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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盲人与狗(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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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子摇摇头:
“这个必须要提到旅馆的整体气氛了。从你的言谈中,我隐约能感觉出来,好像不是很……温暖?”
“何止呀?!那种感觉非常令人恶心。好像所有人都不甘寂寞,经常要跑到大厅去沾染人气,却谁都不想主动说话来增加人气。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比如实在是抱歉需要道‘对不起’时--绝不张嘴。如果有个大家都感兴趣的,又和任何人都能谈论的话题,也许会热闹一阵,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死水里,涟漪过后依然一片寂静,也不会因为和某人聊过就增进了感情。方擎岳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完全可以用来概括那里的情况:陌生人,永远是陌生人。”
“我听说,虽然大家一起住了这么久,刚才被询问的时候,江源指着方擎岳‘他’来‘他’去,恐怕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而齐老头更直接,明白问田静叫什么。除了互相没有基本了解以外,还有其他沟通障碍吧。说真的,在火车上我和你聊天,死活想不出该叫你什么。你比我大,我不好直接叫你名字,就一直‘你呀你呀你’……”
我没和他说:我也为这个困惑了很久。
“想来旅馆的情况也一样吧。虽然每个人都有大名,可是我们会好久都听不见人叫。除非是正规场合,否则叫一个人的学名非常奇怪,显得太过生疏严肃。比较熟悉的人之间会叫昵称,这也是为什么同学间互相取外号;而不算太熟的人,就根本不叫,用‘你我他’这种代词混过去。你在旅馆里这么多天,没有真的听到谁叫谁的名字吧?”
“本来大家就不太想过多和人接触,可能共处很多天连名字都不知道;偶尔谈话也不会互称姓名,更没有熟到议论第三者的地步,就算说起,比如你和刘湘,都专门谈到名字的话题了,都没有实际叫出这些名字。”
“总不能像点名那样一个个叫吧?那样感觉不太好,好像很……嗯……市侩。大概刘湘也这么想吧。”
“是啊。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她产生什么认知上的错误,也许根本没机会得到纠正。”
“什么意思?”
“名字大讨论的时候,她聊得太高兴了吧,脱口而出叫了‘擎岳’,这是为什么?”
“我当时觉得她是故意这么念。她说方擎岳这名字女性化,所以省掉姓让我听得更明白。”
“我觉得不是。类比一下,刘湘能叫你妹妹‘琳琳’,而我要叫她‘许琳’,什么原因?”
“因为……刘湘和我妹妹同学很久了,你才认识她没几天……你是说,刘湘和方擎岳以前早就认识?”
杜公子往后一仰,头撞在墙上,“咚”地一声我都听见了。他揉着后脑说:
“我的意思是,刘湘和你妹妹都是女的,而我是男的。同性之间叫得多亲热都没有关系,何况刘湘当时只是和你说,又没有外人听见。其实,她认为方擎岳是女人。”
“这不可能呀!”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在我们眼里它对应着一张张脸,而刘湘心中的是一个个不同的声音。除了你以外,她听到一个老头的声音,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嗓子粗嘎的中年人,声调尖利的妇女,童音,温雅的女声,年轻男声。她知道都有哪些人,只是把名字安错了位置。她以为那个年轻女孩叫方擎岳,而中医叫田静。这就是为什么她心里明白知道凶手是个懂中药的人,却写下田静的名字,不是留错言,根本是认错人。事实上,我说她看不见,虽然提出之后有很多小细节证实,但单知道细节是不太能想到她失明的。就是因为错认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才会往眼睛上想。这是明眼人不可能犯的错误。”
“如果认错,名字讨论时,我应该听出不对呀。”
“按照她的说法,你觉得‘田静’这名字不错,‘方擎岳’--‘晴月’很女性化。可是刘湘心目中,一个女孩叫‘方晴月’,当然很有气质;男的叫‘田敬’,读音上和‘静’相像,所以很女性化。她还会想‘田敬--景天--景天三七’,一个中医的名字能和中药挂钩,当然很合适。你后来说方擎岳心有所属,她以为是那女孩对中医也有好感。”
“可是……可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要说,她的第一印象是哪里来的。当时她让你介绍旅馆里的人,你说‘田静,我要去打招呼’,在她心里,当然认为下一个出现的声音就是‘田静’。而你走了两步,遇到了方擎岳,你们说起话来。而她看不见你是中途遇到他,以为他就是你要招呼的田静。然后你向刘湘介绍时,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可能是你知道,所以没想过她还不知道。而且之前为了看登记簿,你大声说‘田静我认识’,你又和刘湘说在火车站曾见过这位中医,她就更肯定这个人必定是‘田静’无疑。你和她说过两个家庭的人都叫什么,搜查时把所有人的名字点过一遍,她利用排除法,认为剩下的一个叫‘方擎岳’的,一定是那个女孩。”
“这……太愚蠢了!就因为我,她才会被杀,还留言错误?”
“不管她有没有误认,知道了凶手的秘密,都会被杀。而认错了人,反而有好处,应该感谢你呢。”
“怎么说?”
“被杀害时,她一直在挣扎,虽然没有机会大声叫,但她认出了凶手的声音,可能用力说过‘田静,是你’!凶手当时一定很惊讶,他不知道这种错误是怎么造成的,但当他看到留言时,灵机一动,他知道她留言指示的一定是田静,所以放着它,并刻意保持旅馆的密室状态,把嫌疑圈定在几个人范围内,以陷害田静。如果刘湘没有认错,留言会直指方擎岳,早已经被破坏掉,我们根本没机会看到,更别说推理到现在了。”
“如果凶手是他,那么……”
“那么应该从他的角度串一下整个案子。光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分析,恐怕不太清楚。”
“先说大厅里下毒的事吧。就算是有毒,我也看不出蓄意。从头至尾,参与的就是田静、江汨、刘湘三个人,没他什么事儿呀。他是怎么指使……等等,他为什么要害田静呢?情杀?”
“不是,灭口。咱们乘的那趟火车出事,重要的证人死了……”
我急着插嘴:
“你说是凶手谋杀吕良时,被田静看见了?可是,当天警察询问过所有人,她并没有说什么呀。”
“她确实没看见,但是,凶手以为她看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回想一下田静的证词,她在凶案发生前,正好看到那盲人乞丐要打一个孩子。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她大叫起来。而几乎是立刻的,她身后也有人叫。两个叫声挨得这么近,第二声是因为铁轨旁边的人看见吕良跌下去了,说明那时凶手刚刚得手;那么,前一刻的第一声时,凶手在干什么?”
“正在下手?”我眼睛瞪直。
“是。凶手正把手伸向吕良时,忽然听到田静的叫声,非常尖锐刺耳。他当时正精神紧张,一定吓了一跳,心里一颤,胳膊大概也哆嗦了一下。虽然没有影响结果,但是他很害怕,收回手立刻往发声的方向看。这时,他身边的其他人目睹惨剧,跟着叫起来。田静听见,正往他这边看。他们打了个照面,对他而言,又是一个大惊吓。”
“你不是说田静没看见……”
“那时的情况就像……”杜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抬起手挡住一只眼睛,闭起露在外面的另一只,“就像这样。”
“什么?”
“我可以透过指缝,看到完整的你;你却只能看见我半边脸,和指缝里模糊不清的一些残余。我的手相当于一块有缝隙的隔板。因为光是直线传播的,”他一笑,好像在为不得不用到物理学表示歉意,“所以,离隔板近的一方,视野几乎不受影响;而远的那个,想要看到板对面的东西,可就难了。”
他放下手:
“每次看见火车来,接站的人都会拥向铁轨。正因为这样,把人推下去这种方法才安全,不容易被目击。采用这种手法的凶手,也通常是谨慎而多疑的。他的这种个性非常重要,几乎主导了案情后面的发展。”
杜公子停下看着我,似乎在等待回答。我应了句“我会时刻记住的”,他才点头接着说:
“案发时,凶手四周应该聚拢了一圈人。通过那些人的缝隙,他清楚地瞧见站得较远的田静。田静看到的,却只是紧凑的一堆人而已。”
“是这样……”
“他看着田静的眼睛,自以为他们是在对视,而她是一直盯着他的。田静叫的那声‘不要’,他不觉得是巧合,反而会认为:她一定是看见我推他,所以才叫的。做贼心虚,凶手们的通病。从心理上讲,他肯定不敢一直看着她,会躲躲闪闪,隐没在人群中,离开案发地点,一边想着对策。等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时,再找她,已经不见人影。然后就碰到了咱们……”
“就是那时?”
“对。他说他在找人,找田静,倒没有撒谎,但不是因为关心她,而是想杀了她。他和你说的,‘一开始看见一眼,然后就找不到了’,是事实,只是把凶案省略掉了。其实,如果目击者是别的人,可能没什么关系,因为办案人员不一定会和他接触。可死者住的旅店一定会被调查,同住的人包括田静当然都要叫去问话。要是不想让她说出点什么来,必须赶在那之前,把她……”
“我说呢,他急着去杀人,居然还有心情帮你诊断?这么一想就明白了。大概因为我当时心情不好,有点不依不饶。他怕真吵起来,耽误他的大计,所以要尽快把咱们打发走。我说得对吧?”
“应该对。我们往医院来时,他留在那里继续找她。过了一段时间,依然没有结果,就想到她可能已经回旅馆了。他也赶回去,决定改用毒杀的方式。大家在那里可以一起吃饭,要下毒非常容易。所以中途先去准备必须的毒药。这就是为什么,你送我来这里,再折回去,耽搁这么久,还是比他先到。”
“因为他利用这段时间做太多事了。难怪他一进门就盯着田静,是在寻找机会呀。”
“通过观察,他发现田静的态度毫无异常,不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回忆一遍当时的情景,他或许明白了些,但他不敢相信。警察也来得太快,在午饭之前就到了。田静还没吃东西,他也逮不到可乘之机。再说,还另有一个不利条件,那就是你。”
“我?”
“他不会料到你正好在那个旅馆投宿。如果没有你,他就可以一口咬定,案发时根本不在火车站。即使田静真说她看到什么,他也可以坚持是她看错了。”
“他在旅馆见到我,一副惊讶的样子,原来!在火车站不愿意和我吵,除了时间上的顾虑外,是不是也怕造成影响?真把工作人员招来干涉,证明他当时在场的人可就太多了。”
“嗯。那时,警察已经来了,要杀田静也来不及了。如果她说出什么,加上有你在,他无从辩驳,很可能就这么完了;如果她不说,他就有运气渡过这个难关。可她不说表示她什么都没看见,也就没有杀她的必要。他脑子里想着这些,思路非常混乱,也非常矛盾。生死在此一举,一种赌徒的最后一搏的心理油然而生。他要机灵一点,也许能侥幸逃过这一次。只要他还有机会,为了保险起见,就一定不能让她活着。不过,方法一定要隐蔽,要神不知鬼不觉,怎么都查不到他身上,或者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证据。”
他说得有点快,咳了两声:
“他想到了田静每天要看着江汨练字,那个时候偏偏有喝一听可乐的习惯--从老板的话‘又要可乐呀’就可以听出来--于是,一个计划形成了。”
“噢?”
“还记得搜查时,他管江家借墨水吗?他那时吸水,吸了几下呢?”
“好像……好像是两下。”
“墨水瓶颜色比较深,不可能看清钢笔在里面是什么状态,笔尖在液面以上还是以下。如果悬空,挤压笔囊就是在注入,以前钢笔的液体,就和墨水混合了。”
“你是说,他事先在自己的笔里灌上毒,第一下挤到墨水瓶里?第二下才是吸水?”
“然后在纸上写字,作出试笔的样子,掩人耳目嘛。人们只会觉得瓶子里少了点液体,而想不到其实多加些东西。到这里,下一次谋杀的前期准备工作算做完了。”
“我想想,在那之后……是警察的调查,田静说出了她的经历。他已经知道她构不成威胁,完全可以停手的。为什么还……”
“他要杀她,从性质上说,是灭口。但从感情上讲,却应该算仇杀。”
“什么意思?”
“你以为听了田静的证词,他就安心了吗?接受询问时,所有人都在旁边,他会想:她不说,是因为当着我她不敢说,背地里就不会去找警察翻供吗?或者是时间太紧,她没反应过来,也许过两天就觉得,当时人群里怎么有个人那么像他?但如果说她真的就知道什么,也不一定。她的说辞很现实也很完美,不由得他不信。可是火车站的经历又太根深蒂固,他就反复琢磨:难道她是真的没有看到我吗?她到底看到我没有呢?这种疑惑,已经成为他心里一个打不开的死结。每次看到田静,都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明知道想不出结果,却还要拼命去想,在脑子里一次次回顾那时的过程,当然也包括那让人心有余悸的叫声,以及刚杀完人后,回头从人缝看到的那双眼睛。这些回忆不能摆脱都是她造成的,她已经成为他生存的障碍,他不能忍受继续看到她。”
“我明白了,可以体会。”
“本来,他可能想当天解决的。但那时由于凶案的影响,常规打乱了,江汨并没有照常练字,他也就没事做,很早回到二楼洗漱,也就碰到了你。第二天,江汨的课业恢复。和凶手平时观察的一样,得磨蹭且磨蹭,而写字前从瓶子里吸墨水,是最光明正大的,可以让他晚动笔两分钟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做?所以他的笔里一定有毒了。然后,田静要了可乐,他紧跟着要了矿泉水,然后发表不喜欢可乐的言论。最关键的就是那句话,‘可乐和墨汁一个颜色’。听在江汨耳朵里,会有什么效果?他用的是碳素墨水,黑颜色,和墨汁一样,也就和可乐一样。他是那么一个喜爱恶作剧的孩子,当时正在枯燥地写字,穷极无聊,精神不集中,一定注意看着听着,找点什么新鲜事好分心。再加上一直和田静有些小别扭,甚至为此不遗余力地说她杀人。如果有整她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所以,一切按凶手的计划进行。”
“通过往墨水里下毒,再暗示别人把毒转移到饮料里?这……太不保险了吧?”
“可他成功了,是吧?”他苦笑,“在效果上,确实不能保证一定得逞;但说到安全,已经可靠到极点了。即使失败,江汨被人抓个现行,也不过是打断一场恶作剧,没人会想到有什么内幕。如果没有刘湘的阻止,彻底得手,田静死了,调查会怎么样呢?查出可乐里有毒,没关系,他没有接触过那易拉罐。再检验出有墨水的成分,江汨承认恶作剧。这种说法可能不被采信,江汨因为年龄,倒不会被怀疑,但别人会认为是他父母授意。继而确认墨水瓶里有毒,但那孩子练字一向是在公众的地方,瓶子就在旁边,谁都有下手的机会。只要他把自己那枝内胆有毒的钢笔处理掉,就万无一失。”
“那天他问我‘膏肓’怎么写时,手里拿的就是圆珠笔,想必已经毁灭证据了。”
“其实,就算怀疑到他身上又怎么样?就算证明确实是他又怎么样?他只是把毒加在墨水里,而不是饮料里。真正下毒的是江汨,但毕竟是自发行为,他并没有明确教唆,就算闹上法庭,可能也定不了罪。”
“真是太小心了。”
“还不止这些呢。搜查时,他会故意把钢笔放在危险的地方让人碰掉,给他借墨水的理由;暗示可乐的颜色时,还捎带比较中药和可乐的味道,听起来也就不觉得突兀。就连叫你去问字的写法,也是有用意的。哪怕他真的有字要请教,他为什么会叫你不叫别人?”
“我是作文字类工作的嘛,他当然觉得在这方面我比其他人渊博……”
“问题是,他知道你是写手吗?你没告诉过他吧?再说,那时是谋杀的紧要关头,他会分心去钻研文字?找这个借口,把你叫过去,是因为你站错了地方。你站在田静旁边,看江汨写字。江汨要恶作剧,总要偷着来吧?当然要把你调开,方便他下手。”
“我也真够傻的,一直上他的当。他老看着田静,那天尤其是,眼神还似乎很温柔,算他会装!我还真以为他喜欢她呢,原来是在关注谋杀进度呀!他说可乐不好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了。要真对她有好感,人家就喜欢可乐,他还不顺着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逆着来?哼!”我咬牙切齿,“我是怎么想的呀?这么没人性的东西,会有感情?!”
杜公子大概被我的激烈吓着了,楞了一会儿,点头:
“他是可能没感情。感情应该占据那部分智慧和精力,都用在别的地方了。他很注意生活中的细节,了解每个人的性格并加以利用,总会找出最好的方法。你也说过,用推下铁轨的方式杀死吕良,巧妙得像量体裁衣。而这次下毒,最初的灵感大概来自江汨把盐撒在他的汤里。他擅于根据各自的特点,把所有人安排在最适合的位置。如果说刘湘是个好演员,那方擎岳还真是个好导演。”
“刘湘……”我捂住额头,“还没说她呢。”
“她阻止了那场所谓‘恶作剧’,而凶手当时就在旁边……”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明白!”我睁大眼睛,摆出笑的表情,但没有在笑,“又是见鬼的‘做贼心虚’,是吧?谁叫他‘谨慎多疑’呢!刘湘平时不怎么和人接触,那时居然主动,不用说,有目的的!他不会觉得刘湘是在制止小孩子胡闹,只以为她看破了他的阴谋,才用打翻东西的极端方式救田静一命。如果留着她,她也许会和田静多嘴。田静一琢磨,再把火车站的老帐翻出点儿来。好,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他不能继续看到的人!哈!坏事做多了,果然会没有容身之处!”
“是这样。”杜公子再点头。“他那时已经动了杀心。虽然有些冲动,但还是很谨慎,半夜起来把打碎的东西收拾掉了。”
“可是,刘湘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真是冤……”
“她只是当时不知道。等她第二天听说了‘食物中毒’,回想前一天晚上那条狗,好像听到过它舔食地上的液体,再结合狗的主人对它的虐待,她想到是可乐出了问题。她不觉得江汨一个孩子能想杀人,就仔细回忆下毒前发生过什么。她看不见,所以对语言更敏感。她体会出方擎岳话中的暗示意味--当然,她以为他叫‘田静’--,领悟到了真相。”
“她知道了?”
“只是这部分,不全知道。她估计听信了大家的讨论,认为火车站的事是个意外,没有把这件事与那件联系起来。”
“等等,没联系吗?她知道下毒是火车站的后续,也好像知道谁是杀吕良的凶手……”
“真的吗?她就清楚明白地和你说过?你确定不是在按照自己既定的想法来理解他的话?”
“这……”语言这东西会造成多少误会,在这个案子里,我领教了!不敢绝对自信。
“我推测她头脑中并没有并案,这就要命了。”
他叹气。
“怎么?”
“如果她知道在火车站行凶的也是他,那他身上就背负一条人命了;但她把下毒孤立起来,那他就只是个有杀人企图的未遂者……”
“她认为方擎岳只想杀田静?可是,杀人总要有理由呀。她……啊?!她不会是信了我的话,认为他们彼此有情,感情纠葛……”
杜公子连忙摇头:
“就算你没告诉过她,她自己猜测,可能也是这个结论。重点不是下毒的动机,而是刘湘猜到的,他要害她这个事实。”
看我不解,他补充:
“再说,不管她明不明白,明白到什么程度,凶手都不会放过她的。”
“也是。”
他长出一口气:
“那我就接着刚才说了。一个已经犯罪的凶手,是穷凶极恶的,是必须躲他远点的。但一个尚未沾上血腥,只是有这个意向的人,却是可以通过苦口婆心来劝他改邪归正的……”
“不……不会吧?刘湘以为他还没现实地杀过人,所以想……她没有这么傻吧?”
杜公子歪着头,不苟同地看着我:
“不是傻,是善良!你和她一起呆过那么长时间,应该比我了解。”
我嗓子一哽,压下那一丝怀疑,“嗯”出声来。
“从结果看,也是这样。她使田静免于被杀,却因此死于非命,等于用自己一条命,换了人家一条命。”
“我都知道。你不用夸她了,接着说,然后怎么了。”
“她想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想和他谈谈下毒的事。可是,旅店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很不隐私。他只是一时糊涂,应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不宜张扬,说话时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眼睛的条件制约着,刘湘找到他,再寻觅个隐蔽的地方说话,几乎不可能。最方便的就是找个不会有人的时间段……”
“她主动和人定约会?一个男的……大半夜的……”
杜公子哀伤地一笑:
“一个正常的女孩子,确实会有时间上的顾虑。但对她而言,什么时候不是‘大半夜’呢?”
“这……”也对呀。
“正因为对方是男的,才没约在房间里。而除了房间,大厅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了。在她被害的前一天,曾经有些人和她接触过,其中就有方擎岳,约会也许就是那时定下的。”
“还是请教字怎么写,他的把戏还真单一。这次也是有企图的吧?”
“他接近她,想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结果她和他说,‘晚上1点来大厅一趟,我想和你说昨天的事’。一个心里没鬼的人,肯定觉得半夜见面匪夷所思。但对他,是天赐良机。即使他开始不确定她是否会危害到他的安全,现在也知道必须……刘湘算是货真价实地自己撞在枪口上了。从现场看,他准备得相当充分,带着刀去赴会,穿上遗留在大厅的衣服阻挡血迹喷溅。我想他提前约定时间大约1小时,坐在沙发上等她,假装看电视,其实是用它为即将发生的凶案照明。0点30分的时候,刘湘手表的闹钟响了……”
“嗯,行了。不用再说一遍行凶过程,你不久前说过了。”
“好。那么,我想想,该说的应该都说了,没什么遗漏吧?”
杜公子温和地看着我,等着我发问。
“我也觉得应该没有了。”
他的脸色更柔和下来:
“那就好。至于推理的证明,火车站谋杀应该是没希望了;下毒嘛,去检验一下江汨的字帖。那天写的字,和后来溅上的墨水,如果有毒,就说明我猜对了。而以上所有结论,都建立在‘刘湘看不见’的基础上。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打电话回北京,让张叔去医院帮我查刘湘的病历。”
“不会再不对了吧?我是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如果说了这么多,一点都不对,那可……”杜公子扯下嘴角,作个不堪忍受的表情。
“怎么可能?不过,话说回来,对了也蛮让人不舒服的。凶手虽然狡猾,但还算可以想象;刘湘也给咱们出这种难题,就真是添乱了。一个案子里,最大的镜面居然是死者设下的……”
“你说什么?镜面?”他看来很惊异。
“所谓‘镜面反射原理’,镜子内外两个世界,此亦一逻辑,彼亦一逻辑,两种逻辑均正确合理,可惜只有一个是真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杜公子向前一倾身,栽在自己膝上:
“我可没这么说过。”
“用现代一点的方式说,就是我们看到的,想到的,都是人家刻意让我们知道的表象;而本质则不一定藏在哪里。虽然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但经过粉饰成了另一种涵义,和表面融为一体了。格外适用于这个案子,不是吗?刘湘站在镜子前,照出来的影象会没有丝毫异常,一个正常的姑娘。她的眼睛和过去一模一样,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
“我知道。”他有些懒洋洋地趴在膝盖上,扭头看我,又重复了一遍,“真的……”
“你……怎么……”
“没事。”他恢复平时的笑容,但略带些疲惫,“只是忽然觉得,我好像做了很多多余的事。比如列举那么多细节,来证明她眼睛不好,其实只要等病历记载查出来不就行了。最重头的地方都能轻易证实,往后真是没什么了。”
“是吗?”我可不觉得。就算例行调查可以查出她的残疾,就会往“认错人”的方向想?再推出后面这一系列?反正我是不行。现在再想以前的怀疑,还真滑稽。
我也笑起来:
“你知道吗?我还怀疑过田静呢,是真的那个啊……”
“是吗?”
“我觉得她一开始去火车站接人,结果谁都没接来,非常可疑;后来发现她有手机,就更怀疑了:既然有手机,干嘛非得用旅馆的电话?好像是故意公开她必须去火车站的原因……”
杜公子失笑:
“这没什么的。很多人只喜欢发短信,不喜欢打手机。女生尤其这样。她们觉得太贵,浪费钱。”
“哦,我知道,见过这样的女生。其实要我说,一天发几百条短信,肯定比打电话贵得多。她们就是算不过帐来。”
“铃~~”声打断我们的闲扯。我和他对视一眼,再一起看向病房门口。曾经给杜公子输过液的小护士不负众望地走进来:
“你的电话。怎么样?能去接吗?”
“我去!”
我飞快地跳起来,跟在她身后往隔壁走。她走路慢得有水准,真恨不得超到她前面去。
“喂!”我终于如愿拿起了电话。
“X君!”张臣显然没能从一声“喂”里听出我的身份,“我查到她车祸那次就医的病历了。上面写着……哎呀,这些字!现在的大夫都是练草书的?写着……好像……是什么‘轻微脑振荡,颅内淤血,压迫视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