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业演员》不知名馍馍

7、第 7 章

　　意识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四肢百骸拆解重组般的酸软中，缓慢回笼的。
　　程舟睁开眼，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纹路，日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切割出一道刺眼的光带，尘埃在光中无声浮动。他眨了眨眼，迟钝的思维艰难运转，几秒后，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时钟。
　　十一点多……
　　迟到了。不，是直接旷工了。
　　宿醉的钝痛和身体深处被过度使用的酸胀感同时袭来，昨夜混乱而激烈的碎片在脑海中闪回——门后的吻、沙发上炙热的触感、灭顶的浪潮、还有……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
　　他闭了闭眼，耳根发烫。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他撑着床垫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身上斑驳的痕迹，从肩颈一路蔓延向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抿了抿唇，忽略心头那点复杂难言的情绪，慢慢挪下床。
　　脚踩在地板上时腿软了一下。他扶住床头柜，缓了缓，才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走到客厅找到手机。
　　先给部门领导打电话。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程舟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沙哑疲惫：“王总，抱歉，我昨天跟韩总吃饭喝多了，身体不太舒服，今天想请个假。”
　　领导在电话那头态度和煦：“哎呀，辛苦了辛苦了！身体要紧，你好好休息，项目进度不差这一天。”
　　程舟握着手机，指尖微微蜷缩，压下那点心虚：“……谢谢经理关心。”
　　挂了电话，他盯着屏幕，昨夜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是韩立明在电梯口转身时，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程舟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出来，过度的凉意灌进喉咙，让他没忍住咳嗽了两声。脑子倒是更清醒了一点。
　　他找到韩立明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韩立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种温和沉稳的调子，背景音很安静：“程工？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韩总关心。”程舟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吧台边，组织着语言，“昨晚……麻烦您送我回来，实在不好意思，我喝得太多了。”
　　“举手之劳，别客气。刘经理也喝趴下了，他那个体格……”韩立明语气里带了点笑意，“你知道的，我抬不动他。我让助理在隔壁酒店给他开了间房，你放心。”
　　程舟的脑子里浮现出刘经理的啤酒肚，笑了一下：“让您费心了。”
　　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电话里短暂地沉默下来。程舟嘴唇动了动，那句盘旋在心底的试探……却像被黏住了，怎么也吐不出口。主动提及，太奇怪了，像是在刻意澄清什么。韩立明也许不关注娱乐圈，根本不认识陆烬川是谁。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间，韩立明似乎轻笑了一下，仿佛能隔着电波洞察他的踌躇。他主动提起了话头，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对了，昨晚在你家门口碰到的那位，是陆烬川先生吧？他很有名，我几年前还去电影院支持过他的电影。家里小侄女好像还是他的粉丝，房间里贴了不少电影海报。下次要是有机会再碰面，我都想替我侄女讨个签名了，不知道会不会太唐突？”
　　程舟的心轻轻一落，又随即提起。他握紧了手机，声音平稳：“嗯，是他。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最近在我这里借宿。不过签名……我回头可以问问他，应该没问题。”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的住址……”
　　这个解释很蹩脚，但是韩立明没有任何质疑。
　　“我明白。”韩立明截断了他的话，声音里的温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郑重、更令人安心的保证，“私人行程，私人关系。程工放心，我会帮你保密的。”
　　他懂了。他一直都懂，从昨晚开门那一瞬的对视就懂了。但他选择用一种体贴的、维护成年人颜面的方式，来处理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谢谢韩总。”程舟低声道，这次的道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那种被看穿却未被轻视，被洞察却未被冒犯的感觉，像一道温水流过心口，冲淡了些许难堪。
　　“一大清早，业务就这么繁忙？”刚挂断电话，身后一道阴冷的嘲讽。
　　陆烬川穿着睡袍站在房间门口，头发还有些凌乱，神色却已清明。这通电话不知道他听了多少。目光落在程舟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原本很好的心情一下子没了，嘴角那点餍足的弧度也消失不见。
　　他走到冰箱旁边，越过程舟拿了一瓶冰水，语气平淡：“身体不舒服到要请假，还能惦记着给甲方打电话道谢。程工的职业素养，真是令人佩服。”
　　程舟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到桌上。对于陆烬川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带着刺的说话方式，他这几年早已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艺工作者的关系，陆烬川脸色经常阴晴不定。他忽上忽下的情绪起伏总是让程舟叹为观止，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爱恨情仇。
　　他转过身，看向陆烬川，语气和神态尽量平和认真：“韩总昨天确实帮了忙，送我回来，也照顾了刘经理。道谢是应该的。而且，”他顿了顿，客观地陈述，“韩总在工作上能力很强，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我很欣赏他的专业态度。”他是真心认为韩立明是个不错的合作方和值得学习的前辈。
　　然而，这句客观的评价，听在陆烬川耳朵里，却彻底变了味。
　　“欣赏？”陆烬川抬眼，目光锐利地钉住程舟，“有多欣赏？欣赏到需要醉酒让他送回家？欣赏到一大早迫不及待打电话？程舟，你所谓的专业态度，底线在哪里？”
　　他的话语越来越急，越来越偏离重点。
　　程舟无奈，觉得很难理解。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指控，他完全一头雾水。
　　他皱紧眉头，一个荒谬的猜测在程舟脑子里形成：
　　“陆烬川，你有病吧？到底谁会喜欢自己的甲方啊？”
　　话一出口，客厅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陆烬川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眼神却骤然变得极其骇人，像冰层下炸开的火焰。他向前逼近程舟，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沉甸甸的力道，砸在程舟耳膜上：
　　“谁说你不会？”
　　他微微俯身，贴近程舟瞬间僵住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而清晰：
　　“你当初第一次跟我上|||床的时候……”
　　“我不也是你的甲方吗？”
　　————
　　“这位是小陆总，新园区的项目由他负责。今天是特地过来现场看一下我们的装修进度。”
　　说话的是甲方一位经常与他们对接的主管。其实不用他介绍，现场几乎没人不认识这个十分年轻的男人。
　　陆烬川，由他主演的电影今年上映后，几乎包揽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项。他本人也拿了几个最佳男主，在23岁的年纪，成了当之无愧的影帝。而优越的外形，也替他吸引了大量粉丝。
　　彼时的程舟只是一个助理工程师，但是已经可以独自分管水电项目了，也因此在陪同甲方视察的队伍里。
　　他们公司的项目经理同陆烬川握手：“小陆总，久仰了。我还是您的影迷呢，您那部电影我们全家都去看了。”
　　虽然只是客套一句，但陆烬川听见这句话脸色好看了不少：“客气了。”
　　众所周知，陆烬川是一个演员，但没几个人知道他父亲是某知名集团的董事长。在他大学时期最开始做群演的时候，他爸还以为他在国外读书。每次给他转零花钱都转的美元。
　　他高中时申请了纽约大学的金融专业，不过这只是为了应付他爸。大二一开学，就申请了转专业。其实他在大一时，就一边学金融，一边攻读导演专业。
　　陆烬川转专业后只用了一年就修满了毕业所需要的学分。之后就悄悄回国，开始泡剧组。等他爸发现的时候，陆烬川已经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演员了。
　　对于他的电影梦想，他爸几乎是不出意料的不同意不支持。原本陆烬川也不指望这个固执老头能理解他的梦想。只是在演员事业走到巅峰的时候，陆烬川意识到如果没有资本支持，很难转型成导演，更难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
　　为了拉到他爸的投资，陆烬川答应了陆父的条件——熟悉集团事务，帮集团分担一部分工作。新园区项目就在其中。
　　虽然具体事务有底下的主管组长去对接，但陆烬川也需要偶尔过来刷刷脸。
　　筹备电影的工作复杂繁忙，他为了组建团队需要满世界找人。而园区项目到了装修阶段，已经不需要他过多地盯着了。
　　这是京装进场以来，他第一次来视察。
　　主体结构早已封顶，玻璃幕墙也已安装大半，但内部仍是钢筋水泥的原始骨架，空旷、冰冷，回荡着建筑特有的潮湿气味。
　　程舟跟随京装的工程团队一同陪同。看完了几个样板间，他们穿行在布满管线、尚未抹灰的混凝土廊道里，脚下是粗糙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粉尘。陆烬川穿着与环境极不相称的昂贵羊绒大衣，脸色在安全帽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苍白。
　　讲解正在进行中，站在人群稍后位置的程舟，却敏锐地注意到，前方陆烬川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抬手用力压住了胸口，指节泛白。紧接着，他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迅速褪成一种纸样的灰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短促。
　　陆烬川早上飞机刚落地，就匆忙赶到了工地上，而他的私人助理还在美国替他处理其他事务。多日以来连轴转的工作让他低血糖了。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程舟立刻冲出来扶住了这位大明星摇摇欲坠的身体。
　　事后程舟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应比他身边其他人更快，大概是觉得他那么精致好看的一个人，不应该倒在灰尘扑扑的水泥地上。
　　在一片惊呼声中，程舟半蹲下去将已经晕倒的陆烬川背到背上。
　　其实这个时候陆烬川并未完全失去意识，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沉，呼吸艰难，全身无力，眼冒金星。但是程舟紧紧扶住他的力道，以及脖颈处带着温热的薄荷香味，让陆烬川牢记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