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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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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竹叶悠然飘落水中,散开圈圈涟漪。
百年岁月,一如往昔的静默,安然。
箫声渐起,奏一曲情深如梦。
缱绻的温柔在指尖飞舞,瞬时,脑海浮上你的笑颜,又看见了你穿着那身素白衣衫缓缓走来。
倾音,你听见了么……
脚下踏过的覆盖着竹叶的石径,只愿醉入一曲永不醒,只求箫音循循永不停。
独立竹海深处,清风吹过,扬起青竹上的画卷,几乎每根竹子上都有一幅画,而纸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淡然乖巧,她的嬉笑嫣然,她的安静平和,都活跃在纸上,每一处都细致入微,每一笔勾勒,每一抹色彩,都记载着跨越千年百载的思念。
画画是抚平心境的最好方法,所以他用所有空闲时间来画画,画他们的回忆,可画的越是仔细就越疼,当思念穿透心肺,心,就不会在痛。
他们一时相守,却换来百年孤寂,百年的岁月随着寂寞倾流,春寒夏暑,落梅横笛,幽篁听雪,每一天都是沧海桑田。
曾经的快乐汇成一缕红线盘踞心头,不泣离别,不诉终殇,任浮生若影,一梦千重。
雕花矮桌上的茶杯仍是冰片瓷杯,低下压着的也是那张纸,袅袅茶烟暮暮升起,纸张如新,字却有些模糊。
重楼用半世光阴明白一个道理,情深不寿,如附骨之躯,永生难忘。
又是风起,竹叶涮涮落下,湖边竟想起一阵轻乐,重楼却也不惊讶,走至湖岸,就看见一尾银红的人鱼靠在竹亭边缘,手中拿着青叶,放在唇边吹奏他经常吹的曲子。
上身轻纱人体,下身鱼尾红鳞的人鱼,看见重楼便一阵惊慌窜入水中,化为锦鲤向湖中心游去。
在她看来湖中心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湖中有着一颗永远盛开的雪桃树,而树下立着一座美丽的冰人,而那个人便是这仙湖的原来的主人。
她叫倾音,倾尽流年雪,音醉半生迷。
在自己还是鱼的时候,倾音便一直住在这里。
直到在百年之前倾音湖中一舞时留下眼泪,让锦鲤得道成精,化为人身。
锦鲤日日游在这冰雕左右,天天听着那阵箫音,自然而然也就会了。
锦鲤知道那个叫重楼的男人很爱很爱自己的主人,原本主人死后,仙湖竹海都会干涸而消,他却维护着这一方净土,外面黄沙烈阳,其中却如千年前一样,寒冰是他为主人雕琢的,雪桃也是他用灵力维持不谢的,竹海中的画也是他纪念主人而做的。
但锦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主人的冰像放的离他这么远,这样只能看见轮廓不是吗?
忽然,一只灵鸟冲破结界进入竹海,在重楼身前,飞舞半空随后周身散成银辉,化为一句话。
徽城一聚,暮沉芙鹊。
飞蓬字。
重楼看后,转身离开,而那句半浮空中的话也随之散开无踪。
赤色暗发,墨色披风,在这日暮西垂时分,显得更加寂寥。
踏足古城,看着周围景色依旧,却已物是人非,街道上的人不多,家家户户也都挂上了灯,这点点萤烛之火虽不明亮,却也温馨暖意。
百年前,重楼一念之差保住古城,不被黄沙掩埋,这里的人也都认为此地福地自有庇佑,便世世代代的都留在了这里,过着古朴不变的日子。
来到芙鹊楼,走上木梯,重楼便看见一银袍男子临窗而坐,自行坐在他对面,拿起桌上黑棕酒壶,道:“找我做什么?”
那人也见重楼,俊眉一挑:“见你日日忙于魔务,留在竹海不肯出来,便叫你来人间,散散心,喝喝酒。”
拿起酒瓶碰了重楼的瓶子,先喝了一口。
“是很久不曾喝酒了。”重楼似叹还感,晃了晃酒瓶,还是未喝。
那人笑道:“你是不喝酒,你喝茶,竟用自己的血来维持茶树不死。”
至此,重楼终于仰头饮酒,那浓烈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烧入胸口,后留口齿醇香,却没有半点刺激,因为重楼已经没有感觉了。
再没有了,活着的人只有不停的做别的事,这样才没有时间去悲伤。
“重楼,可否带我入鬼界。”
重楼抬眼,看着飞蓬不解:“去那作甚?”
“找妹妹。”飞蓬虽玩笑开口,可眼中的落寞一看便知。
重楼想了想,道:“是那个叫龙葵的剑灵?怕是已经重入轮回了。”
“不会的。”飞蓬的笃定的说道:“那个傻丫头一定还在等我,这是我欠她的,自然要还。”
“你若觉得歉疚,安排她世世富贵平安便罢,大可不必去鬼界要人如此周折……”说到此重楼顿住了,想到飞蓬刚才的心疼的模样,大笑道:“仙界战神原是个情圣。”
飞蓬被人看出,心有不甘,回敬道:“魔族魔尊不也是个情痴。”
两人相视,都大笑出声,不约而同的饮尽壶中烈酒,消失在了这夜景小楼里。
一赤,一银,相继飞入鬼族大殿,那一座深红的宫殿,四根石柱上雕刻着象征鬼族的朱雀几乎振翅欲飞,墨石台阶下沉,深青色的火焰跳跃在宫殿两侧,隐藏在巨大桌案后面的一片黑暗中层层阴影移动。
伴着玉铃碰撞的清脆响声,鬼王赤足下于阶梯,单膝跪地,惶恐道:“属下不知尊上驾临,未能远迎,还望尊上恕罪。”
一张慵倦和媚人的脸现下尽是惊惶,莹绿色的瞳仁不敢看向上位之人。
“古姜国公主龙葵现下何处?”重楼语调冰寒,煞气迫人,只负手问道。
鬼王低头尽快回想,在重楼还未不耐之前回话:“在焰海深处。”
“带路。”重楼又道二字。
“是。”鬼王站起,退了数步,带着两人离开大殿。
大都跪在暗处的骷髅鬼将们目送魔尊离去后都松了口气,他们仅知百年前魔尊重楼不知为何封了神魔之井,下令凡是进入魔界境内的神族之人一律杀无赦,鬼界属魔尊管辖,只得从命,现下的魔尊的脾气变的比以往更加暴虐无常,狂煞森寒,方才见魔尊前来,一殿鬼将吓的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鬼界阴森恐怖,到处都是半飘半浮的鬼魂,重楼与飞蓬一路走过奈何桥,桥下的便是忘川河,忘川水泛着血黄,里面都是孤鬼,河上腥风扑面,虫蛇遍布。
黄泉路上没有其他景色,只有血红的彼岸花,一眼望去红艳漫天,妖治可怕,时不时一阵微风带过,此起彼伏真真是一片血的海洋。
黄泉路旁焰海深,熔岩滚滚,流淌刺目,焰海之中关着的都是应受惩罚之魂,鬼王带着重楼飞蓬,走在焰海的石道之上,石道两旁里的鬼魂都不敢靠近他们,可闷热的气流仍让重楼变的烦闷。
“尊上,到了。”鬼王站定,退到一旁。
赤石岩上锁着一抹蓝色魂魄。
“她为何会留在焰海受刑,而不在轮回台旁停驻。”重楼红眸一瞟,看向鬼王。
鬼王立刻答道:“魂魄火焚而不愿轮回的便所在此处受刑,此魂前世殉剑而亡,尸骨无存,寄居剑中,后又以灵祭剑,魂魄早已不能入轮回,只能生生世世留在此处直至消亡。”
鬼王还在说话之时,飞蓬便以按耐不住想要救龙葵出来,只是被重楼阻止。
“其实若非那千年赤鬼牺牲灵体护住剑魂,怕是此剑魂早就支撑不住之烈焰之苦。”鬼王又道,将话说完。
“你,去生死簿上划去龙葵之名,永不再记。”
“这……”恐怕不符规矩,话还未说出口,便让重楼的气魄给压了回去,那种窒息锋芒之感,她可承受不起重楼的怒气。
“是,属下这就去办。”鬼王转身从焰海另一端离开。
‘锵’锁链应声断开,没有实体的纯蓝灵魂变的虚虚浮浮,飞蓬立即拿出老君百年才炼出的丹药放入龙葵嘴中。
慢慢的,龙葵脸色不再灰白,闭着眼的双眸,也见细微颤动,可丹药仍是不能肉白骨,飞蓬本想将龙葵之灵放入身体,好好保护,在寻方法医治。
只见重楼从怀中拿出一物放于掌心,瞬间捏碎,其粉末撒于龙葵魂魄之上。
飞蓬看着那洁净的碧绿荧光与温润墨色透过龙葵灵魂,集于胸口,灵体轮廓变的清晰,竟渐渐恢复成人身。
抱着失而复得的人,飞蓬喜悦之心难以言说。
“带她离开鬼界,回天族疗养数日便好。”重楼远目望去这无尽焰海,淡言道。
“如此便多谢了,重楼。”飞蓬垂首敬谢,后便飞离焰海境内。
待飞蓬走后,重楼才低头凝视着手中残余的少许木屑,那只木簪延续了倾音短暂的生命,自己却没能好好珍惜,如今将它用于比存放更有用的事上,让世间少一个像自己一般的无心无魄之人,想必倾音知道也会开心。
划破空间,进入另一个一地方。
漫步湖边,却有意无意的避开那座立于水面的冰像,寒冰琢人,笔笔刻着尘缘,刻着眷恋。
冰雕细致的连倾音的长睫如羽,灰瞳入烟,青丝飘逸,都灵动如真人。
重楼执守着她,心间涌动的柔情,凝结指缝,将冰像放于湖心,远象模糊成背影,如此他便可自欺欺人的认为,倾音从未逝去,总有一天那氲氤在时光里的身影会蓦然回首,带着雪瓣纷飞对他绽放倾城的笑靥。
他一直在等,流年碎影,直至,天涯成为遥远。
重楼坐在水榭的竹阶上,看着碧色连天的竹海,一首清雅的箫音徜徉于耳畔,手中玉箫发出曲调,柔柔的旋律,使重楼紧蹙眉峰,他紧抓着胸口的衣服,指节发白,血红的血液渗入指缝,滴流在玉箫上。
其实倾音那日所伤并未痊愈,不是重楼不想好,只是不愿好。
心藏玉箫,倾音才会形神俱灭,一直到死,倾音都牵挂着重楼是否安好。
每次玉箫响起之时,他的伤口就会痛,痛就会流血,以此缓解空寂的想念,那一段不为人知的伤,让重楼记住,自己从不曾洒脱。
流年倾洒,一夕忽老,苍凉的心始终是抵不过无限的光阴,原来,他已经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