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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莎乐美 ...

  •   闹钟吵醒了原咏湛的早梦,她萎靡不振地起床,问同样被闹醒的巫拙,是否要跟她一块出门,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巫拙选择了前者。她隐约觉得,原咏湛似乎有什么盘算,想让自己知晓。

      早餐用炒米线对付的,在原咏湛付了两份钱时,巫拙有些局促。天知道巫拙早已适应了担当刷卡买单的角色,但一想到前途未卜的现下,这种受制于人的被动像根刺,扎得她整个人很不舒服。

      到了地铁站入口。

      有个红毛公鸡头的年轻男子不断撞开路人,紧随他身后而来一帮手持器械的悍徒。也不管现场有没有别人,悍徒里直接甩出激光就要命中这名男子,连着误伤了好几人,一股蛋白质的烧焦味弥散开,引来人群的怒骂和尖叫。

      巫拙忍不住看了一眼原咏湛,对方对此视若无睹,直接付费进站,还不忘催促巫拙动作搞快一点。

      跟着原咏湛加快脚步,巫拙又分出注意力回顾身后的闹剧。最后一眼,看到红毛男子成功跳入了闸机口,下一秒就被不知哪里冲出来的高大义体人反剪双手就地制裁。

      “在地铁,想怎么火拼械斗都没问题,但严禁逃票、破坏设备。”原咏湛笑眯眯地发表看法。

      还真是民风淳朴呢。巫拙默默感叹。

      地铁进站,原咏湛左右环顾找位置,最终一眼锁定某个仰面睡得口水直流的中年男。她坐定后用力岔腿,直接把中年男挤醒了。对方张嘴就要开喷,原咏湛礼貌提醒:“你好,你的门牙有棵菜,根据成色我推测是昨天夜宵的残留物。另外,不必太感谢我。”

      边上的人发出毫不遮掩的嘲笑声,中年男愣住,下意识闭嘴舔牙。原咏湛拍拍空位对巫拙道:“快来,新鲜热乎的。”

      巫拙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种理直气壮占领公共空间的作风,其实很少出现在单身女性身上。至少在她原来的世界是如此的。如果这个世界有很多这样的女性……倒也算得上是一个,还不错的地方。

      巫拙对原咏湛的好感稍稍攀升了些。

      ……

      原咏湛邀请巫拙观看舞台剧。

      “我可是编剧哦。”原咏湛挤了挤眼。“直接给你安排特等席。”

      “那需要写观后感吗。”巫拙笑了笑。

      “有那就最好了。”

      给巫拙找好位置,原咏湛就去后台忙了。巫拙很是松弛地坐在客席,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扶手。

      所以,这把会是什么局呢。

      巫拙对答案并不着急。她有预感,自己手里也许拥有能与原咏湛交易的筹码,对方才会如此隐晦而不失体面地引她入局。

      她隐隐有些兴奋,是进入节奏、即将互掀底牌的兴奋。当然,巫拙总是可以克制得很好。这是她能够在短短五年缔造起商业帝国雏形的真正资本所在。

      陆陆续续有观众入席,接着,准备开演。

      华丽的皇室背景,庸俗的贵族往来,巫拙架不住无聊,开始频频走神。

      难道就这?

      一段足以击穿天灵盖的女声吟哦,立马拉回了巫拙的全部注意力。

      随着吟哦,升降台缓缓送上某位头戴桂冠、面披金饰流苏、身着七彩纱衣的女人。

      女人仅露出油彩勾勒的双眼,就已幽深得足以摄人心魄,由内向外散发着神秘的叙事感。干冰蒸腾中,她遗世独立,向下俯瞰客席。

      巫拙屏住了呼吸。

      无法直视,直视是为亵渎。更无法忽视,因为灵魂深处升起难以自扼的虔诚。

      肃穆的鼓点,仿佛敲震于在场所有人心脏之上。

      直到升降台与舞台平齐,女人赤足落地,手掐繁复的指诀,身姿舞动如灵蛇。台上的背景灯骤然全开,彰显出类似古巴比伦风的奢华宫廷,老迈的皇帝正贪婪地凝视着这位神秘女人,其余角色打扮非富即贵,却神色不一。

      踩着舞步,女人先是摘下桂冠,一层一层褪去纱衣,老皇帝的目光也越来越猴急热切。只剩最后一件贴身的薄纱时,她以兰指轻轻勾落覆面。

      那是张饱满如银月的脸庞,眉目低垂处,说不尽的慈悲与怜悯,好似在看某位特定的人,同时你又很清楚世间谁都入不去她的法眼。薄纱下是若古希腊雕塑般健康的女性曲线,随着鼓点加速,丰美的腰腹舞动越发急促,女人面容依旧端庄高洁,所有舞姿化作了灵动的肢体言语,向虚空传递着某种古朴玄妙的讯号。

      巫拙整个人被震住了。

      她只觉得自己目睹到天地间所有万物创造力和生命力起源,一种陌生却久违了的思念,化作温热的泪水,涌出她的眼眶。

      音乐戛然而止。

      画面定格在女人夺过侍卫的佩剑,贯穿老皇帝的胸膛。

      女人始终无喜无悲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笑意。

      她拔剑,挑落了男人的皇冠。

      ……

      散场后,原咏湛兴致勃勃地找到巫拙,不等原咏湛开口,巫拙就开门见山问:“故事的原型是圣经人物《莎乐美》吗?”

      原咏湛对巫拙的直率始料未及,她犹豫着要不要接过话题,还是装傻敷衍过去。巫拙将她的纠结看在眼里,不给喘息的机会并继续突进。“也就是说,原姐是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对吗?”

      所以才会这么抛出明显地试探。这是巫拙没有说完的下半句。

      “没错。”原咏湛索性不遮遮掩掩了,干脆利落承认。”我知道你从哪来,有什么过去。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双方都摊牌,接下来就好办了。巫拙再次抓住主动权:“那么,原姐你,或者说,原姐背后的那位‘人物’,”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的舞台,“你们是需要我做什么呢?”

      隐于角落的女人,唇角悄无声息地荡漾开来。

      好聪明的孩子啊。

      “可以了,阿原。”女人走出暗处,语气温煦道。“让我自己来吧。”

      ……

      私人工作间。

      巫拙专注地观察着眼前的女人,女人也大大方方地任她去瞧。

      仍然是那张饱满如银月的脸庞,少了舞台妆的油墨重彩,五官素淡,丢进人群就找不着那种。

      唯有那双眼睛,散发着磁石般惊人的吸引力。

      见巫拙看够了,女人笑吟吟地伸出手,“林宥季。”

      巫拙同样伸出手:“巫拙。神州巫族第八十代后人。”

      “来到这儿,还习惯吗。”林宥季关切问。

      巫拙抿唇一笑,“不如和您聊聊我是怎么到这儿的?”

      这个小鬼,还挺刺啊。林宥季内心笑叹。“前段时间搞了个法阵,想着召唤点帮手过来。好些时候都没动静,就以为这事没成。现在想想应该是不小心把你给弄过来了。”

      “那您是需要帮手做什么呢。”

      林宥季:“当然是干女人该干的事。”

      巫拙不明所以。

      林宥季没有延续这个话头,而是反抛了问题给她:“巫拙怎么看《莎乐美》呢?”

      “许多男作家乐此不疲地二创莎乐美。危险的,美艳的,病态的……他们尤其津津乐道的是,莎乐美最著称于世的七重纱之舞,并将这理解成作为身份尊贵的神女,一层一层剥掉自己的纱衣——也就是自己的神性,从不可亵渎的神坛跌落,染上罪恶后,任谁都能够俯视并指指点点。”

      林宥季点头表示赞同。

      巫拙继续。“我们那里有本书叫《人类简史》,里面提到人类是如何驯化野生绵羊的。作者是这么说的:

      ‘太有好奇心的母羊必须除之后快,因为太有好奇心,就容易走散或者远离羊群,这对牧羊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一代一代下去,绵羊也就越来越胖,越来越温和,也越来越不那么好奇了。’”

      巫拙话锋一转,直直地看进林宥季眼底:“在我看来,莎乐美也好,绵羊也好,本质是一样的。”

      林宥嘉叹息。“所以你是想说,女人是被拉下神坛,才会驯化至此的?”

      巫拙挑眉,“那您觉得呢?”

      一边的原咏湛听得嘴角直抽抽。好好好,非得搁这打太极是吧?你们不累,我都替你们觉得累!

      两人都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原咏湛猜测她们正在较劲。直到林宥季倏然出声,“你们母族,现在还好吗?”

      巫拙:“挺好的。她们好她们的,我好我的。”

      瞧瞧,这什么废话文学啊。原咏湛暗地啧啧起来。

      林宥季笑得如春风拂面:“你刚刚介绍说是后人,而不是传人。也就是说——”

      “对。”巫拙很平静。“诚如您所言。”

      原咏湛:她们这又是要干嘛!好着急!看不懂!

      好在巫拙没有让原咏湛着急太久,而是接着道来。

      “我长姊在我出生前就被族人推举为继承人。不论我再努力也好,撒泼也好,示弱也好,族里的姥姥姨母们都只会笑着摸摸我的头。明明是同一个母亲,凭什么晚到的那个人就什么都挨不着?”

      “而你,却带着继承人才有资格纹的图腾?”林宥季提出疑问。

      巫拙呲牙一笑:“对啊。我给族里专门负责纹身的姥姥很多钱,她不肯。我就说我可以接她的孙女去大城市上最好的学校,她才同意的。”

      林宥季凝眉不语。

      “您就是巫族世代流传的母神,对吧。”巫拙继续语出惊人。

      嘶……这个巫族后人真是……

      原咏湛一会看看林宥季,一会又瞅瞅巫拙,一时半会地可把她给忙坏了。

      林宥季一言不发。

      “正好。我很多问题想问。”巫拙依然咧嘴笑着。“女人受苦受难唯有将仇恨报以死后成为厉鬼的时候,您在哪?女婴被溺死被扎针被埋在门槛天天任人踩的时候,您又在哪?女人的勋荣战绩种种历史被扭曲被掳夺被湮灭于尘土的时候,您,究竟在哪?”

      一连串质问听得原咏湛怒从中来,她腾地站起身要驳斥巫拙的出言不逊,却被林宥季拦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肯定听过吧。”林宥季徐徐道。“刍狗,祭祀时被奉在尊位,祭祀完就随处丢弃、任人踩踏。既然刍狗可以,神也可以,既然神可以,那么同理,人也可以。”

      现在轮到巫拙不吭声了。

      “用得到神的时候就知道烧香拜神了。可你真发自内心觉得,求神一千一万胜得过求己一次吗?”

      巫拙抿紧了下唇。

      林宥季肃容而立,掷地有声:

      “所以。她们,女人,需要的,真的是那一个脚踏祥云、来救自己于水火的‘神’吗?”

      巫拙神色变了又变,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自嘲。末了,她的目光重新恢复了专注,恭敬道:

      “那请告诉我,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莎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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