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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刀割》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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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飒抬头看天,乌沉沉的天空铅云重得仿佛能坠下水来,空气里密布潮湿的味道。
他回头看身后沉重的大门,一名穿着制服的狱警严肃地说,到了外面,好好做人,不要再做犯法的事。
尤飒木然地看着狱警,猛然回过神,他是对自己说话。
想起自己八个月前走进去的时候,想做梦一样,如今走出来,仍像做梦。
他一会站在梦的这头,一会站在梦的那头,虚幻的梦的中间站着一个叫严琢的男人。
狱警从大铁门上的小铁门走回属于他的世界,尤飒凝视他的背影。好想问,你们有没有通知我的丈夫……严琢?他知道我今天出狱吗?他……怎么……还……没有……来?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是他不想承认。
要来的人早就来了,不来就是——他不愿意来。
尤飒的身后穿来一阵笑声,他猛然回头,昏昏阴色下,几个身穿华丽礼服的女子正在对他指指点点。
一个说,“你们看,就是他——尤飒。多么自不量力,严琢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不喜欢他,他还要上赶着去嫁给他!”
另一个说,“呃……好恶心的双性人!真的讨厌!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严琢还等什么,快点休了他!”
尤飒看到自己气坏了,冲那些女人扑了过去,他只是想吓吓她们,是她们自己逃跑时慌不择路摔到楼梯下。
一个擦破脸,一个摔了腿,一个闪了腰。
警察向严琢暗示,女人争风吃醋,私下调解,赔赔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对方没做声,等严琢开口求他们。
严琢只说一句,我这里没有私了一说,只有公了。
得了,就严琢这一句话,对方拂袖而去,任凭尤飒的家人磨破嘴皮子都没用。
尤飒故意伤人,被判八个月。
尤飒觉得自己像做了好久好久的梦,梦到今天才清醒过来。
他挑了一下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了吗?
他摸一下脸颊,又用力擦去。
不,不是泪。
是天上的雨。
是雨。
是雨!
大雨倾盆,他慢慢悠悠走着。
他喜欢这样的雨,身在其中,谁又能看出他在哭呢?
“喔,天啦!”
尤飒被尼卡拽上车的时候,落汤鸡一样狼狈。
“你就不会找个地方躲雨,或是等一下吗?飒飒,你会感冒的!你看,你现在多瘦?真比女孩子都瘦!”
尤飒笑着,哪怕雨水把他冻得脸色苍白,牙齿打颤,他仍坚持微笑。
尼卡不愧是尤飒的好朋友,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衬衫全脱下来,披在尤飒身上,自己就留个胸罩。
她一边开车一边大骂,严琢不是人,是畜生!下这么大的雨都不来接,明明知道你今天出来!
尼卡越骂越气,不管不顾直接拨通严琢的手机。
“严琢你他妈做个人吧!飒飒——”
“我在开会。”严琢说完,就把手机关机了。
尼卡更气了,暴躁到把世界上最下流、最无耻的脏话都甩到严琢身上。
骂了一阵,发现身边这个人怎么安安静静的?
往常她要这么骂严琢,飒飒早就跳起来,不依不饶,今天安静的异乎寻常。
飒飒胡乱盖着她的衣,目光呆滞地看着车窗上的雨刷。
“飒飒?”试探地问,“你还好吧。”
“好……”
一个好字宛若断了气的游魂,在车里无助地飘荡。
尼卡唉了一声,把那游魂又吹浮起来。
尤飒说,不能回家。他没说,不想回家。
尼卡一脚油门,把他带回自己家。
到家就洗澡,吹头,把尤飒身上的东西全扔了。
“丢了东西,也丢了霉运!”尼卡对着垃圾桶呸呸就是两口唾沫。
三下五除二煮好一碗速食馄饨面。
尤飒坐在饭桌前,手腕从蓝色的袖子里伸出来,细细的像一道白色的折痕。
尼卡坐在他对面,絮絮叨叨地说,你进去后,你妈就病了。我觉得也不全是你的事,都是累的,尤医生太忙了,这么多年里上上下下帮了那么多人,救了那么多人,唯独忘记自己。半年前心脏做了一次手术。你哥和你嫂子把他接到A城去了。哎,不知道你见过你嫂子没有,长得可真漂亮,和我一样是个后双。
尼卡笑起来,她喜欢用“前双”“后双”来形容先天的双性人还是后天双性人。尤飒搅和面条,难得真的吃上两口。
尼卡碰他胳膊,嗔怪道,你怎么不早把你哥介绍给我?你哥长得那么帅,性格又好,别看年纪轻轻,把你妈妈的事安排得有条有理。我要是早点认识他,还有你嫂子什么事?
尤飒望着尼卡微微一笑,想起爱自己的家人,心头就温热发暖。
那些人也就是他这世上最后的依靠了。
尤飒不知道自己笑得多空洞,多勉强。尼卡心里直抽痛,又不敢抱着他哭,说,飒飒,你怎么变这样,怎么变这样啊?他们是把你的魂收走了吗?
还得挤出笑,关柔地说:“你哥可能还不知道你出来。要不,我明天开车送你去C城。飒飒,你不是没有家的孩子。把这儿的事都忘了,去C城重新开始。你的家人那么爱你,你一定会站起来的。”
尼卡越说越轻,越轻越说,到最后已是微微气声,泪水盈于睫毛。
尤飒还是空洞的笑着,“我哥知道我出来,我在里面联系他了。”
“那——”
“是我要他不要来接我,也暂时不要告诉妈妈。”
“为什么?”
馄饨面已经凉了,油呼呼的让人更没有胃口。尤飒无知无觉地吃了一口,又吃一口。
“我的事情还没完——”
“还有什么事没完啊?”尼卡声音压不住地焦急,“飒飒,求求你,别做傻事了!严琢他不是人!你快放下你心中的执念吧。”
尤飒低低抽气,冷冷地风直灌到心底。
难道他的身体烂了洞吗?风能贯通他的全身。
“尼卡啊,”他用自己都不能相信的镇定声音,说:“我就是放下了执念啊。”
不仅仅是执念,也终于明白,自己的少年心事原来是痴心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