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宇宙 换一颗红豆》大草

83、【八十三】浅野孝一

　　日本。神奈川县。横滨。

　　工业园区的某处生产车间里，上百台缝纫机一刻不停的运转着。工人们都专注着手里的活计，没人说话，没人交谈。

　　小舟作为新人研修生，坐在这群麻木的工友之中，眼睛紧盯着扣锁下正在被骑缝的衣裳，动作娴熟连贯，不一会一件衣服就缝制完成。紧接着继续缝另一件，周而复始，不知倦怠。

　　从日出忙到日落，小舟并没有按时下班，虽然她已经累的头晕眼花，但她还是想为了那可观的加班费再坚持一会。

　　三小时后，筋疲力尽的小舟终于从座位上站起，久坐后的突然站立让她眩晕了一下，她勉强扶住桌子站稳，缓了一会，才迈着步子走回了宿舍。

　　就算下了班，小舟也没有感觉到轻松。她盘腿坐在床上，掏出钱夹里仅剩的几万日元，一筹莫展。

　　来日本工作快四个月了，可老板却迟迟不发薪水，每次去询问原因，老板的答复都是财务部门正在审计中，还信誓旦旦的承诺彼此都有合同在身，受法律保护，不必担心。

　　一两个月搪塞过去了，小舟觉得自己还勉强可以接受。可这样一月一月的推下去，小舟也有些担心了，毕竟她供职的这家公司食宿都要自己承担一部分，就算她为了节省开支每天只吃一餐，可手里的积蓄还是会越花越少。

　　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也许会被骗，但凭着对医生一家人的信任以及赌上自己全部家当的代价，她都不想认为自己是被骗了。更让她害怕的是，她也根本没办法与之硬碰硬，因为她的护照押在了老板那里，那是她的软肋。所以她决定明天趁着休息日，先去东京那个负责她劳务的事务所问个究竟。

　　…………

　　东京太大了。从小舟下了电车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一定会先被地铁线路搞到头昏脑涨，再被纵横交错的人行道和信号灯弄的晕头转向。看着名片上明明是汉语书写的地址，她却转了一上午都没找到。小舟日语不行，英语又不会，就算路人给她讲解的再详细，她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

　　现在更糟糕的是，她可能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乡，异客，饥饿，困顿。小舟在这四个词中间成了困兽，她绝望的在街边的商店橱窗前坐下，背靠着玻璃，看着熙来攘往的街头，每个人操着她听不懂的口音，没有比这个更难过的了。

　　十几米外的一座写字楼里，一个男人端着咖啡若有所思的站在落地窗前，远远看着街对面的百货大楼橱窗下坐着的落魄女人。他刚刚看着她徘徊在街头，手里拿着类似地图的东西不知所措的原地打转，最后失望的颓然坐下。他浅饮了一口咖啡，然后立刻放回桌上，转身快速走出办公室，对着职场里的其他人说了声，“我看到了一个和里美特别像的人，等我回来，立刻进棚试镜！”

　　“你好！”小舟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用日语向她问好。

　　像“你好”这样简单的交际用语，小舟还是听得懂的，她谨慎的打量了那男人一眼，简单的同样回了句“你好”便起身要走。

　　“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下您的年龄和身高吗？”那男人挡住了小舟的去路，用日语继续询问着。

　　小舟听不懂这种复杂的句子，可这男人又不让她走，她很害怕，便用力的推了那男人一下，随口说了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是日本人！”就准备跑走。

　　“你是中国人？”男人惊讶的反问声让已经跑开的小舟脚步停滞了，她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只因他嘴里说出的汉语让她太意外了。

　　男人见小舟停下了，便跑上前去，“放心，我不是坏人，呵呵。我叫浅野孝一，这是我的名片。”男人从里怀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小舟，小舟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上边的一堆日文她还是看不懂，便想也不想的又还给了他，并说道：“我看不懂，我还有事，再见。”

　　“诶！先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行吗？”浅野孝一伸手拉住了又想跑掉的小舟，小舟警觉的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准备拔腿就跑，可他没给小舟机会，再次抓住，这次攥的紧紧的，小舟怎么也没甩掉。

　　小舟这回真害怕了，她用力挣脱着浅野孝一的钳制，大声喊道：“你放手！我要喊人了！”

　　路人纷纷对两人奇怪的行为侧目，小舟借着这个机会更加大声喊叫，浅野孝一没办法，只好硬拉着小舟把她拽到了一条小巷里。

　　“我说了我不是坏人，你能不喊吗？你先冷静的听我把话说完。”浅野孝一有些生气，这女人有被害妄想症吗？他明明开始就很有礼貌的在说话，可这女人非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乱折腾，要不是一会有求于她，他才不想和这种人交流。

　　小舟粗喘着气，看着把她困在墙角的浅野孝一，低下头任命似的说了句：“你说吧……”

　　“好。我是东城模特事务所的经纪人，我叫浅野孝一，我们两天后有一条很重要的广告要拍，遗憾的是主角模特在昨天出了车祸，而整个广告风格的策划都是围绕那个模特来设计的，改方案已经来不及了，客户也执意要求只能找同类型同气质的模特，我们选遍了圈内风格与之相近的若干个，都被否定了。然后我今天偶然看见了你，就是你，和美里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虽然听了浅野孝一的解释，但小舟还是没有放松警戒，谁敢保证他说的都是真话。

　　“你是华人？”小舟问。

　　浅野孝一摇摇头，但立刻补充了一句：“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讲汉语？我妈中国人。但我口音不正。呵呵。”

　　小舟了然的点了下头，但她推开了浅野孝一的手，疲惫的说了句：“让开吧，我帮不了你。”

　　“帮不帮得了要等你试镜后才知道，你来试镜，我给你报酬，怎么样？”

　　“算了。我做不来。”说完，小舟转身离开了这条巷子，浅野孝一没再挽留。买卖不成，也不能强迫人家不是，他遗憾的叹了口气也准备离开，可谁知，小舟又调头回来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这名片上的地址要怎么走？我找了好久……”能遇到个会讲汉语的实属不易，她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

　　“你这算是求我帮忙吗？那你来试镜？我们扯平。”

　　“那不麻烦你了，谢谢。”小舟失望的把名片收回，调头就走。

　　“诶！你回来！不要你试镜了。我载你过去吧，我认识那条街。”

　　“不用了谢谢。”小舟越走越快。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我载你过去只因为我们也算是同胞吧，助人为乐你懂吗？”

　　小舟没有停下脚步，任凭身后的男人喊个不停，直到他再次挡在她面前。

　　“还是信不过我？我那么像坏人？”浅野孝一解开了西装的扣子，掐着腰无奈的堵在小舟面前。

　　小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浅野孝一叹了口气，妥协似的从里怀兜里掏出了一个钱夹，展开拿给小舟看。

　　“这是我钱夹，里边有身份证，驾驶执照，还有现金十几万日元，你拿着，我把你送到地方，再还给我。”

　　说完，浅野孝一拉着有些发懵的小舟就朝自己的公司走去，小舟拿着他的钱夹木讷的跟在他身后，过了条马路，就到了他公司的楼下。

　　“这里四楼是我事务所，刚刚我就是站在落地窗前看到楼下坐着的你，生怕你立刻走了，我可是飞奔过去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停车场取车。”

　　小舟怔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手里装着重要证件和现金的钱夹，感叹自己怎么瞬间成了被动的了。

　　很快，浅野孝一开着车再次出现在小舟面前，他摇下副驾车窗，给了小舟一个上车的手势，小舟没有坐副驾的位置，而是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浅野孝一无奈的嘟囔了一句：“还是没把我当好人。”

　　一路上，浅野孝一见小舟不爱说话，他便先扯开了话题：“你是留学生？”

　　“不是。我是……来日本打工的。”小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保留自己的情况。

　　“哦。你做什么的？种植？食品加工？……”

　　“缝纫工。”没等浅野孝一说完，小舟抢先答道。

　　“呵呵……这样啊，不错，只要肯吃苦，收入还是挺可观的。但我敢保证肯定没我和你说的做模特来的多。”

　　小舟见他又绕回到这个话题，干脆闭口不再说话。

　　“好吧好吧，我不说这个了，我一会把你送到地方就走人，绝不死缠烂打。”

　　车厢里又安静了，浅野孝一不喜欢这种尴尬，随口问了句：“诶，对了，后来怎么相信我了？肯让我送你了？”浅野孝一挑了挑眉，朝着反光镜里后座上的小舟看了看。

　　“是你把钱夹硬塞给我，我怕……我走了会给你造成麻烦……”

　　“好吧，是我想太多了，看来我真应该告诉你我其实是皮条客，现在正把你载向歌舞伎町卖了。”浅野孝一开着玩笑，可小舟却真的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扶上门把手，好像随时准备跳车的模样。

　　“好了好了，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到了，下车吧，马路对面就是。”浅野孝一用手指了指对面的矮层建筑，小舟开门立刻跑了出去。他看着小舟仿佛惊魂未定的样子，使坏似的用力摁了两下车喇叭，小舟果然如惊弓之鸟一样吓了一跳，逗得浅野孝一笑的不行，他侧身看着车窗外正在过马路的小舟，心里回忆着刚刚名片上的公司名称，“新光劳务服务事务所”，他猜她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解决劳务纠纷的，所以也许他求她办的事会有转机呢？

　　浅野孝一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按兵不动的等在车里，他甚至希望这女人最好遇到了大麻烦，然后他好趁虚而入，把她收入他公司的麾下，以他做模特经纪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她绝对是块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