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口》翌翼

1、就是开不了口

　　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将是我这一生的魔障。

　　如今当年的懵懂一语成谶。

　　血珠顺着剑刃滑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忘忧剑，还记得这把剑是我在你十五岁束发那年送与你的礼物。这把剑是我求江湖里最好的铸剑师断无痕所著，剑身百炼成钢，削铁如泥锋利异常。如今，她划开我的血肉，那样的利落，我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她便已经扎进了我的心。

　　那一瞬间，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有动容，那一丝善念是你终究褪不去的梦靥。

　　还记得吗？
　　师父说，我们是杀手，当面对自己猎物时，心里除了杀死他之外不做他想。

　　“……师姐。”你轻声地唤着，声音干涩发颤。这不像你的声音，我闭起眼睛忍不住开始回忆那些过去的岁月。你的声音在耳边隐隐地飘着，那声音软软的依稀还带着一丝羞怯，一切都还停留在他最美好的时候。我至今还记得当年你躲在师父身后，两只手紧紧攥着师父长袍的下摆，好像我是要将你吞下的怪物似地。

　　是的，大概是你那种纯净的眼神第一次触碰到了我那颗过早地被血污浸泡地发黑的心。所以我拐弯抹角地护着你，想法设法地护着你……其实，我当时想得很简单，只是想把那我不曾拥有的透亮笑容再多留几天，再多留几天。

　　当师父告诉我，你将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时我觉得很惋惜。惋惜你这样透彻干净的孩子居然也要走上杀手这样刀口舔血见不得光亮的道路。我当时深信师父是看走眼了。因为我觉得终你一生，你都不会去杀一只鸡的胆量。

　　事实上，你的确从不敢杀生，甚至当对手要讲刀刃捅进你的胸口时你都不肯下杀手。当我替你杀掉你的对手时，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十四岁那年会为了救任务失败反而被擒的我而杀了整整二十二个人。

　　二十二个人。
　　那血就汇成了血泊，你浑身被浸润成血液那妖娆的红色，看起来居然是那样的凌厉，仿佛就是一位来自地狱的修罗，天生为杀戮而来。

　　师傅说的对，你的确是一把封在鞘里的刀，我至今都记得你左手握着一把铁剑右手提着筋骨尽断的我杀出重围的场景。那把锈了的铁剑剑刃都已经钝了，那砍在血肉上发出的闷响让人听着就觉得恶心。我看着你面无表情地一剑一剑地刺出，然后带出血雾和揉碎，心里明了有什么东西被破坏了，再回不去了。

　　鲜红的血顺着你的下颚滴落到我的脸上，那一刻我半是欣慰半是惋惜。我欣慰你终于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害的少年，但我也惋惜你不再是那个柔弱无害的少年。

　　你做了你终究要做的事，但是我却范了万万不该犯的错。

　　一个任务失手的杀手自然只有死；更何况我还被挑断了筋脉，俨然就是一个废人。当师父将匕首丢给我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很感激。我杀戮一生满手血腥，如今能死在自己手上也算是死得轻松了。

　　可我举起的匕首最后没有刺进我的喉咙，那已经残废的手居然连匕首都举不起来。我的眼睛发酸，手抖得超出自己的控制。你一脚踢开我脱手的匕首，然后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抱在怀里。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决，你眼神灼灼地看着师父，告诉他，你要我。

　　是的。
　　作为杀手我已经报废了，但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整座山庄里唯一的女人，我倒还有些用处。

　　那天晚上住进了你的屋子。
　　两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我成了你的女人。

　　我并不知道你是否爱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爱你。
　　我觉得对于杀手而言爱这个字太遥远，也太奢侈。

　　我只知道当你将我抱在怀里低声地在我耳边唤我的名字时，当你轻柔地甚至让人错觉那是怜惜的力度跟我融为一体时，我愿意将自己胸口那颗跳动的心挖出来给你。这样的念头或许很早之前就有了，只是在那一刻格外的强烈。

　　然后我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三年。三年里，我的身体开始有所起色，即使不能在舞刀弄剑，但却已经能够下床为你布置一餐饭食。这样的日子都让我错觉我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平凡但也幸福。

　　直到今天你回家。

　　你问我，是不是我杀了你的父母。

　　我当时下意识地看向你手里那柄滴血不沾的剑，那锋利地剑尖直指地面，那是随时可能出剑的姿态。

　　你的袍角沾着血渍，我知道你已经杀了不少人，因为简简单单地杀人绝不能让你的衣袍染血。

　　我放下手里正持着的锅铲，随手理了理头发，然后漫步走到你的面前接着坦然地点头。

　　你知道，我曾经是一个杀手，但杀谁却从不是我能够掌控的。

　　你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然后骤然转身看着门外，呼吸起伏不定像是在压抑什么。

　　“你是被迫的？”你问我，却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不，是我自己请缨的。”
　　你的父亲是名噪一时的剑客，我当时年幼气盛，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于是这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你……不内疚吗？”你的声音在颤抖，就像每一个字都是使劲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针扎一样的疼，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疼法。

　　“有什么好内疚的？”我反问。

　　而后，你像是被我彻底激怒了，剑花翻涌直袭我的胸口，那是你父亲的成名招式。我当时拼着被他当胸一剑的危险，取了他的首级。

　　“不得不说，你这一剑比的父亲更快……”血从喉咙里漫了出来，我无力地倒在地上，看着那个柔软的少年终于再也不见，而我面前的男人像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无人可挡。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你伏在我耳边轻声的说，你恨我。
　　我看着被你弃于一边的无痕剑，然后笑了。

　　我们的故事或许早就注定了，我想是我错了。如果当初自己不曾因为愧疚而对你好，或许今天你复仇时便不会这么痛苦了。

　　胸口的心脏跳动得愈发迟钝了，但胸口的疼痛却愈发剧烈起来。
　　我拼命地攀着你的肩膀，贴上你的耳朵，因为我想要跟你说一句，一句我早该说的话。但我浑身的力气早已用尽，当我的手从你的肩膀上滑落下来的时候，我用最后的力气看了你一眼。

　　我想告诉你，我……

　　说不出口的，终究还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