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无礼》墨易君

1、太傅夫子 一

　　“噼啪！”两声鞭响落地，柴房的柴火堆上，少年动了动脑袋，用手揉揉惺忪的睡眼。
　　“想偷懒？起来！”粗嗓门婆子吼着，举起手中的牛皮鞭子对那少年身上就是一阵狠抽。皮鞭在空中划过，带动一阵风，簌簌作响，皮鞭落在了少年的薄衣上，那原本破烂的粗布麻衣上，又被撕扯开几道来。
　　少年双臂护在了头前，不知道是被动还是本能，浑身蜷作一团，任皮鞭如雨点般地扫落全身，如泛黄旧纸一般的肌肤又添了几道红色印子，原本已结黑色痂子的伤口又被扫过的皮鞭硬生生地撕开了痂子，正要长好的血肉却被带翻了出来，鲜红从狭长的伤口中溢出，算是少年浑身上下最鲜艳的颜色了。
　　“还闭着眼！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对，你是狗，只是老爷捡来的一条狗！”
　　你是狗，你只是老爷捡来的一条狗！
　　自打自己能记事起，自己就住在这柴房里，睡在柴火堆上，连被子都没得盖。自己每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也就是这句了，耳朵都长茧子了，为什么这个大妈却总是说不厌？
　　“我，我这就去干活……”正对着透过柴房窗户的晨光，少年勉强睁着眼。
　　时年正值腊月，寒风凛冽，犹如一把冰镇了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人的皮肉。此刻正是寅时，全家人都还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出来。每天的这个时候，宇文蒙总是踩着草鞋，披着一件破烂的麻布，走到院子里，一捧一捧地捧满了一铁盆的雪，然后用冻入骨肌的双手端着冷冰冰沉甸甸的铁盆回到柴房。
　　这家人也真是奇怪，大冬天的，有现成的水洗菜不用，偏要用雪化后的水。
　　这几日雪下得厉害，院子里厚厚地积了一层，要等太阳升起来化雪，全家人还不得饿死，自己免不了又要吃一顿皮鞭，况且这天，太阳那点暖气，要化到什么时候！
　　靠不了太阳，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来融化。
　　宇文蒙捧起满掌的雪，用力地挤压，松散的雪慢慢被挤成了冰柱，吸收了宇文蒙掌心的那一丝温度，融成了冰锥，再到冰凌，直至完全融化，化了后的雪水一滴一滴滴到了菜盆里。此时，宇文蒙的双掌冻得通红，只感冰入骨髓。这只是开始，宇文蒙又捧起了第二堆雪，将它融化，然后是第三堆，第四堆……
　　待宇文蒙融化了最后一团雪时，手腕上部早已一片麻酥，侵入骨骼的凉气似乎意犹未尽，更想深深蔓延到他的全身。空气是寒冷的，对于宇文蒙，早已不知这双手是否还能有感觉，十指僵硬，双手的造型凝固在他将雪融化了的那一瞬。明明是大冷天，衣裳有单薄，宇文蒙的额头上却还是渗出了一层汗珠，有的滑落，背部也被浸湿，加上寒风的侵袭，那纤弱的腰背似是也要冻上一层冰。
　　宇文蒙将双手伸进菜盆里，挥着整个臂膀，将菜叶菜身一阵搅动，他没有办法再命令自己的手指灵活地除去泥垢。
　　这淡淡的化雪水，愣是被滴进了几滴咸涩。
　　等到宇文蒙把菜洗好了之后，这双手早已似不是他的一般。
　　出去之时，伤口并未作处理，飘荡着的雪花飘入伤口，冷彻骨，冻得宇文蒙泛起了晕眩，却是镇住了痛感。
　　他每天的活很简单，就是洗菜。
　　全家吃饭的时候，他是没资格上桌的，只能蹲在门外，同拴着的看门狗对食。到了下午，他就被关回柴房，闻着发霉的味道，坐在硌人的柴火堆上，听着和自己仿佛年龄的少爷在院落里玩耍。
　　综上所述，整个宇文府都不把他当人看，即使他也姓宇文。
　　“那是因为老爷慈悲，给了你个名字，要不然，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
　　宇文蒙脑子里又想起了宇文夫人的话。
　　宇文蒙纵是夙遭闵凶，但上天却给了他一副好面庞。
　　柳叶弯眉，比女子更加妩媚，凤眸流光，眼波回转，顾盼生辉，玉雕五官，樱桃口。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如泛黄旧纸一般的肤色，长期的营养不良。
　　宇文蒙在进宇文家以前，就是街上的小混混，有时候干点扒手的勾当，有时候联合几个小同伙溜进赌坊，暗地里耍些小手段，让自己想的那方赢，在别人纷纷扔银子的时候，偷偷捞它个一笔。
　　但小孩毕竟经验不足，很快，他就被发现了，小同伙们怕死都把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宇文蒙便被赌坊老板当街暴打，那些围观的群众也只能围观，纷纷感叹，这孩子怎么不学好。
　　直至宇文啸的轿子路过，赌坊老板为了让路方才住了手，宇文啸弄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竟然给了那赌坊老板一大笔银两，把宇文蒙要走了，说是可怜这个孩子，带回去要当做儿子一般好好养着，引得众人纷纷赞道：“太尉大人真是大善人啊！”
　　当儿子养么？宇文蒙自己都觉得好笑，人家明明有儿子。
　　自己之所以不吭声，是因为宇文老爷的救命之恩，况且在这里虽然苦，但是不会饿肚子，不管怎么说，总比以前挨打不说还要饿肚子要强。
　　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只是宇文家的一条狗，一条捡来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