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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青大以毫无悬念的分数赢得了比赛，徐闻添直到鞠完躬，表情还有些恍惚。
其实也没隔几天，但再一次被欢呼声簇拥着下场，却恍如隔世，耳边的掌声有如实质，将从前的谩骂彻底击碎，响彻云霄。
这是今天场馆的最后一场比赛，观众开始散场后，记者们蜂拥而至，将几人围得水泄不通，候补选手们就站在圈外，压根挤不进满满当当的人群，淳于易只好示意他们先走。
黑色麦克风仿若长矛一般，贴着的标识如彩色缨羽，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直愣愣往青年下巴上怼。
江南星抬手替其挡回几个话筒，紧绷的嘴角显出他的不悦。
“都往后站站，有问题一个一个问，不要挤。”淳于易道。
“淳于队长，这次代表青大出战全国篮球大赛，你们的目标是什么呢？”穿着写着“青城日报”的红色工服的女记者提问。
淳于易面带微笑，答：“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很荣幸能够代表青大进入八强赛，我们会在享受篮球乐趣的同时，不遗余力地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
“前几天的遗书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请问对你们尤其是徐闻添同学，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吗？我见徐同学下半场才上场，是否有这件事情的原因呢？”
“影响肯定是有的，毕竟任谁遇上这样的无妄之灾，都不会高兴，但是清者自清，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大白于世，也还了我们队友一个公平。”淳于易回答得滴水不漏，对迟到这事却只字不提。
见他不欲多说，女记者也并不强求，往旁边稍了稍便开始做笔记，等待其他记者的发言提问。青城日报是本地最大的报业集团，并不需要过度揣测一些小细节来博取报道流量。
此时又挤上来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他尖刻道：“为什么对迟到的问题避而不谈呢？我见徐同学的表现似乎不如之前，遗书事件显然影响了他的状态，为何还要让状态不佳的他上场？队里是没有人了吗？还是他和首发队员们关系更好，篮球队里也存在亲疏远近的原因呢？”
队员们面色微变，气压低了下来，淳于易正要回答，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徐闻添按住他的肩膀，向他摇头，然后只看青年沉默了一会，再抬头直视记者时，眼中的坚定光芒锐利的无所阻挡，他说：“是这件事的原因，但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感谢我的队友和家人们，以及那些关心我的人。”
声音不大，却足够每个人都听清。
徐闻添露出一个笑容，“我已经满血复活啦。”
“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徐闻添气势陡地变了，他傲然道：“我的表现有目共睹，下半场我进了六个三分三次灌篮，一共拿了42分，分数说明一切，容不得你在这张口就来。”
“我上场是因为我足够强，仅此而已。”
他玩了十几年的篮球，可不是拿来在这被门外汉指点污蔑的。
记者拿起笔在纸上飞速记录着，那男人被挤开后又有别的记者接上来提问，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淳于易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而徐闻添，从他说完那段话后大脑就开始放空，早就没再听采访了。
心情是这段时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汗味，体育馆的窗户虽然很大却也很高，站满了人的场馆气息混浊，充斥着一种闷着的器材味道，被这样难闻又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徐闻添只觉得安心。
一道尖利的声音又拉回了他的思绪，还是先前那个中年男人，他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和鄙夷，说：“马上到开庭的日子了，业内人士表示，按照情节严重程度，原告方不出具谅解书的话，陈某可能会判三年。作为同窗，在即将毕业的时候，被你亲手送进了大牢，前途尽毁，你有什么想法？你会感到愧疚吗？”
听见他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徐闻添反问：“我为什么要感到愧疚？”
中年记者咄咄逼人：“眼睁睁断送了一个年轻人大好的前途，你心里一点愧疚也没有吗？”
徐闻添都给气笑了，正准备骂他，有一个人却比他更按捺不住，怒斥：“你有毛病吧！”
“他传谣诽谤，坐牢是他活该，是他应得的，他的前途关我们屁事，这不都是他咎由自取吗？才三年我看还是便宜他了，我要是法官直接给他死刑。”黎绪火冒三丈，“你在这刁难受害人是什么意思，你是他爹还是他养的狗啊？这么护着他？”
“我只是再尽一个记者的职责罢了。”中年男人往后一退，惊疑大喊：“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仅出言侮辱我，这是还想打我吗？”
“光天化日之下，青大学生打人啦，来个人给我拍下来，我这算工伤！”
黎绪看起来像是想活撕了他，一幅要冲上去给他几拳的架势，被江南星给拦下来了，他挣扎：“放开我！我今天非他妈给这人渣几下，气死我了！”
江南星都有些拦不住，示意李逍银帮忙，后者表情为难，他左看右看，见另外两人离太远帮不上忙，真让黎绪冲上去了又得禁赛，只好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纸，包在黎绪的衣领上，隔着卫生纸，然后一脸牙疼地提起了黎绪的衣领往后扯。
媒体们也七嘴八舌吵嚷起来，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都别吵了！”徐闻添大喊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名挑事的记者，说：“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流量还是钱，不管怎么样，停下你那些滑稽的论调。他犯罪，他坐牢，这是天经地义，法律自有定夺。我莫名遭受网暴，不谅解不同情不撤诉，这是我的权利。他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不要站在道德高地来绑架我，我无愧于任何人。”
待他说完，记者们安静了几秒，便同时提笔唰唰记录。
淳于易看向那名言辞偏颇的记者，那人衣服的胸口处有一个标志，写着“大风传媒”。
他容色淡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风传媒也参与了先前不实信息的传播。”
中年记者脸色一僵。
“有时间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如回去准备新简历吧。”
淳于易的目光轻飘飘的，却藏着不容忽视的压迫，被他扫过的每一个记者都打了个寒颤。
“之前在网上跟风转过帖子的媒体账号，春雨的法务已经在搜集证据了。”淳于易笑容款款，“所有不分事实黑白，对这场网暴推波助澜过的媒体账号，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们等着被告到破产吧。”
众人俱是一震，春雨集团的法务团队，那可是全国最出名的团队，甚至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他们打的官司，就从来没有输过。本来只是想着扒一个青大学子，怎么就惹上春雨这尊大佛了呢？所有当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顺手就转发了的记者们都心有戚戚，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工位吧。
“今天的采访就到此结束。”淳于易道。
得知饭碗可能都砸了的记者们也没了采访的兴致，不再围着几人，抱着摄像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然后徐闻添迷迷糊糊就被带到了庆功宴的现场。
早就在包厢里等着的张烨等人一阵欢呼，“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礼花炮，彩色的纸带炸的到处都是。徐闻添接过鸡尾酒，揭下飘到脸上的彩带。
“为添哥干杯！”张烨喊，大家一阵欢呼。
“为正义战胜邪恶干杯！”张烨又喊，大家一呼百应，再次发出捧场的尖叫。
这是都喝了多少啊。
徐闻添感到无奈，却也被热烈闹腾的氛围所感染，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敬徐闻添！”张烨冲他挤眉弄眼，“敬我们帅气的王牌小前锋！”
徐闻添笑起来，他举起杯，大喊：“干杯！”
……
时间已经不早了，篮球部社员们都三两结伴回学校了。
“添哥你不走吗？”张烨穿好外套，回头询问。
徐闻添罕见地犹豫了，“嗯……你们先走吧。”
停了几秒，他欲盖弥彰般补充道：“我今晚回家住。”
“真好啊，家在青城真好啊。”张烨羡慕完，急忙喊住前面的成员们，“你们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
他又回头和徐闻添招手，“走了哥。”
徐闻添点头，脸却有些红。
包厢里已经陷入了喧闹过后的平静，再次只剩下了首发球员们。像是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大家都没有说话。
徐闻添今晚上喝了不少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对一个不会喝酒的人来说，已经有些醺醉了。他的脸颊微微发烫，透出晚霞隐褪后的酡红。
酒壮怂人胆，如果不醉一点的话，这些话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黑发青年细细看过每一个人的样子，他们是他的队友，是他的同窗，更是朝夕相伴两年的朋友。
还记得第一次被陆语恬甩的时候，江南星就像只小狗一样，在他附近走来走去，也不说安慰的话，就远远地陪着他。徐闻添其实已经有些忘记陆语恬的模样了，但他还记得当时江南星看见他落泪后，过来递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好讲了个冷笑话，貌似跟教皇和汽车有关，内容他记不清了，只知道一点也不好笑，见他哭得更伤心了，江南星一下就慌了，手足无措间被地上散落的篮球给绊了，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这下徐闻添倒是笑了出来。果然无论人在多么悲伤的境遇里，看乐子的本能都不会变。见他笑了，江南星也很开心地笑了。
这在徐闻添的记忆里，算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高兴。明明额头都摔红了，手臂也擦破了皮，他却感受不到一样，笑容很灿烂，有种乍见天光的明媚。
还有亦兄亦妹的队长——虽然要是听见他这么形容，队长肯定会微笑地表示他是一派胡言。淳于易时时刻刻都表现得完美无缺，像是一台不会出错的机器，但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七情六欲，在于我们会犯错，会搞砸。徐闻添虽然大大咧咧，但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长大，他是天然，绝不是自私自利情商低。
他拥有爱人的能力，也会去勇敢地爱人。
他能感受出淳于易完美人设下的疲惫，他能看见谦逊有礼假面下的疏离。他会享受淳于易无微不至的照顾，也会替淳于易担住沉重的枷锁。队长像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可靠兄长，也是会生闷气耍脾气的妹妹，他会像队长包容他一样，去包容队长的一切。
黎绪，从前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学弟，天天跟在徐闻添屁股后面“前辈前辈”的喊，长相也精致隽丽，说话虽然有点茶茶的，但和他漂亮柔弱的外表不同，在篮球上天分高又肯努力，第一年就当上了正选，徐闻添从前是很欣赏他的，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个变态，让徐闻添有一种养了多年的可爱闺女却突然长了根几把的错觉和闹心。
可是拍干净记忆深处的尘埃，再一次记起从前那些被忽视的细节——从两人成为师徒以来，每天训练黎绪都会给他准备点心和饮料，几乎没有重样的，不管是早训午训还是夜训，口感都是一样的无可挑剔。现在想来，应该都是黎绪现做的，怕他看出来，甚至还会换上外卖的塑料盒，只偶尔用便当盒，告诉他这次是亲手做的，换一句惊叹的夸奖。
整整一年，每一个训练的日子，徐闻添都能拿到专属料理，将近三百天，黎绪没有断过一次，他总是笑意盈盈地蹲在旁边，仰着脸问：“学长，好吃吗？”
虽然现在的黎绪只会把清液弄进他的嘴里，再笑眯眯地问“学长好吃吗”，但徐闻添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七点的早训，黎绪该要几点起床，才能赶得上呢？
而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沉默不语地坚持了三百个日夜。
徐闻添不愿细想，也不敢想，不敢想他思忖自己喜好时的甜蜜，不敢想他伴着熹微晨光的烹饪，不敢想他听见夸奖后是多么的幸福，又是多么的满足。
徐闻添从未这般喜欢过一个人，却也明白这般喜欢的可贵——这般喜欢的人是无法一般对待的。那些鲜花、晚餐、项链都显得俗套，只有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而李逍银，是一个会和酒精喷雾结婚的神经病，不过他脾气倒是意外的好，人也挺善良的，求一求哭一哭卖卖惨就会答应自己的全部要求，是个哥们。虽然有点太爱跟队形了，表白都跟着凑热闹，但无伤大雅，徐闻添还挺爱和他玩的。
他总是在苦恼，为何自己不是别人的第一顺位，可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都会坚定地选择他，没有一丝犹豫的，也没有任何的目的，只是简单地喜欢着他。寻寻觅觅找了这么久，徐闻添只顾着往前走，蓦然回首，原来就在他的身旁——牵手就能得到。
冲动往往是一瞬间的。徐闻添其实也觉得自己优柔寡断，面对感情时笨拙又别扭。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他可能会犹豫一万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酒意上头，徐闻添看着淳于易的眼睛，说：“队长，我不要你走。”
没等回答，徐闻添就别开眼，自顾自说了下去，“就算你们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我还是对你们讨厌不起来。”
“我还是会把你们当作最信赖的队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盯着地板上的那一粒瓜子壳，“这个篮球部，少了哪一个人都不行。”
停了停，徐闻添能听见自己的鼓噪的心跳，一声一声，响如擂鼓，他声线有一丝颤抖，说：“……我想不清楚对你们是什么感情，但是我知道，得知被你们喜欢时，我并未觉得一丝恶心。”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徐闻添抬头和大家对视，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手指不住地搓捏衣角。
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呼出了全部的恐惧和犹豫，徐闻添鼓足勇气，说：“相反，我还觉得很高兴。”
声音轻轻的，仿佛花开的声音。
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淳于易别开脸，像是擦了擦眼角，而反应过来徐闻添意思的黎绪，立刻丢下手中被揪得光秃秃的百合花，扑过去抱住了青年的胳膊，毫无形象地大哭：“学、学长，你不讨厌我了是吗？呜呜是不是，真的不、不生我气了，原、原谅我了，还呜呜还同意我、我继续喜欢你是、是不是呜呜呜……”
难得徐闻添没推开他，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
黎绪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我并不是想钓着你们，也不是要给你们缥缈的希望，我也没有拿你们当过……”徐闻添牙疼似的说出了那个词，“炮友……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也不是跟你们表白，呃我就是想和你们……”
徐闻添越说越乱，都快给自己绕晕了，淳于易抬手轻轻搭在他的嘴唇上，阻止了他之后语无伦次的话，清浅一笑，“不用说了，小添，我们都明白。”
徐闻添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而在一边哭完了的黎绪又想起了青年刚说完的话，他感到十分委屈，谴责道：“学长，明明人家第一次跟你表白时，你就一点都不高兴，还揍我。”
“那是你应得的。”徐闻添瞪他，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只见黑发青年笑容明亮，说：“我想和你们一起打很久很久的篮球！”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