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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琥珀的第一个童话 ...

  •   (一)
      傍晚,骤雨闪闪亮亮地笼罩在茂密的杉树林里,一片秋色,就在圆溜溜的水珠儿从发褐的杉树叶上,滚落下来的时候,凄凄凉凉中霎时间显得有些淡淡的可爱。
      可爱?淡淡的?
      是谁?站在杉树上,一手挽着杉树的细胳臂,一手捏着被风吹得啪啪乱叫的草帽子,秋雨把她的亚麻布的裙子都染成了一种深色,和这浓浓的雨完全融成一片清澈。
      杉树上也下起了一阵急雨,哗啦啦,一大片一大片的透明玻璃珠子倾倒下来,哗啦啦,哗啦啦……顿时,耳边尽是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啦啦的声音。一个小巧玲珑的金色的东西从杉树顶上垂直地落下来,一路上伴着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啪的一声,缀在杉树的疏枝中,雨水漫进去,又渗出来,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
      渗出的水顺着小簸箕似的杉叶倾下来,要不是树下一顶格子花的伞……
      “缇斯,哪,缇斯。”格子伞下的女孩梳着两个细细的辫子,她的声音也像这两根细细的辫子那样细声,很快就被哗哗的雨声淹没了。
      “缇斯!我知道你在上面。”格子伞女孩仍然没有放弃,这次她放大了比先前好几倍的声音,“缇斯,我已经看见你的脸了,快点下来,你姑妈让我找你回去呐。”
      哗啦啦,一大片玻璃珠子又倾倒下来,树下的女孩惊得跳起来,闪到一边去,把白色的裙子溅得泥迹斑斑,一脚踩进了泥潭子,脚上的皮靴像裹了一层褐色的甜果酱似的。
      缇斯(Tissi)抓住离她最近的一根树干,把脚小心翼翼的放下来,踩在一根看上去挺结实的树干上,她的一只脚上是光光的,也抹上了不少泥巴,她咯咯笑着,双手拽着树枝,用力摇了几下,雨水便又哗啦啦地倾下来,比杉树林里的雨更急了。
      “唉呀,缇斯,你真讨厌,别把水再弄下来了。”皱着眉头的抱怨。
      “雅尼尔,我掉了一只鞋子。”缇斯说。
      挂在树枝上的金色鞋子正舒舒服服地在那里荡着秋千,鞋里积起的水淌得更欢畅了。
      雅尼尔不耐烦地把伞夹在脸侧,开始梳起她的辫子来,“缇斯,你快点下来,我不管你是掉了鞋子还是掉了帽子,你快点下来,你姑妈正找你呢。”
      “她找我有什么事?不是傍晚之前不能回家吗?太阳还没有落山呢。”
      “你别问我,我怎么知道!”
      “好了,我这就下来了。”缇斯的脚够着了鞋子,她把沾着泥巴的脚往里一伸,哗,鞋里的水全漫了出来。
      “你快点,别忘了,我可和你不一样,上星期老师说了,全校只有你一个人一放学就往树林里跑,你快点……”雅尼尔张望了一下,“要是让别人看见我到树林里来,说不定就要像你一样每天到教室外面提水桶。你看——我的裙子!都是你!”
      缇斯涨红了脸,“雅尼尔,你多大了?”
      “15”
      “可我快到16了。”
      “啊,那又怎么样?你倒是快一点……”
      “看你,年龄比我小,唉呀……”缇斯松开手,离地还有两米多,腾的一下跳下来,“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老气?要不是你还穿着白色的裙子,我一定以为你已经有50岁了。”
      缇斯溅起来的水花溅得雅尼尔连连后退,“缇斯,你真是讨厌死了,”雅尼尔气急败坏地嚷,尖锐的声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耗子,“快点走吧。这个树林真有哪天被烧了才好呢,看你还怎么往里钻!”
      (二)
      缇斯蹲在小镇一条小路边上的水龙头旁,这里很少有人来光顾一下,因为这个水龙头出的水细小得让人不耐烦,水管子上泛出许多青白相间的小斑点,上头还搁着几只秃了头的棕毛板刷。
      吱吱——吱,呵,缇斯连转几圈,水龙头终于开始吐水。
      现在她要把手臂上的泥全洗干净,把散开的头发顺着脑袋梳理服帖,用板刷把脏兮兮的鞋子上的泥斑刷得一点不剩,然后坐在台阶上等风把身上湿漉漉的裙子吹干。再然后就坐在这里等小杰克,忘记了,小杰克是她的小表弟,胖嘟嘟,圆滚滚,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捏一把,他每天都要在这里附近学手风琴,那是他引以为傲并且可以在学校趾高气扬的好借口,要知道,在那时这个小镇上还没有一户人家是学手风琴的呢,可是小杰克开了学习手风琴的先例,然而——却仍然只有用手风琴当武器打人的本事,完全不明白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发出声音,do re mi fa so什么的,笑话,他从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小杰克是缇斯的表弟,可是缇斯却是……
      “喂,傻站在那里的不是缇斯吗?”提斯远远就看见小杰克得意洋洋地举着手风琴一蹦一跳地走过来,笨重的手风琴在他手里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孩。他今天又该是做了什么好事?上星期,他打坏了罗德尔的一只眼睛,那可怜的小家伙到现在还躲在家里,怕被人笑话成独眼龙不敢出门呢,就在三天前,小杰克的手风琴一共掉了六个键,他把它们拆下来当成和人打架的弹丸,提斯顺理成章地成了做这事的坏小子,一连失去了两天吃晚饭的资格。
      缇斯站起身,捡起脚边的草帽往头上一扣,挽起手臂,使劲拧了拧裙子,亚麻布便皱成了一团。
      “下午好呀,我最亲爱的表姐。”小杰克阴阳怪气地说。
      “小杰克,闭上你的嘴,别像只蜜蜂一样嗡嗡叫。”缇斯满脑子都是小杰克嗡嗡嗡的叫声。
      “哈,我已经看到了,缇斯,这下你又要倒霉咯,你又跑去树林了吧。”小杰克一眼瞥见她拧过的皱褶,伶牙俐齿地嚷嚷起来。
      “小杰克,闭上你的嘴。”缇斯恶狠狠地瞪过去,慢慢展平自己的裙子。
      小杰克露出坏坏的表情,又有一个好主意溜进了他聪明的脑子。
      “呐!”
      “接好了,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哟。”小杰克咯咯笑起来,把手风琴往上空中一扔,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缇斯手忙脚乱的,砰,险些落地。
      “你这坏小子,看我怎么……”
      “妈——缇斯她要打我!”
      “杰克!”
      ……………………
      如果迄今为止小杰克都是缇斯的表弟,那么缇斯就是……名副其实的小杰克的女仆。
      (三)
      篱笆门——吱——
      噢,今天比平时晚了半个多小时,半个多——小时,这意味着什么?一路上被小杰克这个坏小子折腾得气喘吁吁,他一个劲儿地把手风琴抛上抛下,要是真的毁了这个历史悠久的家传手风琴,呵呵,缇斯就要后悔自己被生出来了,她额头上汗津津的,身上弥漫了雨后的混杂着草叶子的泥土香。
      缇斯把着篱笆门,把她的鞋在篱笆边上蹭了蹭,篱笆门被她摇晃地来来回回地摆,淡淡的草叶在磨蹭下沾上了些不雅致的黑色泥巴,和颤颤的雨水珠子混在一块儿,是另一种味道。
      “缇——斯。”
      来了!缇斯赶快把她没洗干净的一只胳膊藏到身后,胳膊肘上还有淡淡的泥巴痕迹。
      老太太偏就讨厌这种淡淡的雅致的馨香,对这味道像狗鼻子那样敏感,“缇斯,来得很早嘛。”
      这是马齐姑妈惯用的冷嘲热讽的开场白,这看来又不是好兆头,更恐怖的应该会接踵而来吧。
      姑妈冷冷地,没好气地盯着她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又审视一遍,正纳闷着什么,干干净净的胳臂,亮闪闪的鞋子,被雨水冲刷过的亚麻布裙?又审视一遍,“哼!”她从鼻子里冷笑一声,终于看出了点什么来。
      小杰克不怀好意地揪了揪姑妈的衣襟,“妈,缇斯她又去树林了。你看——她身上一股泥巴的土腥气,啧——啧,”小杰克坏坏地捂住鼻子,“真——恶心。”
      树林有什么不好?提斯昂起头来,挑战似的碰撞姑妈冷冷的目光。要知道我小时候,大多数的时光可都是树上度过的,看书的时候要爬到树顶上,让阳光从树叶缝里投过来;累了就在树上打个盹儿……
      姑妈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变得更冷,简直像是要把她看得发麻发皱了才甘心。提斯开始心虚了。
      “妈,这次,你可要好好教训她,您不知道——我上课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难堪,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整天沾着泥巴的表姐——上次琳娜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问,缇斯是不是你的姐姐,听说她一个早上都站在教室外面提水桶,一边提着水桶,一边还歪着头打瞌睡。你看看——结果就是——我的上星期的算术只有3分,那一定是因为我有这样一个表姐……”
      “杰克,那明明就是你从来不做算术题的后果。”缇斯嘀咕。家庭作业在小杰克的字典里是根本不存在的。
      “缇斯,别瞒我,我看出来——你又去树林了吧?”姑妈冷冷的目光伴随着一丝冷笑像箭一样射来。
      “去杉树林,放学之后……可那时还没过傍晚呐,按约定的时间来说吧,至少我还可以在树上睡上一觉。”
      “妈……你看她!”
      “胡说,那你怎么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缇斯,你的撒谎技巧正在蒸蒸日上啊。”姑妈低下头,安慰般轻轻拍拍小杰克的肩,从眼镜上方的空隙斜睨着缇斯,像是要把她的“谎言”全都看透了。
      “小杰克……你这苍蝇似的——少插话。”
      “妈,妈,你看你看!”小杰克立刻委屈得哭出声来。
      “杰克,别在这里像傻子似的嚎叫。”提斯偏就见不得任性。
      “你——缇斯.埃利丝——”老太太的脸开始涨红,就像整个人就像要爆炸了似的,猛地举起右手来,提斯以为她要来就自己的头发,赶快向后退步,直到整个人都依在了湿淋淋的篱笆上。
      “你这小蹄子,住我的吃我的怎么还不知道要报恩?让你替小杰克跑趟腿怎么了?说!”姑妈气咻咻地嚷开了,“你妈离开小镇的时候让我好好教你,过了8年了,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我要怎么向你妈说明我尽心尽责了哩?”老太太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简直难看得连魔鬼都要惊得抖抖身子。
      提斯以为火山就此要喷发了,哈哈哈哈哈,一边为刚才姑妈可笑的表情笑得发颤。
      “厄——”老太太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她皱起的手推了推眼镜,“好啦!你看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说你什么,我这样只是希望你能给你那没用的妈挣口气来的,你看,你毕竟是我侄女……”
      “好吧,你先到客厅里来,把你的头发梳起来,然后我们吃晚餐。”老太太不理会小杰克失望的脸,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妈……你怎么就这样放过她了?”看着老太太远去的影子,小杰克拿起袖子胡乱抹抹脸上的泪痕,还是毫不松弛地逼问着。
      换缇斯,愣住了。火山岩浆都到了山口了,还有倒流回去的道理吗?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骂被揪头发的折磨了,把两天不吃晚饭的饥饿都在刚在那一会儿扼杀掉,结果——
      咦,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
      她看了看空空的手,胳膊上还有没洗净的泥痕,今天……不用粉刷篱笆吗?
      (四)
      噢,天哪,缇斯想
      确实是我想错了。
      (五)
      哪里不对劲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缇斯抿了口汤,拿起身边的天蓝色小帕擦了擦嘴角漫出的汁水,餐桌上的碗和勺子砰砰啪啪响——只要是晚餐时间,茶壶也在不停地倒着奶茶,浓浓的香气漫了一整个房间——只要小杰克还喜欢喝奶茶,壁炉里的火苗欢畅地跳动着——只要冬天还没有过去。这些每天都是这样,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了。
      缇斯瞅了瞅自己的盘子,啊哈,就是这个……不对劲的不就是我的盘子。往常一块硬邦邦的黑面包怎么成了一片涂满了奶油的吐丝,加上一块烤的喷喷香的火腿培根?一杯冷冰冰的大麦茶怎么成了一大碗浓浓的小麦汤?破破烂烂的擦桌用的小抹布怎么成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小手绢?缇斯扬起一根眉毛,吃完晚餐要用手帕擦桌子吗?
      缇斯简直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高贵的俄罗斯小姐,就差穿上蓬松的天鹅绒长裙睡袍,如果她有的话。这还是我吗?缇斯偷偷抬起头,小杰克正抿着嘴偷偷笑呢。
      “喏,缇斯,不够的话去汤碗里捞吧。”姑妈摆出一个难堪的笑,极不情愿的样子盯着缇斯往汤碗里瞟的眼神。
      扑哧,缇斯险些把刚才咽下去的土豆整个吐出来。哦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要不是等它凉透了,捞得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了,她才能用带着手套的手端起来捧到洗碗池里去,晚餐时间,她哪敢去碰它尊贵的身体一下。
      “缇斯,好吃吧……呵呵。”小杰克笑得阴阴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土豆,含含糊糊地说。这坏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喏,缇斯。”老太太斜睨着她去端汤碗,慢条斯理地用小指挑起一块手绢,开始擦她的手指,她总喜欢这样,“有一件事。”
      缇斯“嗯”一声,表示她正在听,她从不对这姑妈多说一个字,有时就因为多了一个字,说不定她就得吃苦头。
      “你多大了?”
      “啊?快16了。”但你可从没把我当一个女孩来看,缇斯用小帕包了手,端起汤碗。差使我做事,把我关在小阁楼上。
      “你想不想去学点什么?”
      “哦,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想。”缇斯回答。
      “真的不想?你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
      “不想。”只要还在这里一天,缇斯哪敢这么想呢。她是不是要试探看看我是否胳膊肘向外拐哩?
      “明天,咳,明天,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要来,她要到约尔镇去,她想带你去哪里学点什么,坐火车,你应该会有兴趣吧?”老太太眯起眼睛,谨慎地观察着缇斯的反应,“怎么样,那可不比我们小镇,可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哟。”
      约尔镇。缇斯以前听人说过,那是一个大镇,四面环山,火车隆隆地穿过小镇,更要命的是穿过约尔镇,走出森林就是皇城。做梦都想去皇城看看呢,她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还不知道姑妈这么问她是为了什么呢。
      “我去那里干什么?我什么也不会。”
      “马齐小姨说带你去教会念书。你不是一直都想到外面去看看?”
      “念书?是不是可以穿那种深色的蓝校服?那里可以吃到软软的白面包吗?”缇斯不禁想象起自己穿着教会的统一制服,手里沉甸甸的一摞子书,而小杰克和雅尼尔还在这所小得嗤之以鼻的破学校念算数,那是多么好的事。
      “可以,随你高兴。”
      “那……”,提斯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用再住在这里了吗?”
      “当然。”老太太见她心动,不禁说的更带劲了,“你会喜欢的,那里有很多树林,你爱待多久就呆多久,你想一辈子呆在树上也没有人会说你。我答应过你妈,得让你学点东西,你现在一事无成,我也心痛啊。你看,这样好的机会。要不是小杰克还小——咳,过几年我也要把他送到外头去见见世面。”
      哦,我听出来了,缇斯抿起嘴角,她是想赶我走呢,上星期她听来的话果然是真的,皮蒂老师要住到家里来给小杰克补习功课,然后他们就少了一个房间,这下,他们通常说的白吃白住的我当然得被赶出去。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正好我也烦着呢。
      “妈……”
      啪,小杰克的手被老太太狠狠地打下去。
      不,这简直……太好了。缇斯想,不用担心自己晚回家,不用像做贼似的溜进树林,不用每天吃硬邦邦的黑面包,不用喝苦滋滋的大麦茶,不用做小杰克的女仆,不用在冰冷的洗碗水中数绵羊。这简直是……
      太好了!
      “好的,我去!”
      真是爽快,老太太暗自窃喜,好好好,那你就去吧。
      “那好吧,把你的东西理一理,明天早上你就得出发了。”
      “明天?!”
      (五)
      秋天,满树全是花般的红叶,全是火焰般燃烧的红叶。
      夜晚,小镇静悄悄地睡在河的两旁,像睡熟的孩子那样安宁香甜。
      缇斯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喜欢夏天,喜欢热烈的阳光和急匆匆的风,喜欢它和自己一起烦闷,可是刚刚的秋雨把炙热和潮闷带走了,小天井里的泥土香全被翻了出来,就在一瞬间,孤独和寂寞就从她的心里冒冒失失地闯出去了。
      秋天,原来也可以这么可爱!
      “啪”
      “啪”
      “啪啪”
      “啪”
      缇斯一连扔了好几个石子,小天井的主人家已经熄了灯。
      终于——咳咳,隐隐约约的咳嗽声从昏黄的的小烛台上发出来。
      咳咳,咳咳咳……
      “贝基(Badge)……是你吗?”
      “是我,”一个瘦瘦的女孩从小天井里探出脑袋,短短的扎着蓝色绸带的小辫,就像两只蝴蝶落在她的耳边,额前覆着卷卷的刘海,像水上的波纹似的可爱,也许是咳得太久了,她的双颊泛着苹果红的晕,殷红的嘴像石榴花一样。
      “缇斯,这么晚了,你还偷跑出来?”贝基的声音很轻柔,像小镇外那条涓涓不断,晶莹清凉的小河。
      (六)
      河水静悄悄地淌着,在月光下闪动着粼粼的水光,就像闪动着千万只明亮的眼波,都在凝视着秋天山野的秀色,就像一条狭径,在起伏不平的原野上蜿蜒着。
      哗,哗,哗。缇斯脱下了鞋子,把脚伸进清凉凉的河水,惬意地甩动着,搅起一阵涟漪。
      “你也过来嘛,好舒服,再过几个月,这里可要冻住咯。”
      咳咳,“我不要,太凉了。”贝基捂住胸口咳起来,脸上的红更红了,连河水都对她的柔弱感到惋惜,用它的水声掩盖起贝基的咳嗽声。
      “贝基,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他们给你吃过药了吗?”
      哗,哗,哗。
      “没有,他们才不管我……咳咳。”
      哗,哗,哗。
      “听班上人说又有人给你写情书了?”
      “对,是邻班的。”
      “给我,我帮你回。”
      贝基吐了吐舌头,“呜啊,不好意思,这次我已经退给他啦,每次都麻烦你不好意思啊。”
      “你在说什么呀,贝基?你还用对我说不好意思?”
      哗,哗,哗。
      “明天你和我一起走吧,我要去约尔镇念书了,你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吗?”
      “你要走了?!缇斯?”贝基有些慌了,怀里顿时像揣了只兔子,不住地乱跳,捂在胸口的手也开始一个劲儿的抖动起来。“什么时候?啊,明天,明天就走,那……那我怎么办呐……”
      “你也走吧,你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我们一起走,逃离这里,贝基,一起走好不好?”
      哗哗,哗哗,哗哗哗。
      “你真的要走了吗?虽然你一直说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可我没想到你真的要走了,你姑妈放你走啦?”
      “我的小姨明天要来带我走呢。”
      “学校,那学校呢?你不上学了?”
      “我要去教会念书,你也一起去吧。我们在那里可以穿蓬松的大氅,戴尼龙花格帽子,还可以吃白面包,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去外面走走吗?”
      咳咳咳,这听上这样诱人,可是,贝基慌起来,“可是……我不能走啊,他们不会让我走的,缇斯。缇斯,你真的要走吗?”
      “对。”哗哗,哗哗,哗哗哗——往事洪水一样在缇斯的脑海里翻滚,“我一直就像离开这个家,他们把我像下人一样使唤,我什么也学不到,整天像做贼一样,我讨厌这样的感觉,我一定要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地方了,我要去找我的妈妈,虽然他们说她是一个让人看不起的人——可是你看,这个镇这么小,小得简直让人嗤之以鼻呢,我要去约尔,而且一定要去。”
      贝基的思绪,像惊慌的小鸟似的在脸上徘徊,在眼睛里翱翔,栖息在半张开的嘴唇上,隐藏在额角的碎发里,“你走了,我要怎么办呐?你去约尔了,学校里只剩下我一人,他们都会笑我,扯我的裙子,拉我的头发,你走了,连你也不管我了!缇斯.埃利丝,我恨你,恨你,恨你!”她心里发酸,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贝基?
      缇斯呆呆地望着贝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贝基被她弄哭了,她开始怨恨自己,她又和那些欺负别人以取得快乐男孩子有什么区别?
      缇斯从清凉凉的水里提起脚,搁在软绵绵的草丛里,脚上的水珠和秋雨带来的与水混在一起,晶亮晶亮的灼眼。
      刚才的惬意成了一种负担,真的,贝基要怎么办?她只顾着快乐,却忘记了——从小她就依赖着她,从小她就保护着她,忽然失去了保护伞的小鸟会是多么惊慌?忽然失去了要保护着的小鸟的伞又会是多么茫然?贝基?
      缇斯感到脚边一阵痒痒的,一个白色的脑袋从她的脚边探出来,“骑士,是你呀。”她木纳纳地对着雪白的猫儿说,轻轻地梳理起猫儿毛茸茸的细毛。“你家主人又没喂你晚餐吃?”缇斯怜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饼干丢在草地上,任它在自己的胳臂上用爪子搔痒痒,“可是明天开始,你可要饿肚子了,因为……”
      猫儿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提斯的心,毫不客气地叼过沾了潮气的饼干。
      喵——“骑士”腾的一下窜走了。
      缇斯顾不上追赶,耳边总一遍一遍响着一句话:
      缇斯.埃利丝,我恨你,恨你,恨你!
      缇斯.埃利丝,我恨你,恨你,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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