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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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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他在哭,他问我他还能不能活到黎明。
他脸色苍白,一双灰暗的眼睛隐匿了活的气息,我很想告诉他,如果你活不到黎明,我会永远阻止它的到来。
但是我还是说了实话,你的家人会好好安葬你。
他听完我的话就笑了,笑得很平静,漂亮的眼睛弯成一条细黑的弧线,脸颊挂着的眼泪大概是他留给这世界最后的礼物。
我看着他渐渐毫无生气的躯体,失神的弯下身吻了吻他的嘴唇,也许这样他会走的安心点。
我参加了少年的葬礼,阴雨绵绵的一天,也许这对于下葬而言并非好天气,他被安放在一个玻璃罩的棺材中,身体陷在光滑的绸缎里,皮肤苍白略显剔透,细软的发丝温柔的贴在耳侧,那双曾经布满喜怒哀乐的眼睛现在死气沉沉的闭合,灰青的脸颊没有任何对生的留恋。
他的家人们平静的听着祷告,似乎很久以前就接受了他死去的讯息,但这之中除了一个人。
那个男人应该二十五六岁,黑色的西服很适合他高大的身形,他站在那很显眼,因为他是这里唯一没有撑伞的人。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看起来很狼狈。
葬礼结束后,少年的家人们陆续的离开,经过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都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就像一团空气,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永远停留在那座坟墓上。
我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想上去帮他挡挡雨,可是我却没有走过去,因为我看到他哭了,我不认识他,这样出去对他对我都会尴尬。
他流眼泪的时候很安静,跪在深青色的墓碑前,额头贴在上面,手在墓碑上轻轻抚摸,就好像他触碰的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那个少年的脸颊。
他一定很爱那个少年。
我想我可以理解他,因为我也同样爱着那个少年,即便我没怎么接触过他,尤其在他活着的时候。
男人跪了很久,起身的时候黑色的西服已经湿透,脸色也很苍白。他站在那又盯着墓碑发呆很久,最终叹息着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隐隐觉得他还会回来,我跟着他,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偶尔走到某个地方会停下来,样子就像是回忆着什么东西。
后来他进了酒吧,一杯一杯橙色的液体灌进他的喉咙,那些用来品味的美酒在他这里只是麻痹神经的药剂。
天很快就黑了,那个男人从酒吧出来,晃晃悠悠的走在来时的路上,街边的路灯映着男人的脸,时明时暗,恍恍惚惚。
夜晚的墓地很安静,那些死闷的气息完全与生的世界隔绝,男人靠在墓碑前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真是可怜的人,我怜悯他,却也无能为力。
时间像流沙,距少年的葬礼又过了一个星期了。
我像是着魔的神经病患者,跟踪着那个男人。
我爱着少年,但我不知道爱他的原因,我想那个男人那么爱他,也许我可以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他的生活很规律,渐渐已经看不出前一阵的颓靡。他喜欢坐在咖啡厅里写日记,有时我会趁着他去洗手间的功夫,走过去偷看。
那是一本很厚的日记,上面记着每天的生活,一个名字夹杂在字里行间,文字很细微,甚至细微到一句话,一个表情。
我想这个名字一定属于那个少年,它看起来很宁静。
男人一直写着那些日记,直到后来,因为少年的死亡,没办法继续记录他们的生活了,他拿着笔点在本上,一下一下,却再也写不下任何东西。
这时候,他会拿着日记本平摊在桌上,从头开始翻看。他的座位靠着落地窗,天气好的时候,暖色的阳光落到他身上,渗入他黑色的发丝和低垂的睫毛,睫毛下的眼睛温柔而深情。
那样子看起来舒服极了。
如果少年还活着,一定是那个最适合坐在他对面的人。
一天一天,男人的眼神渐渐不再忧郁沉痛,看着日记,偶尔会露出笑容。
也许是他坦然接受了少年的死亡,为此我由衷为他高兴,毕竟那只是人生路途上的一段荆棘,人总要走出痛苦。
他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来咖啡厅的次数慢慢减少。我不能再悠闲地坐在那里跟踪他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事业很成功,他奔波于公司业务,繁忙令他遗忘着悲伤的回忆。
有时他打开装着日记的盒子,拿出日记本,之后却又犹犹豫豫的将它放回原处。
他去了少年的墓地,将一束白色的玫瑰放在墓碑前。我有一丝紧张,我从他的身后走过,停在另一座墓地前,装作来探望别人。
其实我只是好奇,想听他会不会对少年说点什么。
当然,事实证明我的好奇得到了满足。
男人说了很多话,从大事说到细微的琐事,还提到了他们的曾经,说到最后,男人顿了顿,又说,他以后不会常来了。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我走到少年的墓前,抚摸着墓碑,这算是对他的安慰,我想少年此时一定是伤心的。
亲爱的,别担心,我还会来看你的。我这样说道。
男人有了新的恋人,那个女孩很美,金色的长发像麦浪,长及腰间。
她很喜欢男人,像可爱的小鸟围绕在他的身边。
男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渐渐欢笑萦绕他的生活。
后来,他们同居了。
女孩儿为他做丰盛而浪漫的早餐,为他将卧室装饰得漂亮温馨,屋子里的味道在慢慢改变,少年余留的味道变得稀薄,被女孩儿甜美的体香冲散覆盖。
他是幸福的人,因为他没有困于曾经。
我想或许我可以走上前去向他祝贺一番,虽然他很可能会被我这个陌生人吓到。
可惜他并没给我这个机会,因为女孩儿和他起了争执。
女孩儿发现了盒子里的秘密,伤心欲绝,她不知道他的恋人曾经喜欢过一个少年,还喜欢的这么深。
然而事实上,她高估了少年,男人追上冲出家门的女孩儿,把她搂在怀里,安慰着她,他说,那些都是曾经的事,它们已经过去了。
现在我爱的是你。男人对女孩儿说。
不知为什么,我明明站得很远,这句话却像一阵微风滑过了我的耳朵。
我想我的胸口有点疼了。
这句话,男人曾在少年的耳旁说了无数遍,他们每一次在床上相拥后,男人都会搂着少年这样说。
这是世间最美的谎言。少年总是这么调侃他。
这确实是世间最美的谎言。我想。
少年葬入土中,他的恋情也随之被埋葬了。
我摸了摸眼角,那里干涩的什么也没有。
男人要结婚了,婚礼前的那晚,他烧了日记本。
我站在一旁,蹦出的火星摇曳飘散,白色的纸张慢慢化为黑色的灰烬。
我想我不用祝福他了,他看起来足够幸福。
我走进暮色,空旷的街道带着森森凉意,可惜我感觉不到冷暖。
因为我只是一个失忆的鬼魂,是少年留在世间的,留给那个男人的最后一缕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