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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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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休一眼看到等在站台外的唐牧凡。没等说什么,有人比他更快冲上来,抬手就给了方休一巴掌。
这一巴掌很狠,打得方休的脸向一边偏去。耳边有人在叫骂,不过方休暂时听不见,他被这一巴掌打得耳鸣。过了好一阵,终于止住眩晕的方休抬起头,他的母亲凶狠地看着他。
“我把你养大,给你吃穿,给你上学,还不够对得起你吗!”方母情绪激动地叫道。
“对,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所以我来还命给你了。”
骂声戛然而止:“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把命还给你。”
方母呐呐不成言。
唐牧凡的表情很震惊:“小休!”
“走吧,找个地方让我休息一下,我有点累。”方休说。
方休最终拒绝了去方家的提议,他说道:“你们不用怕我跑了,事实上这次我出去也只是想在手术前走走看看。你生了我,你们养大了我,我无以为报,只希望偿还了这一次以后,我们之间再不沾半点干系。我活着,彼此就当不相识,我死了,也不用你们给我收尸。”
方休说完这话后,方母失声痛哭,方父抖着手点了根烟,颤声道:“谢谢。”
再次踏入这所房子,方休惊讶于它的改变。衣柜里一排排款式简单颜色清爽的衣裤,厨房里精致的茶具不见了踪影,浴室里是方休惯用的清洁用品……
方休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只住几天而已。”
“不是我告诉他们的。”唐牧凡开口说道,“我去接你,他们这几天一直跟着我。”
方休靠在沙发上假寐,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唐牧凡进一步解释说:“我放弃了治疗方案,他们知道之后非常生气,不停追问原因。我……”
“给我讲讲吧。”方休打断他,“手术的事。”
唐牧凡抿着嘴不再说话。
“不管你放不放弃,方案上交了,只要有人自愿捐献,总会有医师要来做手术。”
“只要,你反悔。”
“那不可能。”方休顿了顿说,“小时候看<封神榜>,大家都喜欢哪吒,觉得他的风火轮好酷好帅气,只有我羡慕他可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都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如果能像他一样,还的干干净净,该有多好。”
“我妈再嫁,到底没有像我亲爹一样不要我。他们对我不好,我妈只要受了气,不管大的小的,都要来骂我出气。那个男人喜欢打人,他是断掌,打人可疼。可是他们待方秋如珠如宝,从小到大,连重话都没舍得说过一句。”方休缓缓说着,“说出来你都不信,我从来没有嫉妒过方秋。他是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他们对他好,是应该的。可我也不喜欢方秋,他长得好,性格也讨人喜欢,但他从来都无视我,所以我也不和他亲近。”
方休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没有看唐牧凡,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在听。比起来,方休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最后他说:“我想了挺久,如果能还清了生养情分,落得清静,也没有什么不好。”说完他进了卧室休息。留下唐牧凡,脸上一片痛色。
方休这一觉并有没睡多久,只过了两个小时就醒了。客厅里唐牧凡还维持原样坐着,方休吓了一跳。方休想了想,走过去背靠着唐牧凡坐下:“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手术的事吗?”
唐牧凡震了震,声音沙哑得不像样:“我以为你不会再跟我说话。”
“犯不着。”方休耸了耸肩,“仔细想的话,有些事我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
“手术的事,放弃吧。”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决定,并且坚定要去做的事。”
“这些天去了哪里?”
“一个小镇,离这里很近。”
“好玩吗?”
“好玩啊,那里的人安逸得不像话,老死在那里一定很幸福。”
“我带你出国玩吧。”
“不去。”
“我们去班岛,那里的海水是蓝绿色的,有点像你买的那个洗手液的颜色。海滩上的沙很细,雪白的,踩在上面很舒服。还有天空,那里的天空很开阔,去了你才知道什么叫蓝天白云。当地有一种叫‘乎布’的水果,味道很特别……”
方休没有回应,已经睡着了。唐牧凡终于转身,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第二天方母来了,一进门就在方休面前跪了下去。
方休没有躲,也没有再露出惊慌的表情:“这是做什么呢?”
“我来谢谢你。”方母道,“我对不起你。”
“不用的。”方休说,“你不是常说我的命是你给的吗,还你是应该的。”
方母咬牙起身,对唐牧凡道:“小秋现在孤零零地疼在医院里,不管作为主治大夫还是未婚夫,你都不该丢下他不管。”
唐牧凡下意识转头去看方休。方休感觉到视线,笑了笑说:“不必顾忌我。”
良久,唐牧凡说:“我会去的。”
“什么时候?”方母逼问。
“明天。”
“现在去不行吗?他病的时候连我这个做妈的都不要,只要你。那时候你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他,现在他不能动了,你就不管他了是吗?”方母说着说着流下泪来,“你说他虽然没个反应,但是能听见,对他来说你比爹妈还重要,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现在去。”
离开之前方母对方休说:“我知道你怨我,你也没怨错我,从小到大我都疼小秋不疼你。我也没办法,我在他身上投注了二十多年的感情,我有多少母爱,我全给了他。现在他躺在医院里,瘦得脱形,我心疼我不得不逼着牧凡去看他。我感谢你愿意救小秋,如果你还是气不过,杀了我都行。”
从那天起唐牧凡开始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医院陪伴方秋,对方休避而不见起来。有个晚上方休从唐牧凡的公文包里掏出了捐献器脏同意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临近的一天方母送来了鱼汤,没有见方休,放下东西便走了。
“喝吗?”唐牧凡问。
方休喝了一口,没等咽下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唐牧凡倒掉了剩下的汤,给方休倒了杯水。
方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以前给我喝的那些药是干嘛用的?”
“……是抑制记忆恢复的药。”
“也是新研发出来的?”
“是。”
“哦。”方休不甚在意道,“那我现在恢复记忆了,对手术有影响吗?”
“理论上有,斥率升高了。”
方休盯着唐牧凡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唐牧凡回望方休:“是。”
“哦。”方休想想又说,“可你更舍不得方秋。”
唐牧凡接不上话。
方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必在意,方秋那样的人,很少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对不起。”
“没关系,什么时候做手术?”
“后天。”
“哦。”
一天后,方休第一次见到了唐牧凡穿手术服的样子。
“真帅气。”方休称赞道。
唐牧凡避开了方休的目光。
“手术知情文件呢?拿来给我签。”方休翻了翻,“你好像忘了一项,放弃‘冻停服务’同意书。”
“换心结束后我会为你做安装机械心脏的手术。”
“不用了。”
“对健康指标B级以上的人来说,机械心脏……”
“如果你非要做些什么,”方休快速打断他,“那就把我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人们都说至死方休,我已经不想继续了,到此为止吧。
唐牧凡还想再说些什么,方休已经签好所有文件,躺上手术台闭上眼不再看他了。
……
“成功了!”手术室里传出小小的欢呼声。
然而当大家把目光转向另一张手术台的时候,雀跃的表情瞬间被沉重代替。
“病人求生意识薄弱。”张医师看了唐牧凡一眼,委婉地说。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方休岂止是求生意识薄弱,他简直就是一心求死。那颗健康的心脏从方休胸腔里取出来的时候,几乎已经不会跳了。
唐牧凡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喉咙间冲上一股呕意。
“唐医师……”有个护士问,“接下来的机械心脏手术……”
唐牧凡闻言,手指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整只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死死地按住不停抖动的手,小臂上很快出现一片淤痕,闭了闭眼,说:“让张医师做吧。”
小护士愣愣地看着唐牧凡离去的背影,直到有人拍她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通知家属了吗?”张医师问道。
小护士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他好像没、没有家属。”
“哎……”张医师叹了口气,如果有人在外面等待的话,里面的那个人又何必去签这样一张捐献同意书呢。
一点好处都不收,什么都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