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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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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声。
一曲《凤求凰》。
顾惜朝的琴艺很不错,只是他很少有雅兴去弹琴。
他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出将入相,与晚晴琴瑟和谐,闲来看花赏月,日子富足安稳。
他的自信心一向很高,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孤琴独鸣。
一曲未终,戛然而止。
“怎么不继续弹了?”柳莺立在门外道。
顾惜朝听到声音便知是谁,不回头,也不打算理人。
并未继续弹下去的曲子表示柳莺已经打扰了他,他很不欢迎。
“镜花楼里最精通音律的姑娘,也不及你这一曲,你琴艺的高明之处在于情义充沛,这是醉生梦死的销金窝里遍寻不到的东西。”说到最后,已是低语。
顾惜朝蹙蹙眉,并未答话。
“你每日都来看望你的妻子,这世上果真有如此痴情的男人么。”柳莺已不指望他开口,只是自言自语道。
堕入风尘二十载,见惯逢场作戏,从未交付真心,她也从未被人真心对待过。
顾惜朝收了琴,行至门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夜已深,你应该去休息,不要在这里打扰到晚晴。”
柳莺听了妩媚一笑,“顾惜朝,你真是个疯子。”
“你回来了。”顾惜朝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道。
柳莺一愣,不解地顺着顾惜朝的目光回头,原来傅挽云不知何时也在这里。
傅挽云活动了一下手腕,朗然道:“我的鞭子落在了铁手那里。”
……鞭子?银绞鞭?!
柳莺迟疑道:“……你该不会是失手了?”
“失手……”傅挽云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居然扯了扯嘴角一笑,“不错,我失手了。”
柳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手心里莫名其妙地微微发汗——可惜她未曾见过阮红袍,当年阮红袍的手心出汗可是天翻地覆的先兆。
有句话说,人一旦转了性,就离死不远了。
傅挽云没有转性,她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可在柳莺看来却偏偏又是那么不同。
当然不同,以前的云烟阁只是听命做事,现在,全都得靠自己。
傅挽云所谓的计谋,大多是无用武之地的纸上谈兵,如今用在实处,还不晓得效果如何。
真正出奇制胜的奇才又少之又少,还不知道傅挽云是不是其中的一个。
毕竟,她的姐姐是那么聪明。
柳莺找了借口告辞,花房门口只剩下了傅挽云与顾惜朝。
“失败的滋味如何?”顾惜朝闲闲地道。
傅挽云看着他的眼睛,夜色下眼眸明亮,脑子里不由得把眼前顾惜朝略带阴霾凉笑的面容与追命那有着灿烂纯挚笑容的脸重叠。
像,又不像。
她灿然一笑:“对我来说,成功从来不值得庆幸,那是我应该做到的,失败亦不值得沮丧,那是我罪有应得。”
顾惜朝看她心情不错的样子,微微点头道:“一个人如果活得毫无感觉,那的确是不识人间滋味的。”
“有时候这未尝不是件好事,顾惜朝,你敢说你的那些感觉都是你想要的?”
顾惜朝认真地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甘之如饴。想要称心如意,当然要先付出代价。所以苦未尝不甜,世事向来是难说得清的。”
世事如何,傅挽云并不关心,她一时还没找到自己所关心的事情。
她漫不经心地瞥见他怀里的琴:“你会弹琴?”
顾惜朝扬扬眉毛,从来没有人这么问他,当然,他向来独来独往,不会有人在乎他会什么,不会什么。
傅挽云此问也别无它意,只是随口一问。
“略通。”顾惜朝道。
他不算是个谦逊的人,他也不屑与人言论这种个人造诣问题,尤其在对方问的问题对他来说几乎是轻视的时候。
想他几乎全才的顾惜朝,被人问会不会弹琴,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在问一个三岁孩子会不会拿筷子——会,没什么好意外,不会,也属正常。
“是啊,若你身无长物,晚晴又怎会看得上你。”傅挽云幽幽道。
顾惜朝从她的嘴里听到晚晴的名字并无什么反应,可是她的话却从何谈起呢,之前铁手除了一身武艺可不见得还身有长物。他又忽略了一点,晚晴当初对他说过一句话——“惜朝,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成为一名大侠。”
傅挽云自嘲道:“我琴棋书画从未研习,诗词歌赋也样样不通,有的只是这一腔诡计,满腹阴谋。”
言语间的怅然尽数掩盖在风轻云淡的面孔之下。
顾惜朝沉默片刻,方道:“晚晴若是能活着,就算她流于粗鄙,我也心甘情愿。”
傅挽云一笑:“她若是肯帮你,你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她虽是生于闺阁,长于深宅,可见识与聪慧却是比一般女子要高明。”
她想起之前丞相对晚晴下的追杀令,黄金鳞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设计让息红玉带走她,那件事让倒是让她对黄金鳞另眼相看了一回。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丞相一天不收回追杀令,晚晴就必死。她受命暗中监视,可代为完成任务,可她也不愿轻易下此毒手。她犹犹豫豫地跟了晚晴一路,直到最后晚晴完好无损地回到丞相府。
后来证明回家的确是个好办法,无论怎样,晚晴倒是从未有过畏惧,这一点她们姐妹倒是很相似。
“她从来不是工于心计的女子,”顾惜朝摸着琴弦,提起晚晴的事,他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与往常不同的温柔来,“她是个善良贤惠的好妻子。”
只是自己没能好好珍惜。
顾惜朝望着傅挽云,他道:“你是晚晴的孪生妹妹,可我觉得你除了一副躯壳,和她哪里都不像。”
傅挽云目光一冷,道:“我为何要像她,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人。”
言语间隐有薄怒,她不容易快乐,却很容易发怒。
顾惜朝本是盯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睛,潜意识之下的无心之语,不想却把她惹怒了,现在她的眼眸里满是愤懑。
“她一点都不像是傅宗书的女儿,怪只怪她投错了胎。”
留下这句话,傅挽云拂袖而去。
顾惜朝出神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她整日蒙着面纱,除了一双相似的眼睛,他什么地方都看不到。只是与她相处越久,他越发地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熟悉。她与晚晴的走路姿势还有一些习惯性小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人一开口就满是嘲讽,笑声都充满了讥诮,就算有什么相似之处,也很难找到。
这个与晚晴性格截然相反的女人,偏偏还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想,大概是因为她是晚晴的妹妹的缘故。
他顾惜朝当初都没有因为黄金鳞是晚晴表哥的原因而不对其动杀机,此刻却因为这个屡屡考验他耐性挑战他底线的女人是晚晴的妹妹而莫名其妙地对其宽容。
他的想法永远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他一身傲骨,当然是由着自己的心走,想干什么干什么。
只是,有时候为了一件想做的事,而不得不做出更多的妥协——世事总是难说清,想要得到,必先失去。
“晚晴,你希望我怎么做……”
乌云遮月,夜色朦胧,春寒料峭,让这本就孤单的身影显得更加寂寥。
曾经那个永远理智清醒任何挫败都打倒不了的顾惜朝是再也回不来了,心里只有麻痹与闷痛。
他以前曾无数次想象自己与晚晴以后的日子,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晚晴离去,还谈论什么生活。
想给晚晴的,终究是没能给她。她想要的,终究也没能得到。
他不知如何是好,他从小就孤独地一个人过活,比孤独更可怕的是来自外界的欺凌与轻蔑,这些他不但忍了,还逆境中学了一身本领,如今,他也发现自己有忍受不了的东西。
晚晴。
这名字刻进骨头里,融入血肉里。怕是再也忘不了了。
晚晴,你真的好残忍,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让我感受到温暖之后又离去?你还让我怎么回到从前未遇见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