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任职录》江木晓

52、第 52 章

　　冥界的怪风刮了足足半月才消停下来，处处黑雾阴霾压境，一时上下终日昏暗，山摧树折，连十大阎王殿都似要被掀开了顶。除了那些必得任职的鬼卒鬼吏，照旧依着名册去凡间提了人来，再送至各阎王殿处一一判审，旁的地儿的鬼卒鬼吏都歇着了。

　　虽如此，提来的那些个鬼魂还是聚在十阎王殿里不得转世——原是那风刮得太大，涌得忘川河水恰恰淹了奈何桥，给孟婆愁了好几日，最后只好把尽数家当都移到十阎王殿去，才在那儿给鬼魂们灌了迷魂汤。

　　这日里，道明去孤月潭递消息，见得潭中风浪已平，便定下心来。中央礁石上坐着的那位仍是闭着眼，不眠不休在此定坐了数日。

　　道明在潭边站定作礼，恭敬道：“天宫上有孟元姑娘的消息。”

　　闻言，玄冥缓缓地睁开了眼，双眸漆黑、深不见底，一片平和淡然之色。他启唇道：“何事？”

　　道明禀道：“三日前瑶池蟠桃会，兜率天宫太白金星的坐骑青兕受了惊，撞向孟元姑娘所在的琼苞台，孟元姑娘以一己之力应战，险要之际被祁连氏乐缨仙君救下，后送回流华宫。”

　　话毕，潭上忽又起了涌浪，玄冥周身渐散的黑雾又现了出来。

　　他面色未变，结定印的手却是蓦然一紧，只道：“她可有受伤？”

　　道明答：“并未伤及人身。”

　　玄冥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闭眼入定，周身的黑雾再次隐去，只留下丝丝缕缕浮动在旁。

　　道明见帝座并无他话，便作礼退下。他只觉此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当日玄冥闭关时吩咐不得有任何人打扰，却说若是天宫传来孟元姑娘的消息，务必禀告。道明只觉帝座对冥界尽心尽力，为了两生道一事，竟对一个小花精如此关怀备至，冥界众生真是积了万年的德才能有这么一位帝座。

　　但是今日一看，道明忽然有些奇怪，帝座是不是对这小花精太过上心了些？

　　罢了，罢了，不敢揣测上意。

　　孤月潭中，玄冥调息定神半炷香的时间，睁开眼凝视孤月潭清波微荡的水面。

　　这几日来他凝神定想许久，渐渐地悟了自己为何如此那般。

　　他从前猜得确实不错，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和孟元有关，自两万年前孟元降生之前便有轻微起伏之状，孟元降生那段时日最盛，而当年自从在北阴殿上见过她之后，便甚少察觉灵力有变。而近日来灵力起伏最大的时刻，一是那日送她回十善殿，二便是在天冥宫想那桩事时。

　　所谓因果报应，大抵是如此。他欠孟元的，并非只由他的心意说了算，还会作用在他的灵力上。故而他将自己为何在那桩事时想到她，也归结于这个“欠”字。

　　他对青岐有恻隐之心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至于想到孟元，也是常情。他欠了她，要还她，故而在他心里总是时时刻刻想着她。她原是那花神，和他曾经有过七十二世情劫，如今他身边又无旁的女子，他在这件事上便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她，更是无可厚非。

　　如此做想，玄冥的心绪便也定下来。

　　说起来，这两万年他还未定心闭关过，乘此机会清一些心中魔障也是顺手，毕竟战事总归不会在这几百年起。

　　孟元挺喜欢天宫，他在她身边，总会下意识地约束着她，因此她玩得也不尽兴。不若就此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畅快地玩一番。

　　不管归不管，他还是要知道她在天宫有无闹出什么乱子。

　　孟元真是不辜负他的期望，但凡他不在她的身边，她就会生事。

　　玄冥现在觉得，自己将她一个人留在天宫，实在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他明明知道她本性顽劣，偏偏还将她交给她那更顽劣的师父。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不知自己是生气还是担心，直至听到道明说她没事的时候，自己揪着的心方才一下子松下来，尔后便觉得愤怒、无比愤怒。

　　他明明交代了她很多遍，无论是去天宫的路上，还是在天冥宫中，叫她在天宫安分一些，结果呢？她每次都答应得很乖巧，却好像从来没有把他的话真正的放在心上。

　　玄冥面色平静，心中却周游着一腔怒火。从他的心扩散至全身各处，气得他指尖微微发抖。

　　他那么看重她，不希望她出任何一点事，但是她总是不以为意。他欠她，要还她，她却只把他当做一个恰好认识了的、要还报一下当年化人之恩的遥远的北阴大帝。或许在孟元的心里，他们二人的交集是偶然，等五万年后她解开了两生道，便可以和他、和玄阴宫分道扬镳，这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玄冥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孟元从不听他的话，却对蔺沧的话百依百顺。

　　是不是在她眼里，她和他相处的这五万年本就是被逼的，故而什么都是应付一下了事？而她和蔺沧，却是要做一辈子师徒的，故而他们二人的关系要好得多？

　　玄冥气得有些咬牙切齿，或许他本就不该找蔺沧来教她，就该把她这个铁石心肠的小东西五万年都放在玄阴宫里安安分分修炼，免得闹出这么多事。

　　怒气渐渐积攒起来，稍缓下来的灵力顿时又一番波动，玄冥只觉烦躁，送出一掌，掌风拍在了孤月潭边的山崖上，坚石裂破，声响震天。

　　此时的孟元丝毫不知道冥界里有个人正在生她的气，她哼着小曲儿溜达在八重天上，左看看右看看，好不自在。

　　自她那日琼苞台上潇洒一战后——英雄不问结果，只论那过程，琼苞台上那些个宴饮的女仙便纷纷对她深表崇敬和感激之情，送来流华宫的敬帖和赠礼几乎要将她那偏殿堆满。

　　不光如此，她的声名亦是远扬，天宫上上下下都晓得了她这位冥界豪杰，饶是路上碰见个什么面生的仙君，都会向她见个礼，一开始时孟元还有些诚惶诚恐，渐渐地便也习惯了，谁让她当日实在是英勇呢。

　　过了那几日蟠桃会，霈安便依旧回了丹青宫上职了，孟元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思考——霈安郡主和蔺沧，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若说二人是个郎有情妾有意的状态，为何蔺沧要将霈安送去丹青宫？孟元还旁敲侧击地问了蔺沧这个疑问，蔺沧言简意赅地对她说：“这不是你能懂的。”

　　蔺沧故弄玄虚，孟元于是不再问他，转而去问霈安。

　　霈安仍是柔柔地笑着同她说：“因为二殿下不想见到我。”孟元看着她柔情似水地说出这番极为伤人心的话，顿时有些毛骨悚然。但她不知为何常常觉得，霈安郡主虽然表面上很喜欢她师父，但很多时候并不在乎蔺沧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这问题果然不是她能懂的，孟元于是心悦诚服，不再纠结。

　　只不过霈安这一去丹青宫，孟元就少了个说话玩乐的同伴。

　　前几日去丹青宫里看她，发觉她们宫里十分之忙碌，虽说是作画，可采集原料、调色染色一应工序，霈安全是要亲力亲为的做。不过她看起来没什么怨言，反而乐在其中。

　　孟元在丹青宫门口感慨了许久，一个是如此狠心，一个是如此顺从，果然这问题不是她能懂的。

　　于是乎她又想到了乐缨，前些日子他还邀她去他那宫里坐坐，待她去的时候竟没瞧见人影。乐缨宫里的宫人同她说，好不容易有这次各个仙家都受邀的蟠桃会，那些个世家部族的年纪相仿的仙君难得凑在一起，玩乐久了，如今又换上一种作乐的法子，便是比武。

　　武艺是乐缨的长处，他自然是积极踊跃，这段时日来一天到晚都在外边和人比试，回了宫是倒头就睡，第二天却又精神抖擞出宫比试去。

　　孟元依着那宫人的话，正欲往一十三重天去观赛，未曾想还未走出几步，便见一人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险些将她撞到在地，那人也是一个趔趄，待孟元看清这是谁时，惊讶道：“你这是......”

　　乐缨一副失魂落魄、欲哭无泪的表情，孟元瞧着他束着的冠也松了，衣裳也不齐整，又兼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乐缨大喘着气，只是摇头，一言不发，眼里竟渐渐地蓄了泪水。

　　孟元见此情状，不由得吓了一跳，又想着他往日里那副骄傲金贵的公子模样，难不成是比武比输了被人欺侮了不成，愤愤不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和我说说谁欺负了你，我再替你去走回来。”

　　“不是......”乐缨这才开了口，随之脏兮兮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来，他慌忙抬袖擦了擦，扭头不让孟元看见自己的窘态，“小爷我怎么可能输，只不过最后手脱了力，小爷使的那武器一时没握稳，竟从一十三天掉下去了。”

　　孟元一惊，问道：“是你那长鞭？那你知不知道它掉在哪处了？若是晓得了，寻起来也不是个难事。”

　　“我已找过那千里眼去七重天看了，他说掉在西洲东北处的崇吾山上。”乐缨说完这话，顿时吞吞吐吐起来，“但不是那长鞭...是...是...定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