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都曾迷恋过爱》木*月

24、如果我变成回忆（1）

　　爱过的人，悲伤之余，心存感激，因为曾被上天恩赐无可比拟的美丽,即使爱如幻影般逝去，也会有此生不换的过往感动，深埋心底,温暖回忆。

　　文/木文月

　　part1.【少年，在绚烂世事里隐匿】
　　中心医院的初夏，触不到都市的喧哗，林浩揉揉混沌的额头，睁开双眼，便又看见一个多月来不变的天花板。他知道，自己又贪睡了，这光景，想必又近晌午了吧。
　　林浩侧过头望向窗外，阳光在尘埃里欢舞着伏上窗台，被人工照料得恰到好处的榕树滋生出的繁茂枝叶遮挡了窗口近一半的视线，榕树的叶子在微风里抖动着，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林浩看着这一切，恍惚感受到了夏的生机，突然心生羡慕起来。他微动嘴角，发出一声轻叹，继而回过头，盯着天花板直直地发呆。记起昨天无意间听见的妈妈和医生的谈话，他想，或许，他就如这天花板一样，无论世事如何绚烂，自己终是隐匿其中的一片悲哀苍白。
　　“吱呀”的推门声让林浩缓过神来。林敏进了病房，见林浩已经醒了，立马从眉眼间挤出一抹笑，她端着从医院饭厅买来的粥，走到林浩病床前，“醒了啊，今天气色不错，饿了吧，来，喝点粥。”
　　端着温热的粥，林浩的眼睛酸涩起来，他说，“妈，我的病……”林敏延伸了嘴角的笑容，“哦，医生说了，你的病只要慢慢调养就会好的，别担心。”
　　林浩放下手里的碗，暗淡的眼光看向林敏，“妈，你别骗我了，昨天你和医生谈话的内容我都听到了，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了解。”
　　听见儿子的话，看见儿子苍白的面容，林敏的眼泪终于不可抑止地流了下来。林浩用手擦拭林敏的眼角，一脸释然，“妈，别哭了，没关系，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儿子，而且一定不要再生病了，就好好活着孝敬你。”
　　林敏早已说不出话，只止不住地掉泪抽泣，林浩伸手抚了抚林敏额前垂下的短发，说：“妈，我不住院了好吗？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还想去市区走走，多感受一下这个我曾来过的世界。妈，我不住院了，好吗？”林敏用力抹了抹眼角和脸庞的眼泪，深呼一口气，顿了顿，终于哽咽着说，“嗯，好！”
　　林浩一瞬间感觉到欣慰，他拥抱林敏，轻轻说，“妈，谢谢你！”然后，久藏眼眶的一滴泪顺流而下。

　　五分钟后，负责病情的医生和随从护士来探望，却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看见病房内的母子正拥抱着泣不成声。
　　医生和护士正准备离去时，林浩察觉到了，他坚定地说：“医生，麻烦一下，我要出院！”
　　医生微红的双眼里，因久病而衰弱的少年在逆光里有着隐忍的倔强。医生长叹一口气，“好吧！”

　　Part2.【庆幸，也曾遇见那道风景】
　　出院后的第二天早上，第一缕晨光爬进窗内时，林浩就醒了。他伸了伸懒腰，洗漱完毕后便离开了家门。就在这天前，也就是出院那天，林敏答应让他一个人在市区里随处走走。林敏担心儿子的身体，原本打算和他同行，可林浩保证会注意身体，说想在白天单独走走，最后林敏为了了却儿子的心愿，便妥协了。
　　林浩悠闲地行走于街道，看车辆穿行和行人们的不同表情，听汽车鸣笛和树叶交错的声音，感受路边盆栽花朵散发的淡淡清香，无法言说的感动在心间盘旋。他才发现，其实生活里有诸多美好的细节，而自己，以前从未留意。
　　转过第四个街角，是一条林浩不曾去过的宠物街。若是以前，他一定会绕道而行，因为他不喜欢那些吵闹的小动物，而这一次，他竟很想去瞧瞧它们，瞧瞧那些顽强而有活力的小生命。
　　在第七个店面前，一位跌倒的女生止住了林浩的脚步，他低头看去，清秀的女生留着及肩的直发，右脚边有一块巴掌大的西瓜皮。他问，“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女生微笑，“哦，不用了，谢谢。”随后，女生跌跌撞撞地站起了身。
　　林浩纳闷地问：“你真不小心啊，那么大一块西瓜皮居然都没注意？”“呵呵，我的眼睛看不见的。”女生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后，俯身捡起脚下的西瓜皮，向不远处的垃圾箱走去。林浩看着她的背影，蓦地一惊，又想着她被不文明行为绊倒不但不恼，反而帮路人将其清理干净，内心如石子敲击水面般，荡起层层涟漪。
　　女生将西瓜皮扔入垃圾箱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子夏宠物店”。她洗净了捡西瓜皮的手，擦拭干后，在一张年久的藤椅上坐下，抱起一只左前爪包扎着的土黄色小狗，轻柔地抚摸它的脑袋，呢喃道：“小白，乖，再过几天你的脚就会好咯……”
　　林浩看着女生抱着受伤的土黄色的小狗温柔地叫它小白，不由得抿嘴浅笑，那笑没有半点嘲讽之意，是欣喜，也是倾心。
　　觉察到天色已晚时，林浩转过身，蹒跚地回了家。

　　天幕黑得只剩星光点点时，林浩仰望漫天星空，开始回忆白日的旅行。路人的笑，汽车的急，碎花的香……忆到最后，只剩在宠物店前遇见的那个女生。她的身影在林浩思维里游走，久久都散不去。
　　林浩觉得，他这一日见到的所有风景，都不及那个女生的十分之一。他也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如此幸运，在生命的末端可以遇见宠物街上那个美好的女生，那道美丽的风景。
　　他想着，不知不觉笑了起来，而后便在笑容里静静睡着了。

　　Part3.【在某个瞬间，城市变美丽】
　　感受到天色再次明朗时，林浩心底泛起感激。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林浩以为自己一旦睡去，就会不复苏醒。体质的变化自己最易感知，在医院的日子，林浩感受着自身的衰弱，时日久了也就释然了，日渐对死亡消失了畏惧，每天睡到自然醒来便惯例地睁开眼睛，无任何波澜情绪。而此次，第一次，林浩对自己的醒来泛起感激。
　　他知道，自己依旧不畏惧死亡，只是，不明的原因，他想再去看看昨日的那个女生，他想着，会不会又有不文明的行人或者调皮的小孩把果皮扔在宠物店门前呢？
　　急促而匆忙地，林浩洗漱后冲出了门。“扑通”的关门声惊醒了还未睡醒的林敏，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到儿子正小跑着前行，不明白儿子是在向什么奔去。她想叫儿子慢点，但嘴唇微张后还是没能喊出声。
　　林敏细数起从前的光阴，自从和丈夫离婚后，儿子便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和牵挂，十九年里，儿子一直很乖很听话，却不想如今他即将永别自己而去，她想一定是上天嫉妒她了吧。林敏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不免黯然，又自言自语道：“如今，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吧。”
　　林浩气喘吁吁地跑到“子夏宠物店”时，见店门外干净一片，顿时舒了一口气。而后，林浩便站到店门口，静静地看女生照料小宠物。
　　“请问，你要买宠物或者有什么事吗？”没过多久，女生如此问道。
　　林浩没想到女生的感觉如此灵敏，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情急之下，便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嗯，对！我要买……买宠物。”女生又露出茉莉花般清丽的微笑，“你的声音，好熟悉，是昨天那位好心的男生吧！那，请问你为什么要买宠物呢？”
　　“你记得我的声音啊？”林浩惊喜地问，然后说，“宠物嘛，想买就买啊，干嘛要管为什么？”女生以为他生气了，便解释道，“不好意思，我要对它们负责，如果买主不爱动物的话，我是不会卖它们的，所以，我想知道你买宠物的原因。”
　　林浩一瞬间脸红了，自己本就没打算买宠物，以前也不怎么喜欢小动物，听到这样的话，更觉得羞愧了。
　　女生久久听不见回答，若有所悟，“呵呵，我想，你应该不是很喜欢小动物吧！”林浩轻轻“嗯”了声，“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门口还有没有果皮，也想，再来看看你。”
　　女生忽的愣了好久，而后说，“哦，谢谢。”“不用谢，这里没果皮，我没帮什么忙呢。”林浩一边回应，一边腼腆地笑，“对了，我叫林浩，你呢？”
　　“我叫苏子夏。”女生温婉笑着回答。林浩看着女生的笑，嘴角的弧线和甜意蔓延开来，“苏子夏，真好听。”

　　那天夜晚，林浩站在窗前，不再仰望夜空，而是看向城市的西边，在那个方向，拐个弯后的第七家店，便是苏子夏所在的地方。他看着西边的灯光，觉得这个城市真美，仿佛是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瞬间，整个城市突然变美丽了一般。

　　Part4.【终结前的恩赐，唯有珍惜】
　　接下来的几个白天，林浩不再漫步于市区，而独独停留在苏子夏的店里，他帮苏子夏照料宠物，张罗生意，也不时检查宠物店外是否洁净，只要一看见有人扔了垃圾就急忙上前清理。苏子夏虽然双眼失明，但这一切他都用心体会着，微笑渗透着甜蜜，也觉得整个生命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暖意。
　　闲暇之余，他们彼此闲聊，当林浩问起苏子夏眼睛失明的原因时，她便坦然地说起了曾经的一切。
　　苏子夏5岁那年，和父母一起旅行，途中遭遇塌方，父母极力保护她，她得以存活，却从此成了孤儿。住进县里简陋的孤儿院后，苏子夏永远是众多孩子里最沉默最孤僻的一个，她不参与集体活动，也不与伙伴玩耍，只常常看着脖子上的项链怀念与父母在一起的光阴。那条项链是她出生不久爸爸去庙里祈福时买来的，也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东西。然而，两个月后，一个霸道的小孩却在她午睡时去抢苏子夏的项链，苏子夏被惊醒后极力争夺却抢不过，便狠狠向小孩的手臂咬去。那个小孩痛得大叫，苏子夏却还死死咬住不放，那个小孩既无奈又愤怒，扬起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向她捶打去，最后苏子夏松口了，她的项链保住了，可是她脆弱的眼角膜却由此破裂，世界从此没有了光明。
　　“啊？那，后来呢？”林浩心疼地倾听着，关切地问道。
　　苏子夏抿抿嘴，接着说：“那天晚上我跑出了孤儿院，因为看不到路，所以摔倒了很多次，但那一刻我只想逃离，我怕以后孤儿院里的孩子还会抢爸爸妈妈留给我的项链。最后，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只觉得又累又困就睡着了，后来我在街上游走，幸运地被一位老爷爷收留。我不知道老爷爷的家人去了哪里，他不说我也不问，在我十六岁那年，老爷爷也去世了，只留下了这个宠物店和这些可爱的小生命，两年来我就和这些宠物生活在一起。”
　　林浩问：“你一个人，不会孤单吗？”苏子夏莞尔，“我以前也问过老爷爷这个问题，他说有了这些小生命，他不孤单，现在，我的回答也一样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浩心头如针刺般一痛，他想到自己不久将永别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她该有多么孤寂啊。于是，他说，“我想买宠物，买给我妈妈，因为不久我要……要……要远行，我怕妈妈没人陪。我相信我妈妈会爱护小动物的，可以吗？”
　　苏子夏扬起嘴角，“可以啊！你真孝顺呢！”然后，她抱起已经痊愈的狗狗小白，“我把这只小狗送给你妈妈吧，它很通人性也很听话的。”林浩接过小白，说，“嗯，谢谢！”

　　那天回家，林敏一见到小白就十分欣喜。林浩说：“妈，以后，就只有让它来陪你了。”林敏抱过小白，轻拂它的额头，小白便一个劲儿的往它怀里靠。林敏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我一摸你的脑袋你就往我怀里靠呢！”林浩微笑着走向卧室，关上门后眼泪就掉下了来，他也看不到房门外的林敏早已泪流满面。
　　林浩入睡之前，再一次充满感激，感激遇见苏子夏，感激苏子夏送他小白，让他对母亲日后的生活可以多一点慰藉。他觉得苏子夏是上天给的恩赐，而他的生命临近终结，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他摸摸自己的脉搏，觉得自己明天应该还有能力醒来，便安心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