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森季》暮霭弄景

11、钗头凤

　　文/闲筝

　　壹．

　　我叫唐婉。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陆游。那是秋天，我在院子里玩儿，娘亲差人来唤我去前厅，说爹爹有亲戚来，要我一道去见客。我回屋换了衣裳，挽起发髻，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才随着我的贴身丫鬟弄裳去了前厅。然后，我看见那一身月白色衣裘的少年端坐在红木椅上，他正执杯喝茶，举止颇有礼数。

　　我挪了莲步走过去，盈盈一福，道：“爹爹，恕婉儿无礼，来迟了。” 一板一眼，中规中矩，自幼被教导的礼节，我做得分毫不差。

　　爹爹笑道：“婉婉，来，见过你姨父。”

　　我微侧过身，面向坐在爹爹旁边的人，道：“婉儿见过姨父。”

　　这个姨父是我从未见过的，那一身素衣的少年便是我表哥，陆游。

　　娘亲叫我唤他哥哥，我不依，嚷：“他不过长我三岁，凭甚我要叫他哥哥？”

　　娘亲是极宠我的，我的蛮横娇纵只有在娘亲面前才有恃无恐。若被爹爹知晓了，必然是会挨尺子的。可这一次，娘亲恼了，觉得面上过不去。

　　陆游却是笑着对娘亲道：“无碍的，姨娘。婉儿要是不愿意，就唤我名姓罢。”

　　他唤我婉儿。我仰起脸，冲他笑。

　　贰．

　　是夏，知了在树梢声声地叫着。

　　我坐在石桌旁磕着瓜子，弄裳跑过来急道：“小姐，快别磕了，老爷带着陆游少爷正往这来呐，您这样叫老爷瞧见了怎得了？快收拾收拾啊！”

　　我一下跳起来，命弄裳把桌擦了。刚收拾妥当，就看到爹爹和陆游过来了。

　　已过去六年，陆游比上回见着高了许多，他依旧一裘白衣胜雪。他看向我，对上那如墨的眼眸，我不禁微微一怔，墨色眼眸中是那掩不住的笑意。我别过头去不看他，脸上火烧一般。

　　“婉儿。”他唤我。
　　我踱过去，欠身福道：“婉儿见过爹爹……”顿了顿，我又道，“见过陆游哥哥。”
　　我低着头，看不清陆游此刻的表情，但我知道那墨色眼眸中的笑意，一定是更深了。我抿唇低笑。
　　爹爹点头，似是满意我的言行，他抚着我的头道：“婉婉，爹爹去招呼你姨夫，你和你陆游表哥好好说话，可不许胡闹。你陆游表哥一来就寻你呢。”

　　我抬头笑道：“婉儿知道了，爹爹快去吧。”

　　我明白爹爹的意思。这几年，娘亲患了病，身子虚，爹爹事务又忙，顾不得许多，他和娘亲一样，无非是希望早些替我找个人家，好把我嫁出去。怎奈我现仅有十一岁啊。

　　看着爹爹走远，我恍然觉得那个待人严苛的爹爹不再，他也老了，鬓边也已有了丝丝银发。

　　岁月不饶人呐。

　　“婉儿。”有人唤我。

　　“嗯？”我转身，看陆游执扇立在石桌边，笑眼看我。

　　微风吹过，偶有梧桐叶飘落，那白衣少年衣袂飘飘，俊朗得不似真人。

　　“陆游哥哥。”我唤道，笑靥如花。

　　他一怔，失笑叹道：“六年前你还和舅母顶嘴呢 ，怎么我与爹下乡学商后再回来，你竟如此乖巧了？”

　　我瞪他，咬牙道：“我没有！陆游！”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他伸指点上我鼻尖，笑：“唔，还是一只伶牙俐齿的小猫啊。”

　　“欸？”我看着那修长的指，脸不禁一红，急急拍掉他的手。

　　他眼底有淡淡的落寞一闪而过，随即被笑意替代：“婉儿，我陪你去赏荷，可好？”
　　“……好。”我点头，应允。

　　叄．

　　一别又三年。陆游不再与姨夫学商。他自小颇有文才，姨夫要他学商，他却常跑去私塾听先生教书，被姨夫用戒尺打过好些次。但时日久了，姨夫也就随他去了。而今他更是不得了，只可惜当今圣上眼前全是些势利小人，目无忠臣，也难怪会寻不着人才，真是有眼无珠。

　　听爹爹说，其实姨夫并不愿从商，他与陆游一般好学。想当年姨夫做官时，那是何等风光。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金兵入侵，朝廷腐败。姨娘便要姨夫去经商，姨娘说在这样一个动荡的世上，学富五车有时并不得人欢喜，也许还会遭人陷害。

　　可姨娘却让陆游读书，不仅习文，还习武。学剑，研习兵书。我见过陆游舞剑，很洒脱。想起五岁时，他与姨夫在我家小住。

　　他那时就和我说：“婉儿，我要当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我要入朝为官。”他告诉我说，他要将那蛮横的金兵都赶出国境。我对他的倾慕不由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