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不下的黎明》酿清酒

19、椒椒

　　“那就这样，休学申请你留着，学校已经盖好章了，到时候高考报名的时候这个要拿过来，有用的，别忘了啊。”
　　靳淑桐把休学申请装进文件袋里，朝班主任鞠了一躬：“谢谢您。”
　　班主任把她扶起来笑道：“傻孩子，谢什么，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呢就好好比赛，要是有时间别忘了看看书，学校一直欢迎你回来。”
　　坐在班主任对面的敏姐也开玩笑：“哎呀，可惜了，你不在我以后评讲卷子就没有标答了。”
　　“那你给我发微信，我做完了给你发过去，你拿照片评讲，一样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别到时候不认我。”
　　“小的哪敢啊。”
　　靳淑桐以为自己会走的很干脆，结果快出校门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件事，临走前冲进教室二话不说扒了娄书浅一件校服，在娄书浅震惊和鹿笙懵逼的表情下穿在身上走了。
　　“靳淑桐你有病吧！一会儿纪检来检查扣分了我找谁说理啊！”
　　“江湖救急，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么么哒，我的亲亲宝放假请你吃饭啊，我先走了。”
　　“靳淑桐！！！特么的电竞圈还有假期你骗谁呢！”娄书浅咆哮。
　　下午附中有活动，按理来说不用上课了，所以靳淑桐专门卡着点去医院看陆琳，上次和何鸣一起去看陆琳，陆琳还问靳淑桐住校生可以随便离校吗，但被何鸣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这次医院专门联系她要交医药费了她不得不去一趟，因为出门太急没穿校服，临时抢了娄书浅那个倒霉蛋的应急。
　　病房里，陆琳正戴着老花镜看书，她退休前是大学教授，托人找了双人病房，还算清静，临床的病友是个家里做了点小生意的富太太，儿子很孝顺，隔三差五过来送吃的。
　　“陆老师没有孩子吗？”富太太刚做完检查回病房想找陆琳说话，这几天和陆琳相处久了觉得陆琳温柔贤惠识大体，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陆琳合上书莞尔：“有啊，我有个姑娘，还在上高中呢，这两天她学习任务重，没时间来看我。”
　　“你女儿还在上学啊。”富太太一惊：“那她知道你的结节转癌了吗？”
　　“应该知道了吧。”陆琳叹了口气：“快高三了，苦了这孩子，边上学还要操心我的事……”
　　“陆老师，我不是施舍，我说话你不要误会。”富太太道：“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我很佩服大学教授，我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女儿毕竟没工作，你靠退休金撑不了多久，我们家是做小本生意，但医药费还是绰绰有余的，要不……”
　　“妈妈。”
　　富太太话还没说完，靳淑桐就提着一碗小馄饨进了病房，扯了扯有点皱的校服道：“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陆琳牵过靳淑桐的手：“这就是我女儿。”
　　“阿姨好。”靳淑桐笑着打招呼。
　　“陆老师，你闺女长得真帅，刚刚进来我还以为是个小伙子呢。”
　　“这孩子，从小没个姑娘样。”
　　靳淑桐把小馄饨用小碗盛好放在床头柜上门外医生就来叫陆琳的家属去缴费，靳淑桐起身要出门被陆琳叫住，陆琳指着自己衣架上的大衣道：“椒椒，我的工资卡在大衣兜的钱包里。”
　　“妈，下次能不叫这个吗？”靳淑桐无奈。
　　“怎么，不好意思了？”陆琳被女儿的表情逗乐了：“我就记得你小时候学写你的名字，老是把淑字的那个三点水写成木字旁，为了让你记住，你小名就成这个了。”
　　陆琳很怀旧，就靳淑桐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在靳淑桐身上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
　　“知道了，您休息吧，我去交钱，把馄饨吃了啊，不然凉了。”
　　靳淑桐出去以后富太太一脸赞赏：“你闺女真懂事。”
　　陆琳也是眼含欣慰：“她一直很懂事。”
　　馄饨吃了一半，护士来给陆琳量血压，把仪器收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旁的文件袋带到了地上，捡起来刚要放回原处却被陆琳拦了下来：“等等，把那个文件袋给我看一下。”
　　一楼缴费大厅，靳淑桐把陆琳的工资卡揣进口袋里，用自己的手机银行交了钱正要回去，身后有人拍了拍她：“你好，请问妇科病房是这个方向吗？”
　　“是啊。”
　　问话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名牌很有钱的样子，靳淑桐到病房门口才知道那是富太太的家属，当她看见那个年轻人阔绰地请了医院最好的专家给富太太会诊，而陆琳只是在一旁含笑看着，并不言语，靳淑桐穿着不合身的校服站在她身旁，突然感觉从未有过的自卑。
　　她明明有能力让自己的母亲享受同样的待遇，但她不能，因为她的工作不被主流接受，她是个打游戏的，现在也只是个打游戏的，她知道自己赚的钱虽然光明正大，没偷没抢，也是自己一场比赛一场比赛打下来的，但这份执着和辛苦，常人无法真正理解……
　　要是我也是个公司高管，就不会这么窘迫了吧。
　　靳淑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突然对自己多了些怨气。
　　为什么我才十八岁？
　　为什么赚了钱都不能给妈妈花？
　　为什么我没本事？
　　她回到病床边，发现陆琳收起了笑容，一脸凝重，富太太被儿子接去吃午饭了，病房里此刻只剩下母女俩。
　　“靳淑桐。”陆琳叫她，手里拿着那只文件袋：“这是什么？”
　　靳淑桐一愣，随即云淡风轻地笑了，在黑网吧里滚出来的女孩，没那么单纯，说不会撒谎，不是靳淑桐的风格。
　　“高考报名要用的资料。”
　　“高考报名，用得着休学申请？”陆琳蹙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靳淑桐垂眸，什么时候……是你说你和爸爸离婚，然后你开始频繁出差，发了疯一样赚钱，你在报复性补偿自己在爸爸身上浪费的时间，开始自我牺牲式关爱我，让我愧疚，让我觉得我得到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都要一分不差地还给你，之后你的报复性补偿反弹到了你自己身上，你觉得你这一生功成名就没什么遗憾的，但你想过这些会为我带来什么吗……
　　是自己害怕被黑网吧的小混混占便宜被迫剪短发，学骂人，学打架，学会骗人，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学会没人管的早上就吃一份给小卖店打工赚的煎饼果子，接下来的一天尽量不吃饭，怕钱不够，怕麻烦别人……怕让你担心。
　　靳淑桐突然觉得自己挺厉害的，明明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却在十五岁之后就穷惯了。
　　“我工资卡上的钱一分没少，你哪来的钱？”陆琳看着她：“你哪来的钱付的费用！”
　　“放学打工兼职赚的。”靳淑桐道：“妈你放心，没偷没抢，正经钱。”
　　“靳淑桐，你当我瞎吗？”陆琳把那张薄薄的纸抽出来，一字一句地念。
　　“高二学生靳淑桐因家庭原因，无法继续在学校学习。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向学校申请休学，以便解决家庭问题并更好地规划未来。
　　非常感激学校对我的支持和关注。在休学期间，本人将继续努力学习和提升自己的能力，以便在将来更好地适应社会并为学校争光。”
　　陆琳念完，忍了很久，最后直接将休学申请摔在靳淑桐脸上。
　　“什么家庭原因要你休学？你为了打工挣的百八十块休学？”
　　“妈……”
　　“别叫我妈！”
　　陆琳强撑着站起来走到窗边，在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里，靳淑桐看见了陆琳发红的眼眶。
　　“靳淑桐，妈这是癌！结节转癌，治不好了。”陆琳抹了把眼泪：“妈不怕得病，不怕活不长，你知道妈怕什么吗？”
　　陆琳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休学申请上，声音沙哑：“我怕有一天我走了，你变成没有妈妈的孩子，你不能养活自己。”
　　“椒椒，妈妈活了快半个世纪了，什么都见过，见过最多的就是现在社会带给你们年轻人的压力，你知道女孩子没点文化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有多难吗？”
　　“你不上学，你不为自己考虑，妈妈走了，你怎么办？”
　　“你去打工？去住廉租房？去干低声下气伺候人的活？”陆琳抓着靳淑桐的手，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椒椒，妈妈不希望你这样你明白吗？”
　　“我的女儿那么优秀，妈妈不希望你后悔啊。”
　　“乖，听妈妈的，咱们去上学好不好？咱们把大学考出来，妈妈的病你不用担心妈有钱治，你考了大学我才放心，咱们不能拿前途开玩笑啊……”陆琳盯着她，眼里含着期待。
　　“妈。”靳淑桐打断她：“您听我说，我是休学我不是退学，我休学是去打职业，一个月一二十万呢。”
　　她把陆琳扶回床上，心平气和地道：“您也不用担心我没地方住，我在基地里有自己的宿舍，俱乐部管吃喝，不用担心我饿着，我的钱是我自己赚的，比您的退休金多，咱们有钱治病，家里欠的债，我每个月都在还，我没用姨妈和哥哥的钱，他们给的钱我一分没动过，等你病好了我就还回去，不欠人人情。”
　　陆琳愣愣地看着她，她继续道：“我休学是因为我要升官了，升职加薪，休学不耽误高考，等我退役了我就回大学继续学习，这不也挺好的吗。”
　　“你是说，你打游戏赚的钱？”
　　“算是吧……”
　　“啪”
　　靳淑桐还没反应过来，陆琳的巴掌就落在她脸上。
　　“靳淑桐，我就算病死，也不会用你不务正业赚来的钱治。”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