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禛游记》天野羽纯

45、对戒

　　“小七子”文盈重复着这小太监的名字，觉得这名字挺有意思，再细看这小太监才十三、四岁，可明显营养不良，身子瘦的只剩排骨。“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谢谢姑娘关心，奴才没事。”他垂着头，对遭受此无妄之灾没有半分抱怨，甚至连句说辞也没有，似乎这样的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只是扒下文盈扶着他的手，转身扶着自己的腰一瘸一拐的默默离去。
　　见小七子离去，文盈也回了屋里，弄了条冷毛巾敷敷自己疼痛脸颊，刚一碰上，只觉一阵生疼，忍着痛将这冰冷毛巾敷到脸上，似乎这火辣辣的疼痛到也缓解了。
　　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的鞭炮声，预示着已经进入新的一年——康熙四十七年。此刻，捂着被子睡觉的文盈还并不知道，这一年的到来将会发生很多事，也因此改变她命运。
　　早上文盈一起床便来到铜镜跟前，一看镜中的自己，虽然心里也有准备，可那红肿的脸庞还是让她吓了一跳。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特别是文盈这样自认姿色还过得去的女人。在擦了无数的胭脂水粉仍然遮掩不住这红肿后，文盈烦躁的将手中的胭脂扣到桌上，眼里的那份气恼心里已将太子骂了千百遍！心里一烦，掌拍桌面猛然站起，拿起桌边自己敷过的毛巾将方才涂在脸上那一大堆的胭脂水粉通通擦去。“哼！藏也藏不住，遮也遮不了！切！真好笑，是他儿子打了我，我藏个什么劲！还费那个劲！”心里的气恼，嘴里的抱怨，她一把将毛巾扔回桌上，转身出了房间。
　　一路上，倒是引来身边宫女和太监的注视，那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两百！走过她身边还偷偷窃窃私语，文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越发扬起自己的头，仰头挺胸的向乾清宫走去。
　　刚要进去，正好碰到给皇上准备早饭的梁九功。“哎哟，盈姑娘，这脸是怎么搞的？”一见那五指印，梁九功便是一惊，文盈无谓一撇“不就是那个讨厌的人！”
　　一看文盈那表情和语气，老梁便明白了,凑近两步轻声询问“是太子殿下？”
　　“呐呐呐...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是谁讨厌啊！”他此话一出，文盈便睁着大眼睛指着老梁，开玩笑的与自己撇清关系，让老梁一个哑口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住嘴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四周无人这才放心。“老梁啊，你这话若是让太子晓得了，只怕...”文盈夸张的挥手对空一扇，做了个扇耳刮子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颊，“看到没，这下手只怕是轻的！”看文盈那夸张的样子，把老梁惹笑了。看了看她受伤了脸，叹了口气，凑近轻声叮嘱道“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姑娘心里知道，这皇上肯定也知道，这皇上对太子之情，姑娘也看在眼里，若是哪天太子殿下开口，难保皇上不会顺了太子的意思，若姑娘不想委身太子，还需早做打算。”老梁的话正说准了文盈心里的担忧，可太子爷可是个麻烦的角色。“老梁，帮我查个小太监，十三、四岁的样子，叫小七子。”想到昨天那个小太监，文盈就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姑娘找他是？”
　　“昨日连累了他，所以想去看看他，唉，我只是一巴掌都这样了，太子那几脚，也不知他如何了。”
　　一听她这样说，老梁点点头，一看时间，突然想到什么，便对文盈说“看这时间只怕皇上要下朝过来了，你这样子快去躲躲，被看到了可不好说。”老梁这样一说，文盈便准备离开，一转身便见康熙迈步而来，许是因为过年的关系，他的神情分外喜庆，步履也显得虎虎声风，后面跟着他几个儿子，打头的便是这巴掌的主人！现在走，只怕与他也是要撞见，无奈之下只有站在那里，等康熙走近时，连忙侧了侧身子想挡住红肿的脸，跪拜行礼。“皇上吉祥。”
　　“今儿大年初一，各宫里都在剪窗花闹着过年，盈丫头若是不当值也去跟她们玩玩。”看来康熙的心情大好！
　　“谢皇上。”文盈垂着头，就怕一抬头让康熙看到她脸上的五掌印。
　　可她的反常却逃不过康熙的眼，“盈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没事！”康熙问的关切，文盈打的迅速，这速度更让人起疑，康熙抬眼看了她一下，伸出手，大拇指与食指托起文盈的下额，将她的脸左右侧了侧，当那红色巴掌印印入众人眼帘，令人触目惊心！“是谁？”康熙不怒而威，双眉微皱，平日连句重话他都舍不得对她说，不仅因为她是仙子姐姐唯一的亲人，更是因为她与仙子姐姐实在太像，在心里他甚至将她当成仙子姐姐的替身，来填补内心这四十年的空缺与遗憾。他对她的特别这宫里只要长眼的人都应该知道，居然还有人敢动她？何况，文盈此人，他知道，虽说个性爽朗，但也不会去得罪人，这一巴掌究竟是谁？
　　康熙这样一问，文盈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特别是站在康熙身后的那位始作俑者正在用眼神告戒她不许乱说话！“那个….”文盈左右思考，也不知如何回答。还好身边的老梁帮忙解围“是个刚入宫的小太监，不知轻重的，奴才已经罚过他了。”
　　康熙一听，看着面前恭谨的梁九功又看看一脸欲言又止的文盈，斜眼扫了身后侧的太子，而后对梁九功说道“新来的小斯竟如此大胆妄为，送去内务府领三十扳子，再送到辛者库终身不得出来！查查是哪个宫里的，责惩首领太监三月的俸钱，让他好好管教手下的宫人！”
　　“是。”梁九功恭谨行礼，这样的惩罚在这宫里也算稀松平常，但如此惩罚只是为了皇帝身边的一个卑微宫女，这样的惩罚便重敲着在场所有的人。
　　梁九功正要下去行旨，却又被康熙叫住“九功，上次西域进贡的那瓶茴香玉润膏可还有？”叹了口气，他可不愿意看到这酷似仙子姐姐的脸成这副摸样。
　　“回皇上，还有一瓶。”梁九功恭着腰，细细琢磨着康熙的言行。
　　“去，取来给盈丫头。”说罢又看了看文盈的脸，眼里泛着疼惜“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就不用来伺候了。”
　　“谢皇上！”文盈欠身行礼，然后从康熙身侧离开，就在走过太子身边时，太子轻蔑的别过脸，文盈死瞪他一眼，眼光却无意扫过阿四那双爱怜的眼，满怀着爱意、心疼、自责，这一切的情绪却在这无奈里只有全部隐忍在心间，任由疼痛侵蚀着他的神经。未免露出什么痕迹，文盈快步离开了。
　　其实，康熙说是休息，对文盈这个大闲人来说，这一休息日子便也就越发无事可做了。“唉….”在床上一个翻了个身，无聊的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一声长叹“唉….”
　　只觉得无聊之际，只听到“怎么这大过年的还唉声叹气啊。”一听人声便知是十三阿哥，果然门帘掀开，十三阿哥冒雪而来，脸上满满的笑。文盈连忙起身，笑盈盈的迎上去“十三阿哥怎么想到来看我啊！”说着轻拍十三阿哥身上的残雪。
　　“我也受托而来，只当一回信鸽罢了。”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子，眉眼里一股玩味的笑意。听他这样一说，文盈连忙伸手去拿，十三见机一躲，文盈又去拿，他又一收，“十三阿哥！”文盈不服的跺脚，撒娇的又去抢，十三见此景也乐的笑“叫声十三哥，哥哥便给你！”
　　“十三哥，快给我！”文盈笑着眉眼，睁着大眼一副乞求的摸样惹的十三大笑不已。拍拍文盈的脑袋，温柔的说道“四两真乖。”说完便将手中的锦盒交给她，文盈一把拿过，笑眯着眼睛将盒子打开，一只白玉指环静静的躺在里面。“真美！”看到它的第一眼文盈便心升赞美。轻轻将它拿起，生怕一用力便伤着它一般。拿在手中对光线慢慢转动，虽然文盈对玉的认识也不深，但此玉没有半丝杂质，柔润而光泽，坚实而有纹理，细腻剔透。
　　“这羊脂白玉指环，与四哥手上戴的扳指为一块和田玉所制，实为一对，上面的花型是四哥亲自雕刻，原本我以为四哥会弄个什么玉坠或是玉簪，可四哥说，只有戒指才能表达他的情感与许诺，至于戒指的含义你是最懂的。”十三咕噜着眼睛，看着那抹红晕泛上文盈的脸。
　　戒指的含义她当然是最懂的，将指环戴到无名指上，幽幽开口“在我的家乡，戒指是男人向深爱女人求婚的物件，惟有夫妻才能戴上对戒，象征着对方是自己的唯一。”自己从来没有跟阿四提过这些，阿四是何时注意到这些的？他是如此用心….想到此，文盈的鼻头微微泛酸。
　　看到一对相爱男女如此保受相思之苦的折磨，十三阿哥确是不忍。又看到文盈脸上的伤心，心里更是憋闷“是太子所为吧？”他说着指了文盈受伤的脸一下。
　　文盈心一垂，没有回答。一见她如此反应，十三便知一二了。“看来太子是非要把你到手不可了。”他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十三哥放心，我会随机应变的。”她微笑着，那眼里的红丝此时看来也泛着喜悦，这喜悦来自无名指上的羊脂白玉指环。
　　“四哥本想亲自送过来给你，但经过昨夜一事我怕被人看见，所以便主动请缨做了这信使。”见她如此，十三阴郁的情绪也消逝。
　　“那十三哥就不怕被太子看到了？”文盈眉眼盈盈一笑。“我才不怕！皇阿玛早就派人查过你的底细，也知道我们在宫外便认识。还曾找我问过话，我只说，与你在城中无意相识，当时也并不知道你是苏麻养女的身份。”十三随意甩着自己辫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文盈这才记起还未给他倒茶，便连忙为他上了茶。他抿了一口，嘴巴被水烫了一下，做出古怪的表情，惹的文盈一笑。“那皇上可知温香玉暖的事？”这是文盈所担心的。
　　“放心吧！”十三对着杯中的水吹了吹，小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那地方认识你真正摸样的只有那老鸨子，她已经解决了，皇上查不出来。皇上现在最多就是疑心咱们两个的关系，不过，我又不打算娶你，所以并不担心。”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话，就那句“解决了”让文盈背后一凉“怎么解决的？”她问。
　　十三看她那担忧的样子，脸色突然一拧，凑嘴于文盈耳边，简洁一句“她若不死，死的便是你！”而后回到椅子上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轻松自得的喝着茶，道“你以为皇上的那句欺君之罪是虎人的？！”
　　若是以前，文盈一定会觉得这手段太过毒辣，可现在，她心里清楚十三说的那句话，她若不死，死的便是她文盈！只因为，欺君之罪，只因为，真相搀杂于他几个儿子之中。虽然心有不忍，但她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
　　见文盈这样的表情，十三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只能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这里头的许多话，他便不再多说，文盈也无奈的点头。见她如此，他才放下心来“那你十三哥便走了！”说着起身离开。在出门时，目光落到文盈手上的戒指上，心里一阵惆怅，四哥与她一条路只怕并不好走。
　　十三刚走，老梁便进来，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文盈估摸着，这老梁应该是看到十三阿哥了。原本心里还盘算着他若问起该如何应答，可这老小子竟一句也没问，心才放了下来。
　　眼睛扫了一眼桌上十三喝过的水杯，将袖中的一个精致小瓶子放在桌上。“皇上吩咐的茴香玉润膏咱家给你送来了。这茴香玉润膏可金贵的很，西域送的本就不多，只太后和几位位份重的娘娘才有，不仅有活血化欲的疗效更能让皮肤细腻更胜从前。”说罢抬眼看了文盈一眼，见她瞧也没瞧这宝贝，脸上泛着愉悦，心思仿佛还在某处没有回来。老梁向门帘处看了看，大概猜到了些什么，走到文盈身边，道“盈姑娘，皇上的这份荣宠，你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文盈无谓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瓶子“不就是盒药吗？他儿子打了我，他便送点药来。我就像是小猫小狗，儿子打我一顿，老子便过来哄一哄。”
　　文盈的问答让梁九功一笑，“那姑娘想过没有，打你的是何人？哄你的又是何人？他们是一般的父子吗？若只将姑娘当小猫小狗，九五之尊的皇上又怎会如此呢。”老梁的话才让文盈清醒过来，没错，打她的儿子是当今太子，别说打了，就是杀个人也没人敢说半句，昨日的小七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又有谁会来过问呢，而如今，来哄她的，是当今圣上，用的还是西域进口的稀有珍品。
　　见文盈的表情，梁九功知道她是明白了，便继续说道“你这脸是何人所为，想来，皇上心里清楚的很，在这宫里，皇上对姑娘的特别，让各宫的娘娘都忌惮，除了太子是不会有人敢动你的。皇上没有拆穿咱家的谎言，无非是不想将此事闹大，更不想扯上太子，只将那小太监重罚，给太子提个醒罢了。”说着垂眼看了看桌上刚刚十三喝过的茶杯意有所指的说“皇上对太子的疼爱咱家还是清楚一二的，就只怕太子不肯就此作罢，若姑娘心里早有良人，还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文盈顺着老梁的目光也看向桌上的茶杯，心想，看来梁九功是知道十三阿哥来过了，他此番话，想来是将十三爷错以为是她的良人了，但老梁是康熙身边的首席生活助理，为何会一再的提点她？心中的疑虑让她看着眼前微微笑意的老梁，突然她有种感觉，老梁对她的关照也许是因为十三阿哥，便只道“多谢公公提点。”
　　梁九功摆摆手，道“咱家只是奉皇上之命将此药送给姑娘，别的便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看见。”当那句什么也没看见说出时，文盈隐约听到梁九功的一声叹息。老梁说完便要走，就在出门时想到了什么，回身说道“姑娘要我查的那个小太监奴才查到了，他名叫小七子，现在御马房为奴。”
　　“谢谢梁公公。”文盈感谢。
　　“昨夜他遭了姑娘连累，若姑娘要去看她，便带上咱家的这块玉牌，咱家的这张老脸，对宫里的奴才们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莫要御马房的太监为难了他。”说完留下玉牌便走了。
　　文盈也便没有耽搁，拿着玉牌就向御马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