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苏半笑

1、瑶琴

　　瑶琴
　　终于把一切都放下了。想我姚沁自诩聪慧，却不想终是一场笑话。
　　贵妃，没错，我曾是这个王朝的一朝贵妃。我是家族的骄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一步之遥，我的手已经触及皇后宝座，却收回了。我放下了皇城的一切，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想我刚刚住到这座山中时，哥哥是满脸的不放心，最后还是轻轻一声叹息，道了一声保重带着嫂子云游去了。留下自己的女儿给我，倒是叫我不寂寞。
　　沐儿还小，却总是缠着我要我教她琴艺。总是闲着无事，我倒也乐得有个差事。于是我的日子变成了天天面对着一个单纯的小女孩，看着她稚嫩娇小的手费力的扣着琴弦，不亦乐乎。
　　这里的生活平静如水，与宫中的暗波汹涌截然不同。身边少了那些阿谀奉承的脸，少了那些庸俗的脂粉味，连我自己都懒得施粉黛了。原本女为悦己者容，他不在，我又何必打扮。
　　断断续续的琴声充斥了我的生活，沐儿是个坚持的孩子，悟性很高，她的曲子学得很快，可惜总少了一份味道。到底是个未经世的孩子，琴里少的那份情感我强求不来。
　　“姑姑，沐儿就是觉得自己的琴声不及姑姑，可是沐儿练习了那么多遍，总也不对……”沐儿嘟着嘴，执着的问我。我倒是惊讶，半大的孩子也能分得出琴声的好坏，我的小侄女真是天才。
　　“沐儿，这份火候强求不来，等你长大了，姑姑带你去山下走一遭，一切就不同了。”我笑着拥住她，她软软的靠在我身上,笑得腼腆，低头绞弄这身上的流苏穗子：“下山以后是不是就可以看见子砚了……”
　　我哑然失笑，这孩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笑笑问：“沐儿老实告诉姑姑，那么卖力学琴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子砚呢？”沐儿抬头看我，又低下头笑得更加腼腆。我心知肚明，就算是这么小的孩子，心里总是有牵挂的。我呢，我牵挂谁？想着想着，信手便是一曲相思曲。沐儿歪头看我，似懂非懂的学起来，竟还有些眉目。
　　于是我开始教她相思曲，教着教着，我竟有些自嘲，想当初，皇城之中，有些家教的妃嫔谁不会弹这曲子，每每走过御花园，总能听见从哪个角落传来一曲相思。我那时在想，这些个小女子，个个都以为一曲相思就能换来天子薄幸，以为自己的招数很新鲜，却不知多少女子将一身都搭了进去，也换不来天子的一次回头。现在的我，不在皇城，身边也没有天子，一遍一遍的相思诉给谁听。这其中，又有几分真情。
　　我和皇帝的所谓爱情，不过是烂俗的情节，才子佳人，荡舟心许，只不过他不是普通的才子，我，是个有野心的佳人。当年他温文一笑，年轻的我的确心许了，但是他问我要不要和他回宫的时候，我的心就变了，变得不单纯，不是单纯的爱他。那时我坚信，爬得越高，我就能看得越清楚，可以把所有人都看明白，把人世看明白，高高在上的感觉，诱惑着我。更何况，我还可以和我心爱的男人厮守一生，多好。于是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然后跟他回宫，从贵人做起，一步一步爬上去。他对我的荣宠不变，我的道路也就不艰难，看着害我的人一个个死去，我却开始迷茫。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我的心彻底乱了。她进永巷七年，没见的皇上一面，最后竟投身湖中，只为见皇上一面，没想到看见的却是我厌恶的脸。她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但是眼睛却紧紧盯着我，那份怨毒让我的心一颤，身边的小太监尖声呵斥这个只剩一口气的女人，什么不过是小小的才人，竟敢这样博宠，什么妃嫔自尽是大逆不道……我在心底笑开了。瞧瞧，我身在什么样一个地方，这里的女人很多很多，仿佛一个大牢笼中养着的宠物，更可笑的是这其中的大多数都是自愿被关进来的，我也是这其中一个。即使我身为贵妃，荣宠一身，终究只是一只宠物。
　　我甚至开始害怕，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在这么下去，我会完全迷失在皇城中。我开始默默思考，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时常走神，他渐渐察觉到我的变化，会环着我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不知道怎么了。最终我还是问出了口，在他说要封我为后的时候。我本能的拒绝了，看见他欣喜的面孔渐渐僵硬，生气的问为什么，然后拂袖而去。我茫然的坐在跟他共眠了四年的床上，伏着他枕的枕头，瑟瑟发抖。我愧，他那么爱我，在我快要迷失自我的时候，他却没忘要和我厮守的誓言。即使我已是贵妃，他仍要我成为他的后，和他平起平坐，成为真正的夫妻。我怕，我怕他知道我当初的心没那么单纯，我怕他恨我，我怕他不再爱我。终究他是帝王，我即使成了他的后，他仍是君我仍是臣，他的一念之差,我就会丧命。我惧，作为一个嫔妃，甚至是一个准皇后，我当然要大度，要接受后宫的一干女人，要戴上伪装的面具。但是如今，我看他拂袖而去的背影，那一瞬，我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我，希望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的我。我不要和别人分享他，这种独占的欲望让我清楚地认识到，我无法成为他的后。我疑惑，为什么我站在人世间的顶峰，却发现看不清的东西太多，就连从前清楚明白的很多道理也再不清楚。后宫中几年的磨练，让我可以从对方的一颦一笑中猜透她在想什么，到头来，我竟看不清自己。
　　他再次来看我，是在知道我三天三夜没吃东西没安寝以后，他眼里的心疼看得我更加无言以对。我聪明一世，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只会蒙在被子里哭，他手忙脚乱的安慰我，就像安慰一个只会哭闹的孩子。
　　待我哭得没有力气，眼圈红肿地看他。殿里的檀香绕梁，我看着他，竟觉得疏远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要不，我放你出宫吧。”他拥住我，“在这样下去，我怕你会疯了的，当初带你回来是个错误，你不适合这里……我知道你迷茫，我知道身为皇帝我给不了你要的幸福，但你要相信……我爱你，一生一世不变的爱。”
　　我出宫的时候，他站在远处看我，太远了，我只能模糊的看到他失落不舍的表情，我好像还看见他微微动了动唇，说了什么，我看不清。再然后我会了家乡，哥哥看到我的时候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淡淡地问我需不需要把山里的那间院子打扫出来给我。他太了解我，他什么都没多问，只是说回来了就安心生活下去，过去种种只当是梦。只当是梦，从云端掉回人间我可以当是一场梦，但是他我终是不能忘的。他让我记着，他爱我。我会记着，记得一辈子。我还要记得，我会用下半辈子对他的爱来弥补在他身边四年我的迷茫。那是我对不起他的，我对不起他的爱。
　　“姑姑，不是站得高看得远吗？为什么我站在山这里，却看不见山下是什么？”我顺着沐儿的小手看下去，烟雾缭绕，果然什么也看不清。原来站得太高，从前经历的种种也会被烟雾蒙住，再看不清了……难怪我会迷茫，难怪……明白之后，我更加淡然了。有什么看不清看不懂的，便不看了吧，好奇心有什么用，兜兜转转一圈，还不是回到原点，只是生命中多了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消散了。
　　就这么静静地过着，直到沐儿也长大了，接替了她父亲的生意，到人世间历练去了。山里只剩我一人。一人也好，清静。
　　沐儿再次回来的时候，悠闲地坐在我对面喝茶，茶叶是上好的，她便是做这个生意，每每回来看我，总会带给我一些好茶。不过这次回来带的不仅是茶，还有一个消息。
　　她说：“姑姑，外面变天了。”她说的淡然自若，我却愣住了。变天了，变天了……
　　她又说：“先皇驾崩，刚登基的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死了。
　　她看我愣愣地捧着茶发呆，笑了：“姑姑，这茶入口总是苦的，但是品味以后，却有一丝甜味……”她见我不解，又是一笑，狐狸一般的精明，我又是一愣，我的沐儿何时有了这份笑容，人世一遭，竟让她变了这许多……她笑着凑近我，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却在我耳边狠狠地炸开。
　　她走后，我开始一遍一遍的弹相思曲，一如当初教沐儿的时候一般，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我不曾想。这么一首看似烂俗的曲子，竟有如此的深情，从前不觉得，如今懂了。
　　山，依旧烟雾缭绕。再次站在山崖上向下看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山路上有个人影，那么像他，那么像。我急忙顺着山道一路向下，却终是没看见他，是我太思念他了，是我的幻觉吗？
　　我沮丧的回到我的宅子，抬头却看见他微笑着站在我的院门前。他看见我，眼里是欣喜，满满得快要溢出来，嘴边的微笑却不变，他说：“沁儿，我来了。”
　　我真真切切的看着他站在我面前，张开双臂，等着我。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终是碰触到了那份温暖。我这才相信沐儿的话，她说：“先皇没有死，他会来找你。”
　　“沁儿，我没让你白等吧。”他紧紧地抱着我，和从前一般温文的笑。
　　也许我一直都明白，即使我没看清他当初说了什么，心底却早已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住在山里安安静静的等，等他这样站在我面前，对我说：“沁儿，我来了。”
　　我拉他进屋坐下，面对着他，一曲相思曲自然而成。他说，沁儿，我不止一次的听到有人在弹这首曲子。我知道是你，在思念我。
　　他说，有多少女子为我弹过这首曲子，却不及你，都不及你。
　　他说，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说

　　恩……我只是来占个位子的……这个文……请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