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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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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是蓝天白云,脚下是青葱绿草,我一个人信步于闹市,两旁的行人不免对我露出怪异的表情。这也难怪,近30度的气温,我却穿着连帽披风,还是深灰色的那种,连我自己都怀疑快捂出痱子了。可不这么裹的话,下一秒就可能引发国际纠纷。
这次出门没有带上别人,应该说我没告诉任何人,现在想想还真是明智之举。就像现在我根本没打算回去,因为有些人有些事看到了不能当没看到,而我又不想太早去面对。
这里是位于大小西马隆辖区的交汇处,尴尬的地理位置没有阻碍经济的活跃,外商带来海外文化产物的同时也带走了源自人类的文明,我也乐得在这没人管的地方走来走去。
看到一间茶坊,进去要了杯红茶便坐在里头了。老板约莫是个明事理的,不像其他人那样用看异形的眼神看我。
茶坊里有人在谈论近期发生的新鲜事,说着说着就扯到十天前在小西马隆某山洞里挖出来的尸体上了。
我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
光说尸体有些唐突了,人毕竟是死了数千年的尸体。长年累月,斗转星移,在密不见光的地下封尘了长达4000年,身体完全脱水,跟上了蜡似的,说干尸比较恰当。
我抹了把汗,说起来干尸在电视杂志上没少见,也没觉得自己有恐尸症,但前两天见了个真品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吓尿了。
一个礼拜前听闻西马隆矿工挖出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这话从达卡斯克斯嘴里出来的时候涉谷正埋头批公文,一副昃食宵衣的样子,冯克莱斯特卿老泪纵横,前魔王的三个儿子倒是意外地没一个在场。
对于只有我这么个听众,达卡斯克斯丝毫不在意,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街角巷尾听来的八卦。
虽然我越听越不淡定,但表面功夫做得还是蛮到位的,直到我偷跑出来,他们都没看出什么端倪。
从真魔国到西马隆,走水路要数天时间。当我踩在他国领地上,就听码头的工人说那具干尸已经被运往位于小西马隆王都的研究所了。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这居然是萨拉列基的命令。
现在想来当时我肯定打了鸡血了,要不怎么会不顾身份暴露也要一睹干尸真容呢。
一杯红茶很快见底,服务员识趣地续杯。
我托着腮帮子看向屋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说得一点不假。万里晴空下,是商贾活跃的舞台,一声吆喝一个买卖,现实的世界,其实哪里都一样。
翌日清晨,我登上回国的客船。
抵达目的地的前一天下了一天的小雨,阴雨的天气迷茫了视野,烦躁了心情。
晚上我做了个梦,一段埋藏在记忆深处不起作用的往事,久远到我以为不会回想的过去。卓卓铮铮一世荣辱,竟让我以梦境诠释个遍。
脚踏故土,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大概是身体不同的缘故吧。
血盟城的诸位各司其职,见到我也全然没有一丝异色,跟平常一样地打招呼,若有必要再对我汇报下工作。
看着第六个人恭敬地走过,我不得不去正视一个问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还是时代不同了。最让人揪心的是,涉谷一声不吭地回地球了,他的婚约者憋着一肚子气没地儿撒,我头一回觉得涉谷做人忒不地道。
魔王跑路,城里也没我的事,两手一拍,从马厩牵来一匹马,上真王庙去了。
依旧是意大利中世纪风格的建筑,自落成至今恍然已过四千个春夏秋冬。绿草如菌一望无际,鹤鸣九皋声闻于天。
望着渐行渐近的灰色建筑,远处山涧水声潺潺,我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光辉。
真魔国的史书里没有记载真王和大贤者最后的去向,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者是身后去了哪里。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可我却从未问过他的最后,他也没想从我嘴里听到些什么。
推开祭坛的门,四个盒子围成半圆置于前方的台阶上,黄色的阳光倾泻而下,如丝帛般细腻的温暖充斥了周围。
一抹金色的身影立于盒子前,就像一位守护者,容不得他人侵犯他的东西。
我苦笑,沉沉浮浮似水狂流,到头来我依旧是个寡义的人。
看着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睛,很难想象曾经流露的温情,瞳孔里仍然有我的身影,可惜没了当初的位置。
我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我笑着说,走了。
他没有回应,我只当他默认了。
当掌心触及大门,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化开。
你还是怎么虚伪。
没错,我是虚伪的,即便历经无数人生,披着现代人的皮囊,我,村田健,自始至终是虚伪的人。
可是我会站在这里又是谁的因素,这世上谁都可以说我虚伪做作,唯独你不可以!
出了祭坛,这些话还是没说出口,我叹气,16岁的人果然脸皮薄,抑或这也是种虚伪?
乌鲁莉凯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我朝她笑笑,示意她不用说了。什么事都“旁观者清”的话,当局者会很无地自容啊,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之后几天我都待在真王庙里。由于手机没信号,只能玩内置游戏,直到十天后涉谷良心再现,我跟会见再生父母似的骑着马直接杀进血盟城,二话没说哪来又把他踹回哪去,接着紧随其后。
俗话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涉谷上地球约会了两个小时,异世界一晃过去半个月。
我说,这魔王当得够滋润。
他另辟话题,说我故意激化矛盾。
我鄙视地看着他,脚踏两船就是要掌握好平衡。
他指责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望天望大地,我倒是想腰疼来着,可就是没机会。
涉谷最终没再去真魔国,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豁出去了。
我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就好笑,想了想对他说,桥本跟冯比雷费特鲁卿不一样,她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对他的疑惑没再做进一步的解释,我离开了涉谷家。
船上的梦勾起了往日的情愫,曾经的事物出现在脑海里,两旁的景物瞬息变换,好像跨过了时空的隧廊,将过往一一呈现。
回家,爸爸妈妈各干各的互不干涉,打了声招呼后我便上楼。
打开电脑,登录游戏,世界频道扎堆的血红色大字闪瞎眼。副会失踪十天,全公会满世界贴寻人启示,论坛遭刷频,除会长外其余成员禁言一周。
我算看清了这个世界,真是太公平了。
世界频道不能吆呵,但私聊和公会聊天功能尚且健在,这不甫一上线就有人来慰问了。
乖乖,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姐姐带你刷级。
我摸摸脸皮,自打进了这个公会,我的昵称就被幼稚化了。瞥了眼一身童装顶上招人的「36」,是该好好刷刷了。
从副本出来已是半夜,天边的月亮留了条缝,像是夜空里的脱了线的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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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银光万顷,一池碧水,波光莹莹。
黑发黑眼的男子立于池边,目光肃穆,清冷的池水泛着银白的波纹,他的眼中折射了水光。
身后的宏伟建筑透着古老与庄严,那是与地之精灵契约后的产物,一道易守难攻的天然防护。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他回头,金发碧眼的男子向他走来,脸上同样看不出丝毫表情。
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风声水声夹杂了树叶的沙沙声,疏影横斜扰乱了夜的孤寂。
突然,黑发男子欺身上前,霸道地堵上了对方的双唇。凉风吹乱了两人的发丝,黑色的,金色的,在迷乱间交织在了一起。
良久他放开他,紊乱的呼吸在寂夜里清晰可闻,舔去唇瓣的血丝,金发男子恼怒地看着他。
他轻笑,随之从怀中掏出一颗比黑夜更加炫丽的黑色水晶,金发男子蹙眉,但没有意料中的怒火。
金发男子说,你还是决定背叛我。
他说,我只是追寻我认定的真理。
你认定的真理就是架空我对盒子的掌控。
他没再说什么。
黑色水晶是东方一族特有的圣物,每一世代只诞生一颗,而他手中的将会是最后一颗。
他知道他不会阻拦,所以他让他看到,这不单单是对一国一城之主的尊重,也是对他的告别。
晨曦的曙光透过薄云轻笼大地,地平线辉映着金色的日痕,当时间一到,火红的太阳便喷薄而出。
清澈的池水边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在燃烧的火轮下显得如斯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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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副会活着回来了,头一句话就劈头盖脑地问,为什么他被禁言了。
这两天疯狂带我刷副本的女号冷眼一笑,笑得颇为撩人,可惜那得在知道其为人妖号之前。
会长难得插手会员们的纠纷,这次居然也叫板了,就俩字:请客。
于是在所有人水淹公会聊天窗口后,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时间定在本周六,地点是京都。
我抽搐了,看各成员的资料,我是年龄最小的,要真是这样,我岂不永无翻身之日?
周五的时候涉谷去了趟真魔国,带了俩黑眼圈回来,被我嘲笑一通。末了他告诉我,萨拉列基派人把那具干尸送来了。
我眨眨眼,这是要变天了么?
他还说,乌鲁莉凯亲自来领走了。
我懵了。
次日,我坐上了前往京都的新干线,前后用了三个多小时找到指定的饭店,见到了天天虚拟世界碰头的网友们。
目测年龄相差不太悬殊,应该不会太显眼。刚这么天真地想着,一个人就扑上来了。
乖乖,你还是这么小。
一句话把我打进地狱。
跟其他人一样,初见副会的那张脸惊艳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震撼。同样的金发碧眼,一模一样的脸型,完美的五官比例,连声线都如出一辙。
若非前几天才见过本尊,不然真的要出洋相了。
一伙人围着圆桌从四点吃到七点,结账时会长提议去唱歌,会里唯一的女孩子来劲了,拉着我们去了附近的歌城,指着歌城的牌子两眼放光,她说这是她一直想去却没钱去的地方。
副会笑笑,带头走向店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进店的刹那,透过那块高反射率的玻璃门,我注意到身后的会长看着我,就在视线重叠的一瞬,他抢先一步走在了前头。
包房里歌声高亢,大伙抢着仅有的两个麦克风,一曲接一曲没有停的时候。
会长开了听啤酒,刚喝两口,副会扔给他一个麦克风,他看看我又把麦克风扔了过来。本来我手上就有一个,现在变两个了。
会长永远是组织力凝聚力的第一人,只是一个抛物的姿势,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唯有电视机里动听的音乐。
夜晚的凉风,荡开水面波纹
水连天,恍然间,笑魇风轻云淡
记忆里走过,不散的伤痛
今世情,再世缘,剪不断的羁绊
月影迷蒙似幻,你的身影依然
侧耳倾听那是你的声音
夜凉如水化不开的是彼此
此刻的夜,孤寂,时间在遗忘
无法挣脱的思念
束缚了依恋,不再依靠
繁华过眼云烟
泪如雪花飘落
月光久远黯淡
尘世的喧嚣,停不下的脚步
再回首,蓦然间,挥手沧海桑田
往事如过翼,一去未见返
世事迁,情意断,浮华似水狂流
月下霓虹辉映,你的身影依然
侧耳倾听那是你的歌声
风声依旧吹不散的是情丝
此刻的夜,萧瑟,你我的拥抱
擦肩而过的回忆
抓不住念想,不再相见
繁华过眼云烟
泪如雪花飘落
放飞月的引线
擦肩而过的回忆
束缚了依恋,不再忘记
繁华过眼云烟
泪如雪花飘落
你是我的唯一
闹哄哄的聚会终于在11点结束,大伙合计着睡觉的地方。女孩子因为是本地人理所当然地回家,剩下六个大老爷们一股脑涌进隔壁的旅馆。
根据抽签结果,我跟会长睡一间。
临睡前,会长笑着说我最后唱的歌很好听。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好像从未有过的舒坦。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留下屋内一道透明的痕迹。
第二天睁开眼,我惊悚了。
会长居然躺在我床上?我居然抱着他睡了一晚?
我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理智告诉我两人衣服都在,所以大事不会有,但小事……我吞了口唾沫。
怀里的人抖了抖眼皮,眼睛缓缓睁开,黑色的瞳孔里有了我的身影。
我嘴巴张开又闭上,实在问不出口。
他嗤笑,什么也没说,下床径直去了洗手间。
上午9点,大家在旅馆大厅集合,吃过早饭便各奔东西。
上车前,会长笑着用口型对我说「再见」,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越变越小。相似的场景,相似的立场,彼此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我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回到东京,已过两点。
涉谷对我去京都这事上表现得很怨念,理由是棒球队的经理抛下众人去玩忽职守了。
我说等球队利益受损了再来跟我谈这个。
他把我从头到脚鄙视个遍。
晚上,习惯性上线,再次被血红色大字戳瞎。才一天功夫就变天了,会长竟然把权杖转交副会,角色也删除了。
公会还是想往常一样运作着,不同的是创始人和现任会长已不是同一个人。事实证明,无论在哪,少了一个人的地方总是会冷清的。
网络游戏都是假的,即使线下见个面,也顶多互报下真实姓名而已,所以没有人知道会长到底怎么了。
过了些天,我跟涉谷去真魔国,两人在真王庙的水池中冒出来。乌鲁莉凯好像没看到魔王就在旁边,走到我面前送上毛巾和干净的衣服。
猊下,请随我去个地方。
我看看她,又看看湿漉漉的涉谷,利索地擦干换衣服。
我跟着乌鲁莉凯穿过真王庙从后门出来,沿着山路行至半山腰,一个山洞进入眼帘。
乌鲁莉凯念了串咒文,旋即指尖冒出一小团火球,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一口石棺,两具骸骨,一具搂抱着另一具,姿势古怪,有些骨头没入灰尘,分不清谁是谁的。
两具尸骨的中间是一颗失去光泽黑色水晶。
猊下,大贤者最后还是回来了对么。
我点点头。
乌鲁莉凯的声音有些哽咽,或许她不明白为什么大贤者回来了却不去找他,真王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一个不问一个不答,前前后后竟错过了4000年。
泪水在眼眶里浮动,始终未能落下,我果然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