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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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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1]”
讲台上,女人领读到这,稍作停顿,等底下一众‘念经’的参差不齐跟上后,她没继续往下读。
早起没精打采的‘小沙弥’们都还沉浸在‘列坐其次’中,只有语文课代表敏锐地从课本上抬起了头——
然后就见一颗粉笔头精准无误地朝教室后排某个方位砸去。
“哎呦”一声。
刚还沉浸在昏昏欲睡的一众‘苦行僧’们,不知是谁低低窃笑了一声。
从点到片,笑声开始蔓延。
被砸那位,方才回过神来,似乎才听见身旁两位刚才一直在低低唤他,“言哥?言哥!醒醒唉!”
许琸言:“……”
这是许琸言以为自己穿越的第三天,从每节课几乎都走神的这个反应来看,似乎非常适应不良。
也难怪,任谁从自己27岁一朝回到17岁,估计都挺懵的。
对上语文老师的视线,女人没张口,只伸手朝教室黑板报那块点了点。
许琸言下意识摸摸鼻尖,拿起桌上的课本,朝后站去。
途径刚才两位一个劲给他‘通风报信’的人身边时,其中一位高瘦的看起来还想对他说点什么,但被接下来的‘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给打断了。
窃窃的笑声早已荡然无存,莘莘学子们重又打着哈欠在老师的带领下开始埋头苦读。
许琸言站在最后排,往前看,能看到清一色的校服,伴着时不时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仍然觉得此情此景十分魔幻。
就在三天前,许琸言记得很清楚,自己还是个27岁刚离完婚的人。
他跟尤啓两人从办事大厅出来后,尤啓说什么非要送他最后一程。
就是这一送,送出了事。
车祸来得太快,后来许琸言听交警说,对面是疲劳驾驶,按他自己的理解,其实就打盹了不过几秒。
可就是这几秒,让另个鲜活的生命此刻躺在重症监护中,不知生死。
脱下防护服,许琸言跟着主治医师来到办公室,询问尤啓的情况。
大体情况早在做完手术后医生都全部告知了。
许琸言想问,这人多久能醒过来。
大夫没说时间,只是冲他点点头。
许琸言不明白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后来站在医院天台上,吹着夜风时明白了——这是在告诉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多久醒过来,得看造化。
车祸发生的那一霎,尤啓在紧急时刻打了左转,那辆货车横向冲过来,他也受了伤,只不过跟直接跟货车‘亲密接触’的尤啓比起来,伤势较轻。
还好,这车是德国产的,原装进口,扛躁,挤压过程中,幸好没伤到什么重要脏器,但因为撞到了后脑,人到现在还是昏迷。
许琸言回忆起当时的千钧一刻,深知若不是尤啓护着他,现在躺在重症的那个人就该是自己了。
可……何必呢?
3年婚姻换来3次见面,还次次不痛快,许琸言实在不知隔着厚厚玻璃窗,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浑身插满管子的那个人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叮铃铃——”
刺耳铃声突兀响起,打断了许琸言的愁绪。
由于正讲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语文老师拖了会堂,等她前脚刚走,后脚刚还死气沉沉的教室一下如水溅热油,瞬间沸腾了起来。
25分钟的大课间,除了留下做值日的,班里众人开始三三两两结伴,往楼下的操场方向涌去。
人流走动间,刚才那两位给许琸言一个劲使眼色的同道中人,一左一右来到他身边。
高瘦那个叫‘高明’,旁边矮胖脸上总带着呵呵笑容的叫‘艾青’。
许琸言至今也没搞明白,他的少年时代中,有这两个人存在的痕迹吗?
虽然相隔十年,但他总不至于脑子秀逗成这样,连自己的高中同学都不记得了?
许琸言自认确实不认识这两位,而这两位经过前两天又是摸额头,又是忧心忡忡地感叹,似乎也接受了许琸言假期出了个小小意外,因为撞到脑子,可能偶尔会不记得他们这件事。
高明:“言哥,别想了,走了。”说罢,推着许琸言往教室后门走。
艾青乐颠颠地跟着,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笑。
做课间操不去操场,就在教学楼前的水泥空地上,全校乌泱泱数千人,把偌大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前奏开始响起,大家自觉跟着音乐的节拍拉开距离。
班主任过来朝高明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离远点,天天跟个连体婴儿似的,你黏他那么近做什么,一会你们俩怎么做伸展运动。”
高明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几步,许琸言刚听到个尾音,说的是什么——‘三班汪强要整那个新……’
新什么?许琸言想问,但鉴于老班教训完高明后,干脆往他们队列最后一站,随着广播声,竟然也开始跟着他们一道做起了课间操。
没办法,许琸言找不到合适机会再问,等一套操做下来,已经把这个小插曲略过了。
后两节是英语和数学课,许琸言都听得浑浑噩噩,一朝重回十年前,许琸言发现除了刚开始的适应不良外,他似乎也能渐渐接受这个现实了。
以前许琸言没穿越时,偶尔听到别人谈论此话题,都在感叹,要是自己能重回十年前,一定要怎样怎样。
怎样怎样的中心思想无外乎就是带着早已剧透的剧本去弥补曾经的遗憾。
但于许琸言而言,这遗憾似乎为……0。
没钱的,想要趁着穿越的时间差打个信息不对称,好给自己谋点时代红利。
没情的,甭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吧,总想着能重新回到亲近的人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远观,或者想办法纾解下曾经的误会呢,把这些年未尽的情愫,深埋心底的深重都朝那人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去,誓要通过双手重新续上‘断弦’,把早已命定结局中的那个‘B’硬生生改成‘H’。
可许琸言回顾了一下自己的17岁,他家庭富裕,父母安康,替父母亦或自己搞钱这方面,对个本身就是富三代的人而言,没什么必要,许琸言只求他父母能对家族事业稍微尽点心就好了,但这种事,都是各人有各人志向,强求不来。
鉴于吃饱可以思淫|欲,许琸言也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少年时代还有哪些未了情缘需要再续。
想了一圈,忽然就想起了两个字——尤啓。
但17岁的他,应该不认识这个人吧,要不然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想起那个现今估计仍躺在重症不知生死的人,虽然俩人有3年的时间名为夫夫,但既无事实婚姻,也无任何感情基础,许琸言之所以会想到他,无外乎还是车祸那个瞬间总是横亘在他心间。
既然他回到了十年前,如果能重遇尤啓,他想把这份‘过命’的恩情还给他。
许琸言平生最不喜的,就是欠别人。
如果能重回车祸那一刻,他一定不会让尤啓挡在自己身前。
神游物外了两节课,分别被两位老师瞪了不下十遍的人终于捱到了下课。
铃声一响,两位哼哈二将十分自然地窜到许琸言桌前。
艾青:“哎,咱们中午去南门那家吃吧?”
高明:“为啥?还吃那家麻辣烫不香吗?”
艾青:“你懂个锤子,南门那家新出了一个红烧蹄髈盖饭,我听老王说,巨香无比,凡是吃过的人都被馋哭了!”
高明:“……我看你像个蹄髈,不行,就吃麻辣烫。”
艾青:“你是不是看上人家闺女了!我打听过了,那女孩特么才14岁,你个禽|兽!”
高明:“……我,我特么……”
许琸言眼见文斗即刻上升为武斗,且大有燎原之势,未避免城门失火,殃及自己,他起身往后门走去。
两位正扭作一团的人愣了愣,相互朝对方看了一眼,武斗又恢复成了文斗,骂骂咧咧地跟上。
“哎对,”许琸言转向高明,“你刚才说三班那人怎么了?”
高明一巴掌挥开艾青搭在许琸言肩膀上的爪子,换自己搂着,闻言一愣,“三班?谁?”
许琸言默了下,“没事。”
话刚出口,一旁的艾青脑袋窜到两人面前,歪着头,朝高明嘘嘘,“我就说言哥对这事根本不上心吧,你还不信,你说你是不是个棒槌!”
“滚滚滚!”高明伸脚朝对方踢,别看艾青呵呵笑时脸上的肉都要跟着颤一颤,却是个十分灵活的小胖子,当即巧妙避开,直朝高明做鬼脸。
“言哥,”高明不理他,转向许琸言,压低声音问,“这事你真不管?”
许琸言有点莫名其妙,他问,“什么事?”
两位正暗戳戳互掐的,听到这,手下动作都顿了下。
两人脸上分别闪过微妙的情绪。
而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都到这个点了,他们言哥还这么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也有可能是他突然患上的‘失忆症’发作,压根把这事给忘了。
高明试探道:“就三班汪强那事啊。”
艾青嘟囔,“言哥,你是真打算让汪强管事啊,我总感觉那小子……”
“不地道。”高明帮他接上话。
艾青猛地点点头,俩人一齐朝许琸言看去,期待他说点什么。
许琸言像个丈二和尚,问,“麻烦您二位能用点人类语言把这事说清楚吗?”
两人对看一眼。
“言哥,”艾青悄默声问,“你真不记得了?”
不待许琸言面露不耐,一旁的高明接话道:“嗨,多大事,咱言哥就是不记得又能怎样?”
马屁拍完,高明紧接着道:“就是三班那傻大个,汪强嘛,那逼老他妈惹事,这不他班新来个转校生,他就想给人家使使绊子!”
“对对,”艾青在一旁附和:“这事汪强都叫唤好几天了!”
“使绊子……”许琸言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两人,头回觉得这些年少意气剥去那层令人无限神往的‘回不去的曾经’的外皮后,内里的幼稚简直是中二癌大爆发。
许琸言觉得少年人之间动辄一个眼神不和就要上升到破皮流血的行为,实在很幼稚,对这种事非常敬谢不敏,但看着俩人津津乐道的神情,还是随口问了句,“他要整谁?”
就想知道是谁这么倒血霉?
“哎那新来的那高个叫什么来着?”艾青捣了捣身边人。
“尤……”高明不确定道:“那字我不认识啊,但我听他们班的人叫过,好像叫……叫……”
“尤啓!”两人异口同声想了起来。
许琸言往前走的脚步,霎时顿住,他脸上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震惊,转回头问,“……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