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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关于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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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浓若墨泼,院子里静悄无声。铁手犹豫地呆站片刻,轻叩厢门。
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股浓厚的檀香味争先恐后地溢出,险些让铁手呛出声。
仅闻了一口,肺部便受侵略挤压似的闷痛。
他忙道:“怎么点这么重的香?香太浓对身子不好。”
他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着急忙慌地将屋门推地更开些,好让香的烟气能尽数散出来。
雪信站在一旁无言看他,看他眼角眉梢里的忧与急。
铁游夏……
我是本来就快要死的人。
为什么只有你听不懂?
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这个永远待她无微不至的青年。
她还以为这是冷眼旁观。
铁手转过身,见她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裙,又操心道:“阿雪快进去,夜里风太凉。”
他立在风口,将那食盒递过来,“我听水杉说,你晚上什么也没吃。早上也不过用了点粥水,是饭菜不合心意,还是不舒服、胃口不好?再吃不下,也要吃一点。阿雪身体本就孱弱,再不好好吃饭,要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比起情人,更像是只知疼惜你、照顾你的父母兄长。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是处处皆到实处的踏实可靠。
雪信一面看着他,一面轻声道:“这么晚了,我不碍事的。”
铁手不赞同道:“就算是佛像都要吃些香火,你怎么能不吃呢?”
雪信一愣,可不是正在吃香火,反叫他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的嘴角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点头道:“是要吃一些。铁大哥,你陪我一起吃点罢。”
说着便伸手拉过铁手的袖管,牵着他往里走。
铁手本打算叮嘱一声便走的,毕竟夜色已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妥。
虽然他与雪信已经互诉衷肠,可到底未过明路。为了她的名誉,总归要注意些。
可是……
再多看两眼吧。
他已做好打算,明日一早便送雪信离开。等了却这件案子便带她去求医,走遍多少地域山川也无谓,只要能治好她。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她明明就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铁手捱下忧思,目光流连在她苍白太过的面颊上。心脏不断缠上一个又一个的丁香结,层层叠叠的勒紧他。
雪信未察觉他目光里的忧虑不舍,因为无论哪一刻,铁手都只想她做一株忘忧的萱草。
他一向把这些情绪掩藏的很好,只教那些稳重的、平和的情绪裸露于人前,像一座大山一般横亘在关关难关前,要所有人知道,天塌下来有他在。
雪信看着眼前的食盒,色泽很暗沉,乃至一眼望去只觉灰扑扑的,街边小巷到处都是。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描述,或许就是朴实无华。
可是她的心境却像是在寒夜里燃起一点火星。
并不灼热,更加不会烫手。
为了这一点火星,她已经等了多少年?
记不清了。
打开食盒,里面只有一小碗粥和一盅汤。
铁手的一双大手略无措地掐紧了桌沿,“厨房东西太少,我看你午饭时只喝了些粥,就做了碗雪梨山楂粥。汤是佛手姜汤,算是药膳,既能祛冷散寒,也能和胃消胀。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雪信看着烛火映衬下显得浓稠、鲜亮的两碗汤粥,抱着盒盖的手腕泛起酸。
她几不可闻道:“这是你做的。”
铁手点点头,冲她笑道:“我的厨艺勉强还算过得去,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这个笑柔若春风,偏偏又极其坦荡。
或许,她是被烛火所惑。
她低下头,舀起一勺雪梨山楂粥,入口即化,口感……
她尝不出。
人类的味觉会带来苦涩,而鬼没有味觉。
这碗精心熬煮的粥,一如早上吃过的粥水般没有任何味道,可她却似乎从里面品出稍末的甜。
仅这一点,便已足够。
她抬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好甜。”
冷白色的面颊上一点点晕上温暖而灼热的暖黄,这个笑在灯火下葳蕤而迷蒙。
抓着桌沿的大手终于舍得松下来,铁手觉得很松快,也很满足,喜不自禁道:“那你多吃点,好不好?”
烛火爬上他古铜色的脸庞,染上一点蜜色。
一定也是甜的。
雪信下意识搅了搅手里的粥,慢半拍道:“好。”
这一刻,铁手倏尔觉得自己离雪信好近。
是灵魂与灵魂相贴的近,为了这一刻,他似乎已经等了好久。
可贴的愈近,愈叫他心里酸疼难忍。
怎么办啊。
我的雪信要怎么办……
铁手顿了顿,停了约莫几个鼻息间,才平和道:“我想过了,阿雪的病总有办法的,现在还好端端的呢。医仙圣手,奇珍秘药,还远未到穷途末路。再思虑,也要好好吃饭。”
“……对吧。”他又似不确定般,向她讨要一个承诺,一个她会如他所说般好好活着的承诺。
雪信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这样弱,这两个字里甚至带有一点轻颤。
她握紧了调羹,一勺勺将粥水吃下去,雪梨被嚼碎成沫,心也跟着软烂下来。
算了。
铁游夏……是不一样的。
她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松口道:“是啊,其实想一想,爹娘找的大夫也都是普通的医馆大夫。”
那双泛着水花的眼睛对上他,轻声道:“还未到穷途末路呢。”
这三两句话,就似是一道结实的绳索,有力地将铁手从悬崖峭壁外拉回来。
一脚落地,让他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他忙笑起来,眼睛眯起,不让眼泪落一点风声,“以后会越来越好,阿雪会好好长大。”
这样温柔的话,日盼夜盼,爹娘从未对她说过。
雪信的眼眶酸的发涩,垂眸静静道:“早就长大了。”
铁手看着她泪湿的睫羽,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浓重的亏欠感莫名的上涌,让他慌忙地去弥补,“我年长阿雪这么多,阿雪在我心里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我、我会永远照顾你,保护你。”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状似要磕绊着起誓。
雪信舀汤的手微抖,嘴上却状似平静地嗔道:“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铁手嘿笑了一声,那双大掌凑过来轻轻替她擦去蹭在嘴角的甜汤,好黏。
“阿雪像七八岁的孩子一般可爱。”
胡说八道。
我只是一场潮湿的漫长雨季,无人会爱,无处可爱。
雪信这样默默想着,心里却像是开了一道口子,甜粥的蜜水顺着细缝汩汩流进来。
温烫的温度,连鬼都喜欢。
铁手看着灯火下乖乖吃着汤粥的雪信,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自己的厨艺还算精湛。
见她尽数吃完了,铁手站起来收拾碗勺,他笑道:“阿雪吃完了,我真高兴。”
雪信看他一眼,忽垂眼道:“没吃完呢。”
……
一柱香后,铁手面色通红、头重脚轻地走出了雪信的屋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脖颈也滚烫起来。
什么好甜、更甜……
听着隔壁屋终于消停下来了,龙舌兰重重呼出一口气,她还以为雪信不是好东西,没想到铁游夏更是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