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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隐瞒 ...

  •   当荆蝶生脱离了白日繁忙的商务后,女人这才猛地发觉已经是第十天了。

      在她夜夜的思念中,君上已经十天没有来看望她了。

      于是她试探地向当初君上派给她的卫士询问:“君上何时再来光临布行?”

      答案是卫士的摇头,是未知,是意味着某种可怕的结果可能发生。

      午间的布行内仿佛与世隔绝,窗边系着一排颇有情趣的风铃,而微风拂至锵然。

      柜台边上的冒着紫烟的香炉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蝶生正低头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忽然间女人的手指一顿,她眉间微蹙。

      因为这几日沉重的心事,她算账时总是无法集中注意,结果是她再次算错了账。

      长殷又来了,年轻游侠为她捎来了一段沾着露水的荑草,她唱着“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而后笑嘻嘻地将初生的草木赠予眼前美人。

      荆蝶生强打起精神,她故作笑颜接过侠士手上的荑草。

      她柔声道谢,但是眸中却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忧伤。长殷看破了她的心事,趁着现下店内没什么客人,于是侠士便开始变着法逗女人开心。

      蝶生微笑时很美,她骨子里流淌着荆楚的血脉,虽然未曾踏足过那片祖辈世代坚守的故土,但却生得一副艳而不俗的皮囊,以及山清水秀氤氲出来的一身纯粹欲感。

      长殷有些愣愣地望着女人干净温柔的模样,她只是轻轻一笑却教侠士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少时出走,漂泊数载,浪迹天涯,本是四海为家的游侠,却在二十二岁那年,于异乡的一个午后寻到了心之安处。

      此心安处是吾乡,有荆蝶生在的地方便是长殷——不,是赢殷秀心安的地方。

      这个可怜却坚韧的女人在阅人无数的赢殷秀眼中是个多么奇妙的存在?她既有人妇的温婉,亦有少女的清澈,殷秀在她身上感到了母亲的宽容和长姐的温柔。有时她在晨曦中低首缝补着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便令人觉得岁月静好;有时在暮晖的浸染中,女人呈现出沉思坚定的神态,犹如严肃的贞女令人心生美而纯的观感。

      赢殷秀嘴唇翕动了一下,她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情不自禁地小了声,对面的女人抬眸对上她莫名局促而躲闪的目光,蝶生正欲询问她刚才说了些什么,可是余光中却蓦然瞥见了门口出现的熟悉身影。

      是君上,亦是她的太子俱酒。

      她来了。

      .

      木门阖上,女人从背后搂住姬俱酒的腰,她感到那片柔软如有实质地紧紧贴在自己清瘦挺拔的脊背上。

      像是什么呢?

      姬俱酒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和六岁那年与嬴殷秀在树上的春天是多么的相似。

      她感受到自己被在乎、被爱,感受这个世界的存在。而自己则以“人”的资格存在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她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拥有生命的质感,皮肤下是如有实质的流淌的血液。

      年轻的国君转身与女人两额相抵,将她压在门板深深地亲吻。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嚣,窗内古典雅致的房间内气氛逐渐缱绻暧昧。一吻终了,姬俱酒坐于榻上,蝶生跨坐在她的腿上,君上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抱紧了她,将头贴在女人的腹部轻轻地蹭了蹭。

      “君上这次想待多久?”

      “一日。”她说话时眸色淡淡的,已经不再掺杂方才的情欲。

      荆蝶生微微低首,姬俱酒吻了吻她的唇。

      您还会再来吗?

      会的。

      妾身什么时候能回宫看一看?

      任何时候都可以,如果你愿意,明日亦可。

      好。

      她答应得干脆利落,似是害怕着眼前人反悔一般,尽管她知道,姬俱酒对她言出必行。

      气氛陷入一片恐怖的寂静。

      荆蝶生自看见姬俱酒起就难平心中的混乱的思绪。

      想快点与她独处,可又羞于表达自己的热切;想问她为何许久不来,可又在心中为她找好了“国事繁忙”的借口。

      也想吻她。

      可又觉得自己不配。

      傍晚打烊后,姬俱酒同荆蝶生一起用膳。君上只是静静地倾听女人对这几日的述说,膳后蝶生和长工们去检查店务,姬俱酒则拎上一壶酒出门往善冶家的方向走去。

      黄昏时分,天上是云蒸霞蔚,街上的喧嚣不知不觉间变低了许多。这个国家的国君穿着朴素的衣裳,混迹在被暮色浸染的人流中。

      彼时,太阳在坠落,白日在消亡,生命在流逝。

      善冶安正准备踏进家门的前一刻忽然被人叫住。

      “师父。”

      安回头,看见年轻人长身玉立地站在一片秋色中。

      有风吹拂,善冶家门前的桑树飘飘忽忽地落下几片犹如金蝶般的枯叶,安淡淡地接住其中一片落叶,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方才松手任其落土归根。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年轻人,忽地长叹了一声。

      良久,他笑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子酒的身份了。

      “欢迎回来。”

      君上,善冶一族世代只为晋国公室效劳。

      .

      ……

      清晨,晨曦透过窗户洒进凌乱的内室。

      姬俱酒起身准备下床更衣时,身后的女人忽然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君上,您何时……来接妾身?”

      姬俱酒拉开她的手,回头俯身去亲吻女人白皙的额头。

      “日暮。”她温柔,却言简意赅。

      蝶生试探地问道:“您会准时来的,对吗?”

      “嗯。”

      “真的?”

      姬俱酒不置可否地莞尔。

      彼时是公元前376年,静公二年的秋天。

      这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

      在姬俱酒陈旧的回忆中,二十四岁的荆蝶生只是静静地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在人潮汹涌里蓦然朝她回眸一笑便已胜却了浮生三万朝暮。

      十九岁以前,姬俱酒未曾得到真正的爱,十九岁以后,她在荆蝶生身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学习如何去爱。她自以为在生命的漫漫长夜中终于得到了命运的馈赠,却殊不知一切的一切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姬俱酒爱上了荆蝶生,但是她却不知怎样才能尽己所能地去给予女人温暖。她从被立为储君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是将死之人,年轻却心思深沉的国君清楚地明白蝶生不能跟着她一辈子。

      蝶生不是她的附属物,亦绝不能搭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于是她们之间虽然有过无数次缠绵,但荆蝶生依旧不知姬俱酒是否是真的爱她。

      女人人生里的前二十三年都在经历着抛弃与背叛,所以她总是容易陷入麻木不仁地惶恐中——小酒会耐心地教她读书写字,支持她学习经商之道,允许她偷偷离开深宫去外面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可是她从来不说一句带爱意的话语,就连眼神也总是克制的。

      姬俱酒对她言出必行,却永远都不会许下关于长相厮守的一切承诺。

      她曾问过她:“君上会喜欢妾身一辈子吗?”

      荆蝶生不求得到一个国君的爱,她只求年轻的心上人可以喜欢她一世。

      但是姬俱酒沉默了。

      你应当知道,我从不许下任何关于一辈子的诺言。

      于是荆蝶生惶恐着,害怕她于姬俱酒也只不过是出于对喜爱的私人物品的珍视,或许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被厌倦,最后只能被转送给下一任主人。

      以色侍人者,色衰爱弛。

      她深知这个道理,自幼成长的环境告诉她要学会隐忍和察言观色,然而她永远也不知道,无数个深夜,枕边人悄悄地一遍遍用目光临摹着熟睡的她的脸庞,一次又一次默数着她们之间最后的日子。

      “蝶生这辈子绝不能搭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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