了许久才又睡着。

　　迷糊中，我像做了个梦。

　　梦到跟楚荀上街，我央着他买糖人买串葫芦买纸糊风筝，他眼里像是坠了星星，温和地笑着拍拍我的头说：“许珞珞，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我好娶你回家。”

　　“好。”

　　长街古坊，青砖白雪。

　　我终于有勇气牵他的手，直到红日余晖，积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