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飞雪》幽己

46、第 46 章

　　程钰出现在江平面前的时候，着实吓了江平一大跳。

　　“你怎么来了？”江平左右看看，发现他真的是一个人来的，脸上还挂了彩。他赶紧把他拉到一旁，想让他坐下休息会儿，接着自己去翻着这里的医药箱，嘴里还在震惊地念念有词，“你一个人到底怎么过来的！”

　　程钰掸去身上的尘土，走到窗口，打开窗户，看着大门进出的方向，任由这里干燥的冷风吹痛脸颊的伤口。

　　他回头看着江平，发现江平胡子拉碴，白衬衫全是褶皱，心里的怨气顿时消退大半，“游海游过来的。”

　　“还是你程少爷方法多，陆路不通走海路。”江平把药和创口贴塞进他手里，顺着他的话调侃，“游了好几天了吧？”

　　在程钰处理脸颊伤口的时候，江平上前把窗口关上，“这里的人打仗也没章法，哪怕是非战区，也要当心不长眼的飞弹。”他知道程钰为何而来，告诉他，“通知我们也收到了，已经安排好返程的飞机。等会科研小组的六位同事回来……”江平抬腕看表，“差不多快回来了。一起吃个晚饭，我亲自送你和他们回去。”

　　“你自己呢？”程钰看着他的憔悴的脸，摇了摇头，“不懂他们怎么想的。这个时候还让你们坚守这里有什么意义。”

　　“话不能这么说。大使馆还在非战区，况且这张旗子挂上面，当地的冲突势力也不敢造次。”
　　只要还有一个登记的中国人未能回国，他们就不能先撤。

　　程钰本想再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身份，他不适合发表过多。
　　他闭上了嘴巴。

　　“再说了，我的存在也是为了你们托底。”江平抬眸扫过他脸颊的伤口，像是被什么碎片刮破，“脸上怎么弄的？”

　　程钰化繁为简：“开车时候遇到的飞弹。晚上他们住哪里？”

　　江平道：“本来科研分队是住在那边的酒店。”他指着外面肉眼可见的酒店高楼，“考虑到战时情况瞬息万变，酒店不好控制，前天大家搬过来和我们住一起了。”

　　寒飞雪和其他暂时尚未撤离的女性工作人员同住一屋。
　　她们会和寒飞雪同一批次撤退。

　　“他们现在哪里？”

　　江平拿出手机，问了黄队，并告诉程钰：“黄涛一直跟着他们一起的，不会有事。早上走的时候他们是在讨论一起去禁区研究剩下没炸的所谓的假量子武器。距离这儿不到三十公里。”

　　很快，黄队的回复来了。
　　江平把手机递给程钰看。

　　【黄队：叫大家集合中，准备回来。】

　　程钰认认真真读完每一个字，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悬了下来，在他准备把手机还给江平的时候，看到了黄队发来的第二条信息。

　　【黄队：分了两批，其他人先回去，我去找韩霏。】

　　“韩霏是谁？”程钰将手机还给江平。
　　他心里祈祷着这可千万别是飞雪的化名。

　　江平看到黄队的消息，太阳穴瞬间突突突跳了起来。

　　程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沉了大半，他观察四周。

　　江平紧张地抿了抿唇，给黄队打了电话过去。

　　“怎么回事，黄队？”
　　“寒博士失联了，她和我们一起进入禁区的，但是现在我们只在她本该滞留的地方找到了她的手机。”黄队不敢隐瞒，“你们能通知政府出手协助吗？”

　　现在是北京时间的六点，乌国的下午三点左右。

　　“我找人安排。”江平低着头，甚至不敢看程钰的脸。现在这焦头烂额的乌国政府大概率没有多的人手，但是发函件要求便宜行事问题不大。

　　“地址，方位。”程钰已经顺走了车钥匙，人已经踏出了房门，手举着车钥匙，听着开锁的方向寻到车辆，“发给我。”

　　“程钰！”江平低声喊他，追了上去，“这里你不熟，还是交给我们来！”

　　“哦，对，还有简版地图，发给我，我就熟了。”
　　程钰并不担心网络问题，他开通了卫星通信，地面有没有网络的影响不大。

　　江平还想说什么，程钰抬手在嘴边“嘘——”了一声，“赶紧走程序找人。”

　　寒飞雪如果出事，于私，他情感上无法接受。于公，对全权负责这五位科研人员的安全的黄队，以及兼任负责配合黄队的江平来说，也要承受办事不利的指责，对他们的仕途前程也不好。

　　程钰上车，确认了车辆状况后，义无反顾地飞驰而去。

　　乌国的街道，商店依旧开着，行人寥寥。
　　远处的枪炮声让大家不敢出门。

　　程钰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看江平发来的信息。
　　他路感很好，也很快加上了黄队的微信。一通电话，也让他了解了眼下的形式。

　　***

　　寒飞雪没想到真的能在这儿遇见莉莉安。

　　今天是她和另外五位小队成员进入禁区研究的第三天，重心早已不是所谓的量子武器，而是关注他们其他看起来比较独特的方向。

　　由于战事越来越严峻，禁区的防备也比以前宽松，大部分人员被调走。

　　她想到了成品的结构特性，和正在学习公式的杜峻山讲了一声后，便走了过去。

　　明天就回国了，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态。

　　然后她就撞到了全副武装的莉莉安以及跟她一起的雇佣兵们。

　　雇佣兵们是打算把武器直接带走的，按照计划，这批试验不成功的武器早应该被他们带走。
　　但是他们也没想到，卷入乌国战争打得最激烈的竟然不是他们集团扶持的黑帽军，而是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带领的所谓反叛军。

　　所以最开始，只有身为女性的莉莉安最先来到了这里，摸清楚情况后，分几次把雇佣军们给带了进来。

　　因为莉莉安认识寒飞雪的缘故，她见到寒飞雪非常激动，拉着寒飞雪叙旧许久，导致他们动手的时间还被迫继续延后。

　　雇佣兵的和莉莉安起了争执，大意是要求莉莉安尽量撤离，别耽误他们的时间。

　　几年不见的莉莉安全然不是当初那个不苟言笑，不敢同人大声说话的“书呆子”了，她叉腰道：“文件里说了，你们得听我的！Luke的表还在那个傻子守军手里，你们先把表给我拿回来！”

　　Luke是他们项目的负责人，不过他很早之前，在乌国尚未封锁领空之时，就提前回了美国。

　　从见到莉莉安那一刻，寒飞雪就偷偷把自己身上的手机拿出来丢在了原地。她未声张也没有试探引起队友的注意，她怕自己和队友回头都被带走。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莉莉安走到了禁区外面。她知道，自己带着手机出去，最后也会被搜出来丢掉，还不如放在原地，让能找到的队友意识到自己出事了。

　　莉莉安挽着她的胳膊同她抱怨，“噢，飞雪，天知道我有多怀念你。Luke是个傻子，我跟他说了绝不能这么设计，他不听我的，还怪我的理论是错的。”

　　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自己在洛柯席得公司这几年的不愉快。

　　“瞧瞧现在这个糟糕的局势。居然还要我来负责把遗落的武器带回去，噢，他们没有一个有勇气过来处理这件事！真不知道领工资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心虚。Dr. Lawrence说的对，我就不该为了钱和这群人共事多年。”

　　她说了许久，从下午一点半开始，断断续续说到两点半，最后才在车上真的问起了寒飞雪的情况。

　　寒飞雪大脑一直在飞速思考，这时已经想到了一个逻辑圆满的说法。

　　她告诉莉莉安：“我在一家无人机小公司当技术总监，可是他们只付了预定款，尾款没付，说是我们的产品质量不行。我被公司派来做技术指导顺便负责追要尾款。谁知道刚来这里就打仗了，听说我的买家最近出现在这里，我就过来，想看看能不能撞运气看到他。”

　　寒飞雪很遗憾地表示，拿不回尾款自己会被公司炒掉的。

　　她甚至向莉莉安抱怨这里的人狮子大开口，问你要了许多钱。

　　“是啊，这些永远填不满的贪婪的心。前几天我就是不给。我们今天也没有给。”莉莉安拿出车里的饮料递给寒飞雪，自己也开了一瓶，咕噜咕噜喝下肚。
　　抱怨了这么久，她也确实口干舌燥。

　　“你就一个人来的？”

　　“其他人在想办法搞机票。我们没赶上撤退的飞机。我的老板不死心，还想让我们给他卖命要钱。”

　　“老板总是如此。”

　　“所以你还在继续研究物理？”

　　“那当然。”莉莉安笑了笑，“虽然远不及你。”

　　“我现在不行了。”寒飞雪耸肩，“自从回国忙着赚钱养家，我就连自己论文写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莉莉安露出遗憾的表情，张了张嘴。

　　“我妈妈生病了，我非常缺钱。”

　　“噢，太遗憾了。”莉莉安抱了抱她，“如果你留在美国就好了，洛柯席得公司曾经很看好你的论文结论。你一定赚得比现在多。”
　　莉莉安甚至想此刻给她做内推。

　　寒飞雪表面跟她开开心心，实际上心里快紧张死了。她看着周围几辆车上蓄势待发的雇佣兵，心里默默祈祷着队友们快点离开。

　　二十多个雇佣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武器混了进来。
　　寒飞雪简直不敢想象这里的人的工作能力。

　　雇佣兵似乎不太满意莉莉安的专横。
　　不过他还是按照莉莉安的描述找到了那个守军。

　　手表还在守军腕上戴着。

　　三天前意气风发向寒飞雪讨要钱财的守军此刻眼神里俱是惊恐。

　　光天化日，在他自己人的地盘被陌生人一招撂倒给带到这里，他吓得直不起身。
　　为了防止他大喊大叫，他的嘴里被他身上扒下来的T恤塞住，连发出呜呜声都很费劲。

　　看到寒飞雪的刹那，他更是激动。

　　然而急躁的雇佣兵根本不管他，直接问莉莉安：“是这个表对吗？”

　　莉莉安点头。

　　雇佣兵动作麻利地取下手表，丢给莉莉安。

　　莉莉安问：“他，你们打算怎么办？”

　　雇佣兵露出一个冷笑，他托住守军下巴，另一只手握着军刀，用力一挥。

　　血去喷泉，溅射开来。
　　守军瞪着大眼，倒在原地，死不瞑目。

　　雇佣兵踢着他尚在抽搐的身体：“钱，钱，钱，敢问我要钱！你有这个命吗？”
　　雇佣兵弯腰翻出了他兜里的所有钱。

　　毫无征兆地看到这令人窒息的一幕，寒飞雪内心的惊恐在眼底蔓延，浑身冰冷，呼吸停滞，心跳瞬间忘了跳动。

　　地上的血迹仿佛冰住了她的细胞，让她僵住不动。若不是眼皮子还在动，她甚至感觉自己那一刻被吓死了。

　　莉莉安略为嫌弃地骂了一句，怪他们把这里弄脏了。
　　雇佣兵们大笑起来。

　　他们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的样子让寒飞雪稍稍回神，她开始喘气，眼神不敢乱看。

　　方才动手的那位擦了擦自己手中的军刀，抬头打量着寒飞雪，眼神里尽是嫌弃：“莉莉安博士，我们只负责你的安全和把武器带走，或者销毁。至于其他的……”

　　寒飞雪垂眸，捂着胸口，强压住想吐的欲望，“我可以自己走，绝不乱说，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雇佣兵眸光骤冷，“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

　　莉莉安闻言，立马起身挡在寒飞雪面前：“她可是Dr. Lawrence的学生，我关系最好的同学！你敢！”

　　“战争之地，我的子弹可不认识什么学生什么老师。”

　　莉莉安转头对寒飞雪道：“不用怕，他要是敢对你下手，我就告诉Luke，他回头一分钱都拿不到。”
　　说着她就拿起了手机，给她嘴里的Luke发消息。

　　雇佣兵收起刀，双手无奈地举了举，表示自己只是在口嗨，“好了好了，莉莉安博士，我开个玩笑而已。”

　　他绕着寒飞雪走了一圈，目光贪婪地审视着寒飞雪的后背，“你和你的朋友不会有事。你问问Luke，我们是不是现在直接动手销毁武器？现在想让我们把武器运回去，得加钱。”

　　对于他们来说，在这儿多呆一天风险就大了一天。

　　拿到手表的莉莉安无所谓，“Luke说看你自己，随时可以销毁。”

　　***

　　程钰赶到之时，禁区里枪声鼎沸，血腥味顺着干燥的风灌入鼻腔。

　　很快，三公里外的禁区里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响。
　　一声接着一声。

　　政府军收到守军的求助赶到之时，外围的守军已经全部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杀光了。

　　而禁区里残留的武器爆炸。
　　无人生还。

　　混乱的政府军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追击。
　　整个城区都因为爆炸和枪声陷入焦虑和恐慌。

　　程钰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自己，可一想到寒飞雪是在这儿附近没了踪迹，便什么也顾不上，打算上车冲进去。

　　满身尘土，滞留原地寻找寒飞雪的黄队瞅见了程钰。

　　“程钰！”黄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程钰懒得同他寒暄，质问：“没找到？”

　　“没有。寒博士不在里面。”黄队发誓，“那些人攻击之前，我已经找遍了里面的每一个角落。”

　　见程钰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黄队急着拽住他的胳膊：“你比我懂，你应该知道，这个时间就算是着急救人，也得等一等。总不能寒博士没找到，你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程钰深吸一口气，吸入了一肚子硝烟和死亡的味道，“不需要你提醒。”

　　“人没找到，我也不会走。”黄队拉着他躲到一边坐下，“等等吧。里面乱成一锅粥了。我们两个人别冲进去白白送死。”

　　黄队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理。

　　程钰却很不喜欢听。
　　他稍稍冷静过后，问：“当时具体什么情况，你再跟我说说。”

　　黄队叹了口气，把自己视角下的一切复述给了程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色昏暗，远处的落日映得半边天发红。

　　政府军来了一批援军。
　　这里逐渐恢复了秩序。

　　尸体被一具一具抬出来摆在空旷之地。

　　江平在官员的陪同下也来到这里。
　　他手里拿着文书，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几个人怀着沉重的心情识别这里的每一具尸体。

　　好消息，寒博士不在里面。

　　程钰的心情却一点都好不起来。

　　乌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去了哪里？

　　江平给程钰分析：“从手法和武器配给上看，攻击禁区的这批人应该是职业雇佣兵，不是正在开战的两支武装势力。”

　　“人数应该不多。”程钰已经得出了结论，“目标是毁掉禁区里没爆炸的武器。”

　　或者是想带走，不然不会等这么多天。
　　估计是人数不够，还要面对政府军和开战的武装势力，最后选择直接引爆。

　　会是他们带走了寒飞雪吗？

　　程钰站在一排排尸体之中，神情焦灼地捏了捏眉心。他审视着四周的道路，以及脑海里的地图，思忖着那帮人的撤退方向。

　　谁需要费尽心思，花钱请雇佣兵，特地跑来这里专门引爆剩余的武器？
　　引爆后他们需要怎么离开？

　　简单推理后，他便得出了结论。

　　况且他飞机落地之时，也接到了白橙的电话。白橙是用梁文博的手机打给他的。

　　白橙说她在南苑。

　　“别挂电话，程钰。”白橙懒洋洋地笑着，“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不用担心我对你有想法。我只是，只是想和过去告个别。顺便对误会你这么多年表达一下歉意。”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程钰根本无心跟她絮叨，直到她说：“他们的目标原本是张院士，现在可能多加了寒博士。”

　　“谁们？”

　　“就是你猜测的那些境外势力啊。”

　　“你怎么知道？”

　　白橙轻笑一声：“我好歹也是出名的画家，最擅长拿捏那群自诩精英的男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总之，你既然那么爱你的寒博士，记得千万要保护好她哟。别结婚了带着她出国旅游什么的。”

　　“你在干什么？”

　　“我啊，我同过去告别。”

　　白橙说完，挂了电话，提着手术刀，一脸微笑，慢慢走向了惊恐之中的梁文博，“我想画一条红裙子，但是忘了买红色颜料，怎么办啊梁文博？”

　　程钰请朋友去南苑看看白橙后就把她的事丢在了一旁。不过脑子里却总是忘不掉她的那些警告。

　　在他开车赶来找江平的时候，他收到了朋友的消息。

　　——太惨烈了！

　　朋友没在手机上多说白橙和梁文博的事，大概率是不方便说。

　　程钰此刻也没心思多问，也是因为这一时的分心，他才没注意到前方飞过来的石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寒飞雪。
　　自己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安全带回去。

　　***

　　夜色深重。
　　躺在熟睡的莉莉安身侧，寒飞雪根本睡不着。下午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她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莉莉安说会带着她一起安全离开。
　　寒飞雪想说，我们大使馆有人，你不如跟着我去找中国大使馆，那样更靠谱。

　　这群雇佣兵看着就不可信。

　　是偷偷离开还是暂时呆在这儿，寒飞雪拿不定主意。

　　暂时呆在这儿，可能也不会死，但是保不准哪天她在国内的事情被莉莉安知道，她就不一定能安全了。

　　偷偷离开，外面的冷枪冷炮，加上她语言不通，每天通讯设备，又人生地不熟，还真不知道能挨几天。

　　这时，莉莉安的手机响了，好像是有消息进来。
　　寒飞雪摸着莉莉安的手机，紧张不已。
　　她估计莉莉安的手机也是被监控的。

　　她无法解锁莉莉安的手机，但是跳出来的信息前半句她看到了——“带她来美国或者……”

　　想必是他们高层会议讨论后的给的指示。

　　莉莉安果然如她所料，把她的所有情况都告诉给了Luke，那个在洛柯席得位居高位的人。
　　很显然，莉莉安和Luke随时保持联系。

　　就算现在她想方设法解锁莉莉安的手机，删了她手机里收到的这条指令，明天莉莉安一问，她的处境还是会很尴尬。

　　寒飞雪有种自己深陷狼窝的无力感。

　　她把手机塞回莉莉安手中，起身决定趁夜离开。就算莉莉安顾忌当年的同窗情谊，她也不敢堵那些雇佣兵会善待自己。

　　雇佣兵的房间里，也收到了美国指令。

　　就一句话：带来美国否永留原地。

　　他们简单讨论了一下，一致认为带这个中国面孔的女人离开太过麻烦，他们自己还得翻山越岭到其中一条战区的机场才能离开。

　　他们的结论是，第二天直接把她杀了，省心省力，问起来就找借口，说她不肯跟着大家走。

　　讨论结束，雇佣兵按照约定好的，三人轮换值班，其他人分开休息。

　　寒飞雪站在门口，第一次怨恨自己个子太高。她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越过雇佣兵的视线自己逃走。

　　她悻悻然地回到房间内，对着挡在面前的墙壁低声抱怨：“要是有一天能突破物理极限，真的实现量子穿梭就好了。”

　　她又走到窗口，看着停在窗下那辆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内就躺着正在值班的雇佣大兵。

　　开着窗的冷风灌入房间内，惊醒了熟睡中的莉莉安。
　　寒飞雪看到窗户连接处的螺丝松动，顺手取了一根下来，握在手心。

　　莉莉安迷惑地坐起来，问：“飞雪，你为什么打开窗户？”
　　“我看看窗外的风景。”寒飞雪关进窗户，“没看见月亮，星星很多。”

　　莉莉安揉着松软爆炸的头发，“当然，我们都知道行星的运行轨迹是怎么回事。飞雪，我的问题是，你怎么没有睡觉，已经很晚了。”

　　思考再三的寒飞雪握紧细长的螺丝钉，转头提醒莉莉安：“你手机里有消息，吵醒了我。”

　　迷糊的莉莉安打开手机，没注意到消息是否是已读状态，看完直接惊醒了，怔怔地看着寒飞雪。

　　“是什么？”

　　“是……是……”莉莉安支支吾吾起来，“我觉得他们可能搞错了。”莉莉安起身披上外衣，“飞雪，你是我在麻省最好的朋友，我绝对不会……不会……不会允许他们像杀死别人一样杀死你。”

　　当时在Dr. Lawrence团队里，莉莉安是很自卑的，她早些年曾因为容貌问题备受同龄女生的欺凌，只有不在意的寒飞雪从未对她的嘴巴形状表现出任何好奇和嘲笑。

　　寒飞雪给自己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问：“外面的人听你的吗？”

　　莉莉安沉默了。

　　突然她坐了起来，告诉寒飞雪稍安勿躁，自己出去找雇佣兵聊聊。看着寒飞雪不信任的眼神，她颤抖着嘴唇，惭愧道：“早知道会是这样，昨天我就装作不认识你了。”她认真地叮嘱寒飞雪，“在我回来之前，你千万别逃走，他们不允许别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听话。”

　　寒飞雪只微笑点头。
　　她望着莉莉安握着手机朝雇佣兵的卧室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再次打开了窗户。
　　乌国的乡村街道，电线杆胡乱地立在路两旁。
　　外面静谧得不像话。

　　她看到一只鸟突然飞跃电线，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房间的抽屉里有纸和笔。

　　***

　　出门在外，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平无奈地立在门口。
　　他不能进房间，甚至希望自己都不知道程钰和乌国政府军的军代表私底下畅聊起来。

　　从不抽烟的他，鬼使神差地接受了同样守在门口的军代表下属。

　　下属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担心。”

　　江平燃起烟，不会抽的他只是夹着烟，皱着眉头闻着不好闻的烟味。

　　“你们中国人，是很聪明的。”

　　江平撇了他一眼，心道，你们倒是大聪明一个接一个，内部都一团乱了高层还在贪污受贿，真是挺有意思的。

　　下属看出他压根不会抽烟，笑了笑，“别烦恼了，我看里面那个中国人就不错。你们的难题，肯定能解决。”

　　江平苦笑：“嗯，不错吧。”
　　回去他都不知道程钰会不会因此再被牵连，他只能暗暗祈祷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

　　程钰眼下对外宣传是个商人，卖矿的。
　　唉，他只能跟着一起替他圆谎。

　　“我们军士长一看就很喜欢这个中国商人，他可比你们这些政府派来的中国人懂事多了。”

　　江平打了个哈哈，“那是，谁不爱做生意赚钱呢。”
　　也不知道程钰怎么搞出二十根金条来贿赂这个军长的。

　　总之，程钰最后顺利带走了军长最信任的一支警卫兵。

　　程钰出来后，让江平不要跟着自己，他低头擦拭着象征自己和军士长友谊的随身枪支，“我是个普通人，普通商人，无官一身轻，我做什么都只代表我个人。”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江平自然明白。

　　江平似乎还想劝告什么，被程钰拦住。
　　程钰转身掏出兜里的现金，塞给军士长的下属，拍拍他的肩膀，用刚学会的蹩脚的当地语言说了一句：“谢谢你伙计。”

　　江平喃喃：“还真是，适应得挺快的。”

　　***

　　莉莉安恼羞成怒，说了些激怒雇佣兵的话。最后她落败而归，带着嘴角的血渍。她一进门，就看到寒飞雪在纸上写公式。

　　寒飞雪看到她捂着嘴巴，眼神躲闪，知道她没什么收获，也没多言，只低头继续在纸上写着。

　　莉莉安喝着饮料，“等下，等他们睡熟了，要不然你就偷偷逃出去？我可以帮你。”

　　“没有车，没有武器，我能跑多远？”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车。
　　也跑不过子弹。
　　何况，外面不是城市。

　　寒飞雪似乎心已静了下来，她认认真真地复查着写满整整两张纸的计算过程。

　　她本来对莉莉安的努力就没抱什么希望。
　　在脱离雇佣兵之前，她只需要保证雇佣兵们不敢杀自己即可。

　　“你在写什么？”莉莉安坐在床边，凑过头，看着寒飞雪写下的东西。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论文，我当初的结论可能是错的。这两天受到你们的启发，我觉得后续方向应该是这个。”她把两张纸都递给莉莉安，谦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触物理理论，你帮忙我看看我的方向对不对？”

　　莉莉安扫了两眼后，不可置信地望着寒飞雪，随后又开始认真仔细读了起来。

　　“我想，这个换你们的Luke保我的命，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寒飞雪盖上笔帽，“虽然我时间不多，还没有完整的计算结论，但是这条路如果走得通，或许真的能造出惊为天人的量子武器哦。”

　　莉莉安摆摆手，“Luke可不懂什么的理论，他只知道把公司的武器卖出去。”
　　卖给谁他们都不管的。

　　她边看边惊觉打开了新世界，“原来还可以从这个方向看。”她赶紧拿手机把寒飞雪写的东西拍给Dr.Lawrence，又立刻跟Luke发去了长篇大论。

　　老师这个点应该午休结束了，有课的话此刻应该在麻省教室里。

　　此后就是无尽的等待。寒飞雪趁着这个时间小憩片刻，反而是换莉莉安睡不着了，她在纸上写写画画，越写越自卑。
　　一个半小时后，Dr.Lawrence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和他在一起的还有Luke。

　　Dr. Lawrence通过视频，对几年不联系自己的学生表达了极大的不满，并质问她怎么跑去那个危险的鬼地方。

　　寒飞雪知道老师的意思，和老师寒暄之际，表达了自己正想去美国拜访他老人家，但是因为母亲生病了，所以自己一直也不能脱开身。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两鬓斑白的Dr. Lawrence恭喜Luke，“我想你的提案可以等她来拜访我的时候和她详谈。”

　　三两句交谈之间，确认了他们会保证寒飞雪此刻的安全。
　　结束视频沟通之后，寒飞雪再次转身睡去。

　　莉莉安却沉迷她的两页手稿，无法入睡。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回头我们会成为同事的，对吗？”莉莉安把手稿捧在手心，“是的吧，飞雪？”

　　在莉莉安接连不断的追问下，寒飞雪无奈回复了一句：“是的。”

　　莉莉安听后沉默了许久，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蹦到寒飞雪面前，表情像旧友重逢后那般惊喜。

　　她捧起寒飞雪的脸，像她母亲曾经对她那样，不由分说在寒飞雪脸颊落了一个晚安吻。

　　“我想我们一起合作，会让他们刮目相看，会让物理界瞧不起我的人感到羞愧。”莉莉安心怀梦想，“就跟我们成为小组时候一样，到时候他们会哭着要求加入我们。”

　　寒飞雪悄悄用袖子擦了擦脸，嘟囔了一句中文，“才怪嘞。”

　　她只是为了活过这两天而已，她可不想去什么美国。
　　她相信，江平他们一定能想到办法找到自己。

　　第二天，得到新指令的雇佣兵对他们俩的态度显然不同了。最好的车辆给他们俩用，最精明的两个人全程陪同她们。

　　雇佣兵们按照划定路线，朝着既定的机场赶去。
　　出于收到的新任务，雇佣兵们不得不带着寒飞雪和莉莉安一起走，且还要保证她们两个人的绝对安全，于是晚上再次选了个地方休息。

　　到了郊区，只能强抢民宅。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普通民众，寒飞雪心里难受得吃不下饭。

　　雇佣兵嘲笑她：“没用的书呆子。”

　　“闭嘴！”莉莉安把雇佣兵赶了出去，安慰寒飞雪，“离开这里就好了。我也很厌恶和他们在一起。”

　　寒飞雪趴在桌子上，这两天目光所及的杀人画面，让她快要失去全部的力气了，连晚上都会做噩梦。

　　“还需要多久才能离开呢？”
　　“应该明天晚上就能到秘密基地的机场。”莉莉安算着距离，“不过明天要穿过战区，会比较危险，我们最好是穿上防弹衣。”

　　莉莉安突然拿出自己行李箱里的手提电脑，向寒飞雪展示自己这些年的科研成果，“我们设计了一个虚拟模型。按照你新的理论思路，把最终公式推理出来。如果理论模型可以语言通过，到时候工程师们能发现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拿奖了。”

　　莉莉安越说越兴奋。
　　但是她的兴奋无法燃起寒飞雪心中的悲凉。

　　寒飞雪没什么兴趣地看着莉莉安展示着她的模型软件。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莉莉安。

　　外面很吵，也不知道这群雇佣兵在干什么，一会放音乐一会大声喧哗。

　　难道真的要到了美国才能脱离这群人吗？
　　她都想好了，到了美国就摆烂装傻，他们总不能掰开自己的脑子，逼迫自己把脑子里的东西告诉他们。

　　她听着莉莉安这么多年的理论，有点想说，洛柯席得公司可能不适合培养理论学家。她的理论水平比当年两个人在一个小组的时候还差。

　　不过寒飞雪没有说实话，她点头，表示：“嗯，其实这个方向也是个方向，只是可能目前还没有找到了确切的方向。”车轱辘式的说了一堆废话。

　　许久之后，寒飞雪听到肚子咕咕叫：“好像有些饿了。”
　　“我这儿有巧克力。”莉莉安掏出兜里的黑巧。

　　对巧克力几乎要PTSD的寒飞雪慌忙拒绝，“我不吃巧克力……我过敏。”

　　“你不是咖啡过敏？”
　　“回国后我发现我巧克力也过敏。”

　　“真可怜。”莉莉安拆开巧克力，自己吃了起来，“不过我也有很多过敏的，我花生过敏，后来我发现我芒果也过敏。”

　　“我看看外面有没有吃的。”寒飞雪打算去旁边的看起来像是厨房的地方找点吃的。

　　刚一打开门，她就看到雇佣兵们挤在客厅里，看着片子喝着酒，原住民的尸体就被随意地堆在一旁。
　　看着几个人射过来的火热眼光，寒飞雪立刻关上门，反锁起来。

　　“怎么了？”
　　“他们在外面喝酒。”寒飞雪表示，饿一饿也没事。其实她也没恢复多少胃口，心里焦虑，情绪不佳，她不过是想打断莉莉安。实在是没心思再陪她继续聊理论知识了。

　　“我去帮你找点吃的。”莉莉安自告奋勇。

　　莉莉安出去之后，寒飞雪依旧锁上门，人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能听到莉莉安略带不悦的斥责声和雇佣兵那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寒飞雪摸出兜里的螺丝钉，在自己手臂上戳了戳，毫无痛感，这东西的杀伤力在她手里可以忽略不计。
　　她眼红雇佣兵手中的军刀。

　　就在她躲在门口听的时候，似乎有个雇佣兵喝大了动作有些过分，莉莉安愤怒地骂了起来。
　　寒飞雪不忍心，赶紧拉开门，眼神愤恨地看着外面这群人。

　　莉莉安手里拿着当地人的馕，正在努力推开试图摸她屁股的雇佣兵。
　　寒飞雪的开门声吸引了雇佣兵的注意，莉莉安赶紧趁机拜托揩油的雇佣兵，跑到了屋里。

　　“真是一群混账！”莉莉安把馕给寒飞雪，掏出手机，愤愤地骂着，“我一定要和Luke投诉他们。”

　　这群雇佣兵一直在客厅里待到凌晨。

　　寒飞雪打开窗户，闻着外面的新鲜空气，好几次想要翻窗跳下去。
　　屋内没开灯，她感觉窗外的一切都很美好。

　　雇佣兵的车子停在白色的栅栏前。
　　车前的雇佣兵正在抽烟。

　　视线越过他们，矮矮的棕色木栅栏前，围着几棵高大的松数，松树下是一排的绿色灌木丛。
　　原住民院子里原本养的会呱呱叫的大鹅被他们全杀了。

　　在前面是个羊圈，里面没有一头羊。
　　房子是两层的灰红色砖瓦搭建而成。

　　二楼的房间里有雇佣兵，每个窗口应该都驾着他们的机关枪。

　　窗户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场，黑漆漆的也看不大清楚。
　　她记得下午打开窗户时，前面的草场不是满眼绿色，而是一片棕黄色。
　　时不时有几簇绿色的灌木丛绿油油的惹人注目。
　　不过现在都是黑布隆冬的，啥也看不清楚。

　　突然，一颗脑袋窜了出来。

　　寒飞雪吓了一跳。
　　对方哈哈哈地笑着，满嘴烟酒味道，对她摇头晃脑，吐着舌头，做出舔舐的不雅动作。

　　正是原本应该在车边值守的雇佣兵。

　　他朝着寒飞雪说着下流话，说着什么黑夜无聊，要不要一起出来做些有意思的事，还说什么他技巧很棒，小姐们都很喜欢他之类。

　　寒飞雪赶紧关窗。
　　窗户还没关严实，一颗子弹从侧面穿过他的脑袋。她都没听到枪响，只听到子弹穿过对方脑袋所发出的声音，以及看到他睁大眼睛倒地后的咚一声。

　　车内应该还有一个雇佣兵，很显然，那个人睡着了。

　　寒飞雪愣在了原地，关窗的手抖了起来。

　　她也不管窗户有没有关严实，赶紧蹲了下来，匍匐着爬到床边，推动莉莉安的身体。

　　她不知道来的是谁，想赶紧醒莉莉安，此时听到外面也已经乱了起来。
　　莉莉安被寒飞雪晃醒。

　　“怎么了？”莉莉安很快听到外面的声音，尖叫了起来。

　　寒飞雪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不要大喊大叫。
　　莉莉安赶紧从床上滚下来，跟着寒飞雪一起躲在床边。

　　“怎么办？”莉莉安惊慌失措地看着寒飞雪。

　　寒飞雪听着外面四面八方的枪声，知道现在跑也跑不出去。
　　外面的车打火，有人试图开车。
　　但很快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车子就熄了火。

　　两个人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房间的柜子里。

　　这里理应不是交战区。
　　而是乡下，人烟稀少。

　　这也是雇佣兵敢放松警惕喝酒的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飞雪感觉过了很久，她听到踹门声，听到开灯的声音，听到有脚步声走了进来。
　　两个人惊得大气不敢出，只有心跳还在越来越快地跳动着。

　　这个房子实在躲不了人，很快，柜门被打开。

　　已经打算放弃生命的寒飞雪抬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她瞬间失语，张开嘴大口喘气。

　　“程钰……”

　　程钰看到安然无恙的寒飞雪，亦是惊喜万分，双手把她拉出来拥抱在怀里。
　　他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寒飞雪眼泪夺眶而出，“我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两天快把我吓死了，太可怕了。”

　　“不是。”程钰再次低头吻她，“放心，雇佣兵都被解决了，一会我们就先回国。”

　　两个人都忽视了另一个藏在柜子里的莉莉安。
　　莉莉安走了出来，看着寒飞雪，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所以，飞雪，你不会去美国拜访老师的，也不会见Luke，更不会加入洛柯席得，对吗？你也没想过真的和我组队，去赢物理学奖，对吗？”她似乎有些激动，“我答应Luke一定能把你带到美国的，你难道不想念我们的老师吗？”

　　寒飞雪回头，对莉莉安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抱歉，我的家在中国。”

　　“所以呢？”
　　“我不能跟你去美国的……”

　　莉莉安突然掏出一直藏在兜里的手枪，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情况下，对着寒飞雪的腹部，连开三枪。

　　寒飞雪嘴里的后半句是：“……你可以跟我一起来中国。”

　　莉莉安颤抖着丢掉了手枪。

　　她打寒飞雪的第一枪打中了，第二枪第三枪因为程钰扑在寒飞雪身上护着而未击中。
　　枪声吸引了其他警卫兵的注意，很快反击。
　　莉莉安同样倒在血泊之中。

　　莉莉安口中吐着血，眼神逐渐空洞起来，“你别怪我，如果带不回你，我回到美国也很难活下去了，Luke他不会放过我，我的项目在这儿失败了……”

　　她这么多年的理论都是建立在寒飞雪原先的基础之上，显然那个是错的。

　　而寒飞雪新写的东西，她压根不知道后面应该如何推理，她感觉跟着Luke这些年，自己的学术毫无长进。
　　她受够了被忽视被嘲笑的日子，也受够了自己虚张声势说自己的东西很有用的日子。

　　“我……”莉莉安歪着头，睁着眼睛，停止了心跳。
　　没人知道她本想说什么。

　　程钰压根没有听莉莉安说的那些混乱且断断续续的临终忏悔。
　　他只是惊恐地给寒飞雪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时间乱了方寸，连话都说不出来。

　　寒飞雪示意程钰靠过来。

　　“我给她的那个公式还是假的。”早已推理出正确方向的她，随便编几个错误的指向性公式不难的。

　　“不要说话，飞雪。”他低头看着汩汩冒血的伤口，鼻头瞬间酸了，泪珠自眼角滑落，自我安慰道，“其实伤得不是要害，不会有事的……”

　　旁边的人赶紧过来帮忙，拿出所有的止血手段。

　　寒飞雪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虽然很痛，痛到嘴角想抽搐眉头要皱起五官想扭曲，她还是努力克制着。
　　她想让程钰记住自己最漂亮的样子。

　　“程钰，我……我妈妈，我妈妈和爸爸，你能替我照顾的，对吗？”
　　“我不能，你自己去照顾。”

　　“程钰……”
　　“不要说话。”

　　“我必须要说。”她说话的力气慢慢减弱，“你听着，我可能回不去了，你要把我的我的公式……给张老师。”

　　程钰视线模糊，无法正确思考。

　　寒飞雪感觉自己要昏迷，她怕自己闭上眼睛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忙撑着最后的力气，一口气说完：“他们想要的理论公式，一个在我脑子里，另一个在我家里。你还记得我生日那天吗？你在我家里看到散落满地的草稿纸上，其中有两张，我红笔圈起来了，那个我研究理论里第二个方向所推理出的正确答案，你不用翻找红圈在哪儿，你只需要把那个塑料箱子一起交给老师，他会看得懂的。”

　　她只负责理论。
　　至于以后，它会应用于哪个方面，会发展出什么利于人类或不利于人类的产品，也不是她的工作了。

　　她尝试抬手。
　　程钰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
　　咸湿的泪水落在她的手面。

　　她弯了弯手指，想最后一次摸一摸程钰的眉骨，“程钰……”她分明满眼都是他，犹如回到了十五岁的花季。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及的说。
　　她想看着母亲病愈。
　　她还想带着父母一起出去旅游。

　　——我曾经想带我的父母一起出去旅游，去看漠河的冬雪，去欣赏九寨沟的秋景，据说那拉提草原的云霞是粉色的，云南的茶马古道很美，苍山洱海杜鹃成林……等我妈妈病好了，你替我陪他们去一次好不？

　　——罗梦小的婚礼我去不了了，你能帮我给她准备一份新婚贺礼吗？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婚礼，也不知道热闹不热闹。

　　——早知道我不到三十岁就要死，我就不跟你置气了。你那次放下身段来美国找我，我应该和你好好聊聊，然后同你和好的。

　　——程钰，别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傻盯着我了。等我死透了就去爱别人吧，虽然我也很爱你，可是你的人生不应该因为我的离去就停滞不前。

　　这些话，她却再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