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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惊澜 ...

  •   将四尺玉版宣摊在桌上,我撂起衣袖,一边背诵一边提笔写下皇甫炽稍早教过我的诗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念时声音沙哑低沉,却意外地柔和悠远。我听得入迷,但不解其意,于是问他这诗的意思,他却只是笑笑,说这诗,他只念给我一人听。
      想起以往,总是我有问他必答,如今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心中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魄鹄,来一下!”我对闲坐在梁上的人——不对,是鬼——唤了声。
      对方立刻乐颠颠地飘过来,满脸带笑:“什么事,什么事?初雪又有问题想问了是不是?”
      我点头,两手拎起墨尚未干的宣纸让他瞧清上头的字:“这诗讲的是什么?”既然皇甫炽不肯告诉我,大不了换个人问。相处下来,我发现魄鹄其实相当博学多闻,他懂的东西绝不比皇甫炽少。
      魄鹄盯着我手上的纸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我:“这诗,你从哪儿学来的?”
      “皇甫炽教的。”我老实回答。
      “……他没告诉你这诗的意思吗?”
      “我问了,他不说。”
      魄鹄闻言,看看诗又看看我,然后掉头闷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不解,放下宣纸又问,“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初雪,这诗的意思你不懂也罢!”魄鹄的嘴角抽啊抽、肩膀抖啊抖个不停。
      “……你怎么了?”没听说鬼也会抽疯啊。
      “哈哈哈——”他放声大笑,一点也知不客气,“初雪,我说你啊,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臭小子!”
      “什么意思?”什么心眼比针尖还小?“……你是在说皇甫炽?”
      “不然还有谁?”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摇头不止,“我就说这小子的独占欲不一般了,没想到居然会到这种程度!”
      “你到底在说什么?”无缘无故笑得这么起劲。
      “呵呵呵——我说,皇甫炽那小子恋慕你,想娶你——初雪,你干嘛拿纸团砸我?”
      看着揉成一团的宣纸穿过魄鹄的身体,我淡淡望他一眼:“我不是女人。”虽然我懂的不多,但至少知道人类只有女人才会被娶。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女人啊!”仗着自己是鬼打不到,他笑得无赖地飘到我跟前,“可是初雪,你平常照镜子都没发现吗,你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哦!”
      “魄鹄!”我低声警告。他真以为我拿他这人——不对,是鬼——没辙吗?
      “……不过,初雪,”他无视我的不悦,忽然凑近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我总觉得你的脸看着有点眼熟耶!”他变出一脸登徒子的表情,痞痞地戏谑道,“我说初雪小姐,咱们以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啊?”
      这次轮到我不客气了,手一抬,将他的脸推开一臂之遥:“我说了我不是女人。”对他的作弄些许无奈,我淡然重复道。
      收回手,却见他张口结舌地与我瞠目以对。虽然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肢体接触,但他也不用一副吓呆了的样子吧?
      “……你、你居然能碰到我!”
      那又怎样?我白他一眼,跺步去捡回先前被我当成凶器丢出去纸团,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头颅在窗后。
      走过去,我推开窗探头淡问:“早。”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发现,不由得慌乱起来:“吓……嗯……早、早!”
      “和皇甫少玦走散了吗?”
      “咦?”
      “要不要进来坐一下?”
      “咦?”
      “不愿意就算了。”
      “——要!要!我要!”他回过神,叫得有些急切。
      “门没关,自己进来吧。”
      “嗯!”他正要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时情急抓住我的袖子不放,一张白皙的脸蛋猛地涨红,赶紧松开手,“我……我……”
      我打断他的支吾,垂眼淡道:“快点进来吧。”
      “嗯?……嗯!”

      十三、四岁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微微手足无措,却仍是倔强的傲然。
      “随便坐吧。”我边将手上的宣纸摊平边对皇甫少玠招呼道。
      “……嗯。”他好奇地打量了一旁的魄鹄几眼,倒也没问什么,走近我身旁坐下。
      看他不自觉搓着手,我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外头挺冷的吧?”
      好像常看到家里的仆人们做这个动作,据说这样做可以让手变温暖。我曾经试过,结果除了搓红搓疼了双手之外,没有任何收获。我想,人跟式神毕竟不同,跟雪的差异自是更大,以后便不再尝试了。不过,我也知道了这个动作的涵义,是表示“寒冷”。
      少年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大概是因为杯子的热度,僵硬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下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比先前软上许多:“还好,今早出门前有喝过屠苏酒,不会觉得太冷。”
      屠苏酒?“你也有喝吗?”
      “这是当然!”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所谓‘屠苏’,意为屠绝鬼气、苏醒人魂,元日早上喝此酒,可保一年无病。但凡皇甫家的人,过年时是一定要喝一些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只是过年时要喝点酒庆祝而已,不想还有这样的由来。
      正想给自己倒杯茶,突然想起昨夜皇甫炽执着酒壶的表情,猛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得意!他生来带病,日日与汤药为伍,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阎王收了去——怎么可能得意,他那时的笑容根本就是嘲讽,嘲讽能保人一年无病的屠苏酒,却连一日也不能保他安生!
      入喉的清茶忽然变得微微苦涩起来,我放下杯子,胸前的桃木坠子碰到瓷杯,发出轻轻的钝响。
      ——这个桃符送给你当作新年礼物,祈求你能够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他自己却总是病痛不断……
      我抬手抚上左边的胸口,那里针扎似的隐隐作痛。
      “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皇甫少玠有些紧张地问我,坐在对面的魄鹄也直盯着我看。
      我微皱起眉:“……我大概……也生病了吧?”
      “你说什么?”皇甫少玠没听清我的喃语,凑近问道。
      “没事,我只是想问你,怎么会跑来伫雪院?”我笑着转移话题。倒是魄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浅浅地笑了下,笑得高深莫测。
      皇甫少玠不高兴地撇撇嘴:“还不是玦哥哥,只是来拜个年而已,却又和皇甫炽东拉西扯个没完没了,等他们谈完只怕太阳都下山了,我只好自己玩了!”
      好孩子气的反应呵,如此的率直,想必也是被皇甫少玦宠出来的吧。正好我也无所事事,不如——
      “要不,我们一起玩吧?”
      “咦?”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
      “既然他们没空理我们,我们可以自己理自己嘛!”我微笑,指了指身后书架上足以压死人的书,“顺便一起探讨探讨他们引以为傲的巫术,我想这一定比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他们要有意思多了,你说是吗?”

      这还是第一次,我和皇甫炽以外的人类和睦相处,感觉有点怪,又有点新鲜。
      平时,分家的人对我视若无睹,家里的仆人也总是避开我,皇甫炽不在时,会和我说话的只有魄鹄。偌大的皇甫家,却没人愿意真真正正地看我一眼。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不是人的缘故。
      并不觉得孤单寂寞,而是一种奇异的……违和感,时时提醒着我,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所以我很讶异,讶异那个非常厌恶我的皇甫少玦的弟弟,居然会愿意和我说话、愿意和我待在一处。原本,他对我所表现的,不也是厌恶吗?而现在,他竟然就坐在我对面和我谈天说地,虽然依旧高傲自持,却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纯真可爱的笑容。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皇甫炽,墨染的眸都是微微弯起,水水亮亮的,像夜空里最美的星子。看他笑,我会不由得想,他和皇甫炽果然是兄弟。
      皇甫少玠是优秀的,虽然年少,虽然稚气未脱,但他不愧是继承了皇甫一族血统的人,对巫蛊之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那些令我费解的奇门遁甲、八卦五行,他却是驾轻就熟,一点也不含糊,也因此,我做了一件令自己后悔不已的事——当他捧着皇甫炽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高深咒术集跃跃欲试时,我只是淡淡看着而已。
      我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作为巫觋,皇甫少玠确实优秀,但他毕竟年少,没有足够的意志和力量来控制过于强大的咒术。所以,当锐利如薄刃般的疾风从四面八方毫无预警地向我袭来时,我瞬间空白了思考。
      “初雪小心!快跑啊!”魄鹄慌乱地冲我喊着,我却依旧立在原地没有动作。不是不想跑,而是根本没有空隙可以逃脱,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被风的利刃割裂成无数碎片!
      “小心!!”魄鹄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却丝毫没有办法阻止来势汹汹、越逼越近的风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金色的光芒将我整个包围起来,极稀薄的一层,却如铜墙铁壁一般,毫无遗漏地挡住所有危机的同时,也将强劲的攻击反弹了回去。
      失去目标的疾风找不到出口,在密闭的空间里四处乱窜,撕裂着所有接触到的东西。风呼啸的声音和桌椅碎裂的巨响让我一阵耳鸣,忍不住眯起眼,恶心欲呕的感觉涌上喉间。恍惚间听见一声沙哑的惊叫,似乎看见一道人影挡到了早已目瞪口呆、毫无防备的皇甫少玠身前。
      过了一会儿,耳边的嗡鸣忽然消失,我勉强睁开眼,看见一脸苍白的皇甫炽正跌跌撞撞地朝我走来。早上仔细梳理过的柔顺黑发凌乱不堪地披散着,身上的衣裳也被划出无数道口子,好不狼狈!
      ——他是怎么了?
      这是我空白一片的脑中唯一浮现的问题。
      “皇甫炽,你这是怎么——”
      我的疑问嘎然而止。
      红色的水从他口里涌出,溅在我的身上,沾到的皮肤瞬间像被灼烧似的烫!
      我瞠大眼,看他像个破布娃娃,狼狈地跌靠在我身上。
      “……初雪……伤……有没有……受伤?”他费力地抓着我的手臂艰难地问道。
      我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才迟钝地摇摇头,
      “……是吗……太好……了……”
      感觉臂上的力道一松,他滑了下去,就这么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
      一时间,我竟然无法呼吸!左边胸口好痛好痛好痛,痛得好像被人用刀活生生剜着似的!
      不行!不行!不可以!!
      我咬咬牙,用力吸进一口气,闭上眼用尽全身的气力斯喊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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