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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不堪 ...

  •   *
      上课一分钟,广播里通知全体教职工开会,化学老师刚刚翻开书就被迫撂下,甩了句自习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底下的学生们毕竟还没来到什么紧迫的时刻,听到自习都顿时打起精神,有的掏出作业做,有的干脆开始窃窃私语小声聊天。

      余凛之抬起笔帽一端轻轻戳了戳坐在前面的陈半月——这货考完试以后就去找老师,死皮赖脸的说自己是新年级第一唯一的好朋友,还有一颗上进的心,想坐在他身边好好学习,顺便作为班长好好关照一下孤僻的同学。

      这小子虽然事儿很多,但真是热心肠,在所有老师那风评都不错,汪淼也就没拒绝,任由他二话不说搬着东西就坐到了余凛之前面。

      余凛之很少主动找他说话,这次主要是有事儿要问。

      “万木春?你问他干什么?”

      陈半月像听见了什么稀罕事,作业也不写了,把半边身子转过来,讶异的看着他:““难得见你主动问一个人啊,不过你之前真的不认识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就是挺好奇的......”

      余凛之搁下手里的书,“我连你都认不出来,认识他干什么?”

      第一次在余凛之口中听到自己被作为前提项的陈半月可能是被他压榨久了,此刻不但没有不悦,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

      “也是,你过去谁也不管......在这次考试之前,万木春一直是咱们学年的年级第一,入学开始就是,是那种比较标准的好学生,听说他家里也挺有钱的,老家在京城,不是咱们这小地方的人,是为了陪老人才来这上两年学,好像说过高三就回去了......我是这么听到的。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认识呢,毕竟他之前也和你说过话,你忘啦?”

      余凛之不动声色的抬了下眉:“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和我说什么了?”

      陈半月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上学期看见有次他在食堂和你打招呼,还拿着盘子坐到你对面跟你说话,笑得贼拉热情,但是你没怎么鸟他,他巴拉巴拉一通,你连头都没抬,后来我就看见你嘴里应该是说了个滚,他就耸耸肩走了。你真的不记得了?”

      余凛之无意识屈起指节蹭蹭脸颊,“无关紧要的事儿,记性不好,忘了。”

      “我当时觉得万木春脾气还挺好的,别人都说他是少爷入了小城市,穿的用的都是牌子,家境看样子很好,平日里也都是被人捧着,一直和你没什么交集,没想到被你骂了也不生气。”

      陈半月没多想,话匣子也打开了,就继续碎碎念。

      “你当时觉得我脾气很差?”

      余凛之突然问了句话,又在看到陈半月滞涩了一瞬间的表情后了然的点了点头:“你觉得的没错,我脾气是很差。”

      无论是之前的那个人,还是之后的他。

      脾气都一样臭,骨子里就流淌着不服管教的恶劣。

      陈半月嗫嚅两下,垂下眼睫,半晌又重新抬头看他:

      “我之前有阵子的确是那样觉得的没错,但是有一天起,我就没再那没么认为过了。”

      他把脸皱起来,这人虽然顶着个整齐但是不怎么美观的锅盖头,但瘦弱白净,顶着个有半边脸大的眼镜框,一皱起眉毛看起来是正常人双倍的苦恼郁闷。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发现误会了你之后就想跟你道歉来着,结果......”

      余凛之抬起唇角:“结果你就向老师举报我抄作业和逃课?”

      陈半月哽了下:“那都是我发现你真面目之前的事儿了!而且我是班长,无论跟你关系好不好这都是我该做的,方平正抄作业我一样举报的好不好?”

      “好好好,陈胖同学好称职——”

      陈半月炸毛了:“不许这么叫我!”

      发现了自己音量过高,他心虚的猫下身子,狗狗祟祟朝周围看了一眼,用气声恶狠狠的说:

      “你一天天的就会欺负人,谁知道你是好人啊?!”

      有故事。

      余凛之掀起眼皮,双手很随意的抬起放在脑后往后面一仰,一张又清又冷的脸倒真被肢体动作勾带出一股子痞味,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半月:

      “谁告诉你我是好人了?你又看见什么了?”

      长睫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翳,让他看起来更像原来的那个“校霸”,说出口的话明明语气淡淡,却愣是能让人觉出威胁的意味。

      “你知道吗?上一个发现我秘密的人,可是被我......”

      陈半月被他不知道是伪装还是本性毕露的变脸弄的有点慌,磕磕绊绊的说:

      “什么秘密!我就是那天放学路过水果摊,看见摊位奶奶水果撒了一地,你蹲在地上帮她捡了半个小时,才觉得你人还行的,不是传闻里那种会收别人保护费,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混蛋人。”

      余凛之一颗心又放下了。

      原主还有过这样的“光辉”事迹呢。

      不知怎的,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也能耐得下性子听陈半月唠唠叨叨:

      “大家都怕你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不是从二十四中毕业的吗,南七每年收挺多二十四中的人,都快成对口高中了。刚分班出来就有人自称是你初中同学,传你在二十四中天天打架,经常把人堵在厕所按着揍,打折过好多人的腿。还有人说见到你在初中后胡同满手是血的出来,闹出过人命,但你家很有势力,干了这么多坏事也不过是挨了几个小处分......再加上你入学开始就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也没反驳那些说辞啊什么的......很多人都信了。我当时也是半信半疑,总之有点害怕,后来才知道谣言有多离谱。”

      是挺离谱的。

      余凛之表面稳如老狗,心里呵呵哒。

      还闹出过人命,身后有大势力摆平呢,就原主那个穷比样,打架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赔不赔得起医药费。一天天有点心眼子全用来找兼职,都快钻进钱眼里了,一个硬币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还有心思天天打人?

      “那谣言传了挺久的吧,你就看见我帮了个老太太,就能把传言推翻了?”

      这该是何等的傻白甜。杀人犯难道不会有心血来潮做好事的时候吗?

      “当然不是......”

      陈半月马上反驳,随后又支支吾吾:“我观察了很久的,再加上那次在奶茶店看到你,我就更确定了。”

      他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努力把自己与余凛之的距离控制到再多一二厘米就会被对方拍飞的范围内,小声道:

      “反正我知道你是好人。”

      余凛之挺想乐的,看他也是难得顺眼,心情颇好的揉了一把他的锅盖头。

      “知道了。”

      “谢谢你给我发的好人卡,陈胖同学。”

      “......我要撤回上面那句话了,你这个混蛋——不要弄乱我的发型!”

      ******

      很少有人知道,陈半月初中的时候是个坏学生。

      但他又不是那么坏。

      他当时长得矮小,校服不合身,邋邋遢遢,又经常蹭上不知道是泥土还是别的脏东西,整个人灰扑扑的。

      他头发不常打理,长了也不去剪,任由它们成为他的面具,这样遮住怯懦的表情。

      他也不常抬头看人。

      头发长了以后,他反而是俨然把这当做了救赎,眼镜下的目光不必再躲闪,透过碎发偷偷的去看别人,不用担心和谁对视。

      他像阴沟里的老鼠,旁人看了不会忌惮他,一半的人嫌弃他的脏,另一半的人轻蔑他的烂。

      他浑浑噩噩,感受不到善意和恶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学习还是干坐着。

      干坐着已经算好好活,学习是为了什么?

      他太笨了,什么也想不出来。

      学校的老师不是坏人,但烂泥扶不上墙。

      陈半月白天在学校里做老鼠,晚上回到家也做老鼠。

      父母几乎从不在一起出现,他回到家里,有的时候能见到父亲,有的时候能见到母亲。

      他们都很关心他,关心他稀烂的成绩,关心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他们似乎是想包办他的一切。

      可到头来什么也没做。

      他只觉得心累。

      他一开始蠢笨的不会洗衣服,不知道洗一部分洗不干净,干了后会留下明显的黄色圈印,看起来比没洗的时候还要恶心。蠢笨的想学会自己生活,开火时遇到困难,凑近了去看被煤气灶烧着了刘海。

      那次过后他就攒钱去把头发剃了。

      他过后也庆幸自己剃了头发。

      他在过去曾看见有如他一般的老鼠,被抓着头发,一下下磕在墙上,血迹糊在卫生间冰凉的白瓷砖上,第二天就会被那个肥胖的保洁阿姨满不在乎的擦去。

      所以在他的脸被按在厕所里冰凉的瓷砖上时,他庆幸自己没有头发。

      要是被那样撞,一定很疼。

      虽然别的,也很疼。

      但他总觉得,那时候身上的疼痛,远没有预计的可怕。

      陈半月于是总觉得自己获得了微小的胜利。

      最过分的那次,老鼠被逼迫到人头攒动的菜市场,在所有人面前展露自己的不堪。

      他们说他是偷窥狂,跟踪癖,大概他那丑恶猥琐的面孔太像老鼠,没有人怀疑,在场的所有生物都对他指指点点。

      连鼻血都被解释为下流。

      但也是那时候,第一次有人救了他。

      那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背对着他,背着书包,身量挺拔。

      陈半月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从声音和模糊的影子里猜测他打在了那个霸凌者脸上,又给了另一个一拳。

      一个强势的力道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了。

      很奇怪,那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跪在地上。

      “你们有病啊,别人说什么信什么,脑子不清楚去看看医生行吗?这俩很明显是人渣啊,一个个年纪都那么大了就喜欢看别人热闹,活该自己家里腌臜事一堆,一看就生活不如意。”

      刚刚旁边看的最起劲的一个大娘撸着袖子就开喷了:“关你什么事?年纪不大怎么不知道尊老爱幼,说谁呢你?没人管教的小兔崽子,家长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

      那个男生没有怕,不甘示弱的继续道:“这么关心我有没有父母不如多看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要不是自己晚年生活不幸福谁天天在街上看别人的痛苦找乐子,您在这炫耀什么存在感呢?”

      “你他妈的会不会说话?我这辈子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有家教吗?”

      “肯定比不上您啊,毕竟这么大岁数了,您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那个老太太被怼到失语,眼睛一转就捂住了心口,“哎呀哎呀”的往后倒。

      “这社会真是要完了,没天理了,小畜生玩意早死!这么对我老婆子说话,我,我心脏不好,呼吸不过来了......”

      男生并不如预料中退缩,反而牙尖嘴利怼了回去:“都说人越老越慈,您怎么越老越能演呢?我家就我一个,您安心去吧,您没了我去陪您,我年轻,还是让您先走一步吧。”

      他一边说一边搀住陈半月的胳膊肘,偏了头,几不可闻的说了句“别怕”,随后又大吼一声:“你们又看什么看?当街霸凌故意伤害的事儿,一个个看的这么起劲儿,希望你们的孩子被欺负的时候旁边人也都这么看着!”

      周遭人群已经在吃瘪的老太太身上领略到他非同一般的攻击力,一时间也没人想凑上去找骂,慢慢的就散开了,脸上个个挂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假装少年说的不是自己。

      那个男生见人群散开,也送开了搀扶他的手,上前拎住那两个惶惶然的混蛋的衣领子,一手扯一个就走了。

      从头到尾,陈半月没有看见过他的正脸。

      井盖下的老鼠偶尔能够窥见亮光,他贫瘠的壳子里也存在过幻想。但拯救在这之前似乎离他很远,超级英雄的降临更是无法言说的奢望。

      他张了张嘴想叫住那个人,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大概他潜意识里也以为英雄大抵就该无名,惧怕对方面具下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那张脸。

      可对方明明救了他,他的想法却如此卑劣,只想依赖一个虚无缥缈的强大幻影。

      “孩子,擦擦脸。”

      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抬头,看见一张纸巾被递到了自己面前。

      纸巾后面,是一张同样温柔的眼睛。

      -

      卖水果的张奶奶叫陈半月和她走。

      他那时不知怎的,大脑和心脏里都是空空的,什么跟陌生人走被拐卖遇到危险......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

      张奶奶的小屋就在菜市场后面,很小很简陋的平房,这一带是快要拆迁的平房区,但尽管如此,这房子也小的过分了。

      她见陈半月呆呆的攥着纸巾,就掰开他的手把纸拿出来,又沾了水,一点点把他的脸擦干净。

      陈半月忘记了自己那天在那里待了多久,只记得那时候的心安。

      他活的这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的心安。

      回家的时候,他庆幸那对夫妻一个都不在。

      他去了卫生间,面对着镜子。

      这一天催生出了很多奇迹,和过去未曾想象的第一次。

      比如说——

      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不是老鼠的脸。

      他从一开始,就应当站在阳光下。

      *

      陈半月对余凛之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虽然对方的确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但他不喜欢他身上的气质。

      那人像是天天睡不醒,每堂课都把头埋在手臂里睡的昏天黑地,课间时被吵醒了,就把那双冷漠的眸子露出来,凉飕飕的往班里一扫,明明也没说什么,却就是让人下意识闭了嘴。

      不上进,自甘堕落,阴郁冷漠,再加上后来那些愈演愈烈的传言。

      余凛之身上似乎有过去的他和霸凌者共同的缺点,每一样都让他喜欢不起来,但又说不上厌恶,他总觉得对方不该这样,却说不出所以然。

      所以他暗中刻薄尖酸的审视着这个人,带着恶意揣测他的行为,对他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在心里百般挑剔。

      高一下学期的某一天是这种复杂情感的转折点。

      初中的那一天以后,他会经常来到菜市场,找到那位温柔的张奶奶,甚至攒钱去买下摊子上剩余的水果,已经持续了两年多。

      她比他跟有血缘关系的人更像亲人。

      她教给她洗衣服干净的秘诀,帮他缝补破破烂烂的衣裳,摊子摆的晚了,会招呼他回自己家吃一顿晚饭。

      陈半月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余凛之。

      那天下了雨,张奶奶的板车老旧,在这样的天气里,轮子滚动在泥泞的土地上总是不堪重负,车上满载的新鲜水果也会滚一地。

      他急匆匆赶过来,就见那天天在学校臭着脸的“校霸”蹲下身,没有一点嫌弃的把沾满泥土的水果拢在怀里,怀里装满了,再站起身,把水果放在推车上。

      这里人来人往,捡的不快就容易被别人踩到,被踩了、烂了自然就卖不出去。

      所以他为了节省时间,把那些泥抹在了自己身上。

      他站在拐角处看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始终没勇气走出去。

      他好像回到了那个怯懦的自己,可耻于先入为主的印象与自以为是的想象。

      他明明知道那些东西能够毁掉一个人。

      ……他明明最清楚不过了。

      他偷窥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看见他耐心的把所有水果都摆在车上,帮张奶奶一个个擦干净,半个小时后,摊子摆起来,张奶奶道了句谢,他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陈半月这时才敢走出来。

      他嗫嚅犹豫的走到张奶奶跟前,想对她倾诉自己做错的事情。

      张奶奶却眉开眼笑的对他说:

      “刚刚我水果撒了一地,多亏看见了以前认识的孩子,他呀就和你一样懂事,没顾得上脏就帮我把水果都捡起来了,我已经好久都没看见他了,刚刚一见真是感叹,长得越来越好了。”

      陈半月的话卡在嗓子眼:“您认识他?”

      “当然认识呀,凛之嘛,好娃娃,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不记得他了吗?”

      他刚想问应该记得什么,却在听见对方的下一句话时几乎被击垮。

      “我第一次遇见你那天,你不是被人欺负了吗?就是他把那两个小混蛋打跑的呀。”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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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入v啦!!!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周六也会加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