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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时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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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果实滑入雪白的巨石中,如一滴雨落进远海里,一寸涟漪都未带起。
转轮石再度现出了景色,这场编织万年的梦,终于也要启幕了……
霜雪兮漼溰,冰冻兮洛泽。
时晴是一只雪妖,当会呼风化雪冻结河川,只可惜她生在了南方。
族人在自南徙北的路上落下了她,因为她生而不可视物不可闻音。雪妖是暴雪中生就的精灵,温暖的地方于他们而言就是牢狱。
时晴被丢在了东南相交的山岭间,不比北方,这里只有山顶上不足方圆半里的地方覆着雪。
雪妖一族以雪落回次纪岁,时晴虽看不得听不得,但她感知之力极好,她记得生身以来的每一场雪。东南温平,三五年才会下一场雪,遇到百姓眼里的好年节,十数年才能勉强算作一场中雪。雪落总也不过三日便走了,时晴得守着那些珍贵的积雪,蜗居在画地为牢的山岭之巅。
时晴到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九岁。
盲妖时晴喜欢沿着雪线游走,用脚丈量出四季。一岁复一岁,时晴对山岭愈发熟悉,也会大胆地徘徊过雪线,又胆怯地缩回雪地。慢慢的,她也会在熟知的地方逗留,躺进雪里,感受着风划过山石划过自己的身体。
无名岭上有一棵榉木,一日晴好,时晴选在了树下小憩。冬末的阳光透过枝叶再落到身上,已消解了灼热的感觉,时晴只觉得痒痒的,舒服极了。
这样的日头,时而能有一场急雪。时晴闭上眼盼着雪来,盼着盼着,便睡着了。
一枕安眠,连何时变了天也不知,隆隆雷声在云层游荡,榉树下又聋又瞎的傻妖还做着美梦。
一道雷随着暴雨一同劈下,岭上树木不多不少,刚好选中这棵。
榉木被雷击得噼啪作响,电光火花洒了下去,时晴的美梦忽然惊醒!
竟是睡到了下雨!得赶紧回家了!
碎木火星砸在身上同雨点子一样,对这傻妖而言并无分别。
遮着头匆匆往山顶穴居跑的时晴,根本不知道身后还有株被雷劈得发黑的可怜榉木……
雪妖不喜欢雨,黏答答会把她的身体粘成一片,还不如晴天痒痒的来得好。她听不见雨落的声音,又怕出去再被淋着,所以一连在穴居里窝了好久。直到脚也麻了,背也僵了,脑袋都快秀逗了,时晴心想着雨总该停了吧。
一场大雨把山顶的雪冻成了砖头,脚踩上梆硬的雪地,烦闷就爬上时晴的眉头。
更难受了!
傻妖又窝回了穴居,发誓要等雪干透了再出门!
时晴在穴居里等得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不知是几时,她也欣喜地发现,雪干了!痒痒的晴天又到了!
憋坏了的雪妖出门撒起了欢,在雪地里打着滚,驱着雪化出自己想象中的同伴,手牵着手尽情的玩乐!
‘害人精!怎么还能玩得如此起劲?!’
一声突兀的声音传来,时晴吓坏了!
手一抖,那些雪化的怪模样们落回了地里,时晴紧张地张大那双根本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慌忙间还发出几声吱哇不成言的声音。
‘我同你说话呢!你是聋子吗?’
二十九岁的时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到第二个人的声音了,她愣住了。隔了许久,才在心底说下了两个字。
‘我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半晌才听到一声清嗓。
‘咳咳!那你能看到我吗?’
‘不能。’
气氛似乎更窘迫了。
那声音的主人本是腹诽,却不想正中了雪妖唯一能感应的渠道。又好死不死,句句扎心!
‘我是时晴!你是谁呀?’
没想到,倒是时晴先打破了这糟糕的气氛,比起被人戳中痛处,似乎有了一个新鲜的声音更令她感到高兴。
对面还是沉默了一会儿的,慢悠悠才再开了口。
‘你往左手边来。对,走三步,再转身些,对对!再往前来。’
盲妖听着指挥,摩挲着朝着声音越靠越近,直到她的双手摸到了东西,更是觉得意外了。
她原以为是个闯入山的人,或者是同自己一样的妖怪精灵,可她摸到的,却是粗糙龟裂的树皮!
声音再次传来,对方显然是看到了她脸上的诧异。
‘你记得前些日子下了场雨吗?’
时晴眼睛眨巴眨巴,点了点头。
‘那天你躺在地上,就躺在我底下,天上奔着你砸下个雷来,要命竟砸中了我!’
时晴傻了一会儿,惊诧地叫了出来!
‘你是那棵树?!那天还打雷了?’
遭了雷劈的树干又黑又枯,但它的头顶却是枝繁叶茂更甚从前,粗壮的树干中央长出了一张人脸,歪歪扭扭的,倒也和时晴有几分相似。
听到时晴这句反问,树上的人脸翻了一个白眼。
‘啊!真是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好,随处乱躺害了你。’
傻妖就是傻妖,人面榉数怎么说她就怎么接受了,十分不好意思地致起歉来。
人面榉树瘪瘪嘴,似嫌她聒噪,又有些难为情。
‘算了算了!遭雷劈是真疼,但也算因祸得福,我生出灵识了!’
树木化灵是很难的,须在集日月精华的所在滋养上千年才有机会生就灵识,这棵榉木看上去最多数十年,雷击之下不死又让它化了灵,看真真是造化了。
‘太好了!恭喜你!!’
时晴的欣喜感染了人面榉树,她轻轻拍打着树干,笑得真切。
人面榉树又瘪了瘪嘴,眼神扫过跟前能融进山景的雪妖。
‘这山头方圆数里,是不是只有你?’
时晴果断地点点头,人面榉树又问。
‘那你一个岂不是孤独得很?’
时晴又恳切得点点头,噗呲,人面榉树忍不住笑出了声。
趁时晴尚未反应过来,人面榉树赶紧接了茬。
‘我虽然有了灵识,但还挪动不了。山野无趣,我们,做个伴?’
‘好哇!’
相比人面榉树的扭捏,时晴可是一点不拧巴,答应之快仿佛怕人面榉树会反悔一般!
‘你说你叫时晴,那我也得有个名字吧。’
扭捏的榉树轻声说着,倒还有些不好意思。
时晴正用掌心了解着这个故作矜持的新朋友,手指摸到了一块相对柔软的凸起,一记喷嚏声传来。
‘你摸我鼻子作甚?!’
人面又羞又躁,心诩这傻盲妖可真是无礼!
‘你有脸了?’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不对,人面榉树本就随意的五官皱到一起,更显滑稽了。
时晴却是没察觉到对方的不悦,手还在胡乱探索,一边兴冲冲地展示她的好想法。
‘好神奇哇!树竟也能长出人的脸?!你就叫人面木吧!’
‘什么人面木!难听死了!谁教你这么给人起名字的?!’
榉树都快气死了,心下暗骂起笨雪妖土雪妖无礼雪妖!
‘那该叫什么呢?’
笨雪妖全然没被恐吓到,摸起下巴思考起来。
‘遭雷劈如何?!’
榉树的人脸都快抽筋了,对面的雪妖一脸的欣喜,又真诚又良善,显然她在讲出遭雷劈三字时,真的是有认真思索过的。
‘我看你的脑袋,才真应该遭——雷——劈——!’
榉树咬牙切齿,若非不能动弹,恨不能缠死眼前的臭妖怪!
‘你倒叫时晴如此好听的名字,我就活该遭了雷劈又叫遭雷劈吗?!!’
这回时晴是真真感受到对面杀心四起的火气了,她尴尬地挠挠头,又道起歉来。
‘实在抱歉,我没见过什么人,也没人教过我这些。确实,确实不太在行。’
人面榉树也并非真的生气,听她此言,慢慢也就熄了火。
看来要这雪妖给自己起名是不靠谱的了,榉树回想起自己还是一粒种子时在山下听过的说书桥段。
‘人间说快雪时晴,越是急雪越是天晴,可我们是在雷雨日相遇的,你躺在我树底下等雪等得睡着了……你想要的快雪没有来,来的反倒是我。那我能不能也算作是你等待的那场雪呢?’
‘……’
时晴眨着她的盲眼,雪一般的睫毛像落雪,掉进榉树的眼里。
自始至终,这都是一场无声的相遇,而那些忸怩的欣喜也终将在无声中愈演愈烈。
‘待雪。我就叫,待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