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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华丽谢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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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何处置这个王和尚,李元昊却与野利家两兄弟起了分歧。而我突然明白,这分歧的根源是李元昊已经从瓜州战败后,就屡屡办事不利的野利旺荣起了疑心。
野利一族,其实早为李元昊心头大患,只是近年来,众所周知,野利两兄弟,战功赫赫,忠心耿耿,而李元昊在将其他几大家族一一打压后,野利一族也是他眼下唯一可信任和利用的大将,如果没有能让众臣心悦臣服的理由,不端怀疑与打压,无疑会让众臣自危。落人口实这种事,李元昊虽也不惧,但以后少了可用之将,必定也会让李元昊头疼。
一众宫女太监正忙着布膳,原本就我和李元昊一起吃饭,但桌上仍旧布满了百味珍馐,美食佳肴。元公公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酒壶,正欲为李元昊斟上,我却出声说道:“箭伤未愈,还是不宜饮酒!”
元公公闻言,愣在当下,李元昊抬眸疾风厉眼地扫了元公公一眼,元公公立刻拿着酒壶为李元昊斟了一杯。李元昊拿过酒杯,一气饮下,饮下之际,却分明有些出神,目光极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公公欲再次斟酒时,我伸手过去按住他手中的酒壶,朝李元昊看了一眼,知道他心中正为王和尚一事拿不定主意,原本不想掺和进去,但从我认识李元昊的第一天起,我便没有能够置身事外。
“若你拿不定主意,便将那王和尚关上几天,仔细想想再作决断就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啊……”元公公见李元昊不语,便很自觉的拿着酒壶退了下去。
李元昊转眸望向我,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却不转开眼眸,我知道他的意思,索性也停下手中筷箸,接着说道:“若想知真假,原本也不难。明里就关着那王和尚不放,对众臣宣称过些日子若再审不出什么来,就杀了完事。暗里自可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只说是受了野利旺荣的秘密派遣,暗地里将王和尚救走,一起投了宋军的种世衡那里去,到时候只要见到了种世衡,自然可知一切真假!”
听着我的话,李元昊眸光渐深,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缓缓而道:“不管什么事,到了我的双儿这里,似乎就是只言片语便可化解,若你是男儿身,真不知……”
话未说完,李元昊似乎又被自己的假设逗笑了,浅笑一声,拿起筷箸,一个劲儿的往我碗中布菜,我抬起胳膊肘想要阻拦,却突然听得殿外一声雷响,抬眼望出去,却见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晚膳没用完,李元昊便急急地走了,想来是去安排王和尚的事情去了,留下我一人,不紧不慢的用完这顿晚膳。
而直到用完晚膳,这场似乎突如其来的大雨依然没有要停歇或是稍顿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倾泄着,洗刷着这屋外的一切。
原本烦热的夏日,竟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寸带来了一丝凉意,站在殿门口,望着天空,心中突然想起自己的夫君耶律重元和那个未曾出生的孩子,心中的凉意渐浓,冷不丁竟打了个寒颤!
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刻意让自己去想想别的事情,可是心中涌起的痛苦与纠结就像藤蔓一样,慢慢滋生,紧紧缠绕,丝丝收紧,让我几乎不能呼吸。
正如这场暴风雨一般,西夏皇朝的一场血雨腥风,也在不久后,渐渐地被掀起,直到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再次见到春玉的时候,头发凌乱、眼神涣散的她,正跪在殿前的石阶下,任由风雨冲刷着她孱弱的身躯,口中只是一味重复的叫道:“皇上开恩……春玉求皇上开恩……”
她的哥哥,野利旺荣因为李元昊心派出去的那名心腹传回的一封密信,而被李元昊打入大牢,虽然李元昊没有因此诛连包括野利春玉和野利遇乞在内的一众族人,却下旨将野利旺荣一家老小,明日一并处斩!
其实事情还是有些蹊跷,并不是完全没有漏洞,只是从瓜州兵败开始,李元昊对野利旺荣就起了疑心,杀他之心渐盛,此刻既然得了密信,自然干脆果断地夺了野利旺荣的兵权,押下大牢,择日处斩!
我知道,从野利旺荣开始,曾经在西夏皇朝显赫一时的野利一族,开始一步一步走向了灭亡与颠覆。
殿内,是一代名将野利玉乞跪在李元昊的面前一动不动,殿外,却是皇后野利春玉,跪在石阶下,瑟瑟发抖。
都说最是冷漠帝王心,更何况是李元昊。他一旦狠了心,便是动了这世上最冰冷决绝的念头,任谁都不能改变,当然,也包括我。
一见到我的出现,春玉突然变得像一只困兽,发了疯似的挣脱开两旁想要摁住她的宫女,像我冲了过来:“是你!就是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我们的……”
我站在她的身前,看着她死命的挣扎着,咒骂着,心中冰冷却全无恼怒,我知道,不管我如何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这西夏皇朝里发生的一切,与我全不相干。
若说全不相干,却倒也不真切,虽然我并不是始作俑者,但多多少少与我还是有些干系的,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突然几滴诺大的雨珠落了下来,跟在我身后的宫女立时拿了雨伞过来,为我挡风遮雨,抬眼看了看天空如注的雨水,蹲下身来,又看着此刻的春玉。
此刻她脸上的妆容被雨水冲刷后,显得素雅澄净,反倒有了几分当日刚进宫时的姿色,如花似玉一般的年纪,明媚如春一般的容颜,没有过多的妆粉胭脂,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用金色丝线缠绕的起云冠,翩翩起舞的娇俏身姿……只可惜,这一切,在这西夏的深宫中,注定统统都会被深深掩埋。
抬手理开春玉额前的一缕湿发,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出声说道:“夜深人静,深宫幽冷,难以入梦的时候,可曾记起山遇少贤?当初你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是羡煞旁人的一对璧人……”
原本一直在咒骂着的春玉突然听得我这些话说出口,突然间,竟愣怔在当场,眼神瞬间飘忽很远,空洞的找不到一丝生气。任凭身旁的嬷嬷、宫女怎么呼唤,春玉也只是定定地出神不动。
我顿了顿,抬手将春玉被雨水淋湿的一缕发丝理到她的耳后,缓缓接着说道:“只可惜,你那两个哥想要当国舅……如今你要怪,就怪当初你的两位好哥哥不该把你送进这西夏皇宫中来吧……”
慢慢站起身来,一面转身,一面喃喃低声自语:“其实,用不着你来诅咒我,我知道,我是没什么好下场的,因为,我早已入地狱……”
抬脚欲走时,却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了腿,迈不开步子,转头看去,却是春玉,她此刻正仰面望向我,颤声泣求:“皇后的位子给你……皇后我不做了,都给你,什么都给你……只求……求你……放过太子……”
垂眸望着此刻的春玉,其实想对她说,你若真做不成这个皇后了,只怕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你的儿子,当今的西夏太子吧。你若真想保护你的儿子,不该来求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住你皇后的位置!
身后的野利春玉‘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声音悲恸,难以自抑,外人看来,不过是我一番幸灾乐祸的结果罢了。我全不在意,抬脚慢慢向前走去。
李元昊做皇帝已久,又善于权术制衡之道,因此在处斩了野利旺荣之后,不仅没有罪及野利玉乞和野利春玉两兄妹,反倒更亲近倚重起野利玉乞来。
八月桂花盛开之际,李元昊更是带着我驾幸亲临野利玉乞的府邸,明为野利玉乞的寿辰庆贺一番,暗则宽慰惶惶不安的野利一族。也许在野利一族为了李元昊此举而松了口气的时候,我却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回光返照。这最后的殊荣也许正是野利一族灭族之祸的一场华丽谢幕吧。
野利玉乞得了圣旨,早早就带着家人在府门口迎接圣驾,所以当李元昊从龙撵上下来,将一口宝刀做为贺礼赏赐给野利玉乞的时候,跪了一地的众人无不感念皇恩,磕头谢赏,山呼万岁。
我站在李元昊的身后,看到此情此景,却突然被一阵奇怪的目光所吸引,顺势望去,却见跪在野利玉乞身旁的一位女子,此刻正悄悄抬眼打量着我。
心中暗忖,容貌姣好,眸光如星,身段婀娜,虽然同样是跪在那里,分明确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尤物风韵。果然,很快我就从野利玉乞的口中知道,他身旁的这位女子,便是他那位以美貌出名的夫人,没藏黑云。
酒席间,野利玉乞这位美貌的夫人,有些出人意料的换上了一袭金边云纹的湖色舞裙,亲自领着众舞姬,为李元昊献舞一曲。
果真不愧是一代绝色佳人,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仿若妙龄,一曲舞下来,看得李元昊连声称赞,格外加赏金银若干。
酒席上,李元昊饮了不少酒,脸色酡红,醉醺的双眼迷离而邪魅,于是野利玉乞便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屋子,让李元昊稍作休息。
李元昊一进屋,嫌热,我便让人拿了他日常爱穿的轻丝便服,让他换上后,正要起身,却被他拉住,在我后颈上摸了一把,调笑道:“你素来也是最怕热的,这一脖子的汗,也换身衣服,凉爽凉爽吧……”
我抬手打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啐道:“我嫌这屋子里气闷的很,出去逛逛,你且眯一会儿,大将军已经派人给你做醒酒汤去了……”
李元昊笑着还想来拉我,却被我反身躲开了,听了我的话,也不以为意,自己仰面倒了下去,眯着眼睛咕哝道:“朕又没醉,要什么醒酒汤……”
我不理李元昊的嘀咕,已经反脚走出了门,四下打量了下,正寻思着往哪边走的时候,却见没藏黑云端着一个托盘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此刻的没藏黑云,已经换下了那袭美轮美奂的舞衣,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脸上的妆容也已经卸过,娇美的容颜不仅没有因此而黯淡逊色,反而更添几分我见尤怜的韵味。
抬眼见到我在打量她,没藏黑云微一愣,依旧不卑不亢迎了上来,微一屈膝,微笑道:“见过云妃娘娘,臣妇为皇上送来醒酒汤,请娘娘过目。”
见状,我心中突然一动,微一垂眸,启唇说道:“大将军夫人有心了!”顿了顿,又转而说道:“早听说这将军府中的桂花是这兴州城的一景,此番前来,还未仔细瞧瞧……这醒酒汤还得劳烦将军夫人送进去了……”
说完这话,倒也不再等待没藏黑云的的回答,径直抬脚往花园的方向缓缓走去,将没藏黑云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