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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明月 ...

  •   皎月如钩,沿着小石板路撒下辉光,地上的竹影浮晃。

      陈泱安安静静地跟在沈时昱身后,走回他的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正屋两层楼,东西各一间厢房。院中央有一方池塘,凤尾竹错落有致地围在四周。

      幽深的院落里,水声潺潺,偶有风过,竹叶沙沙作响。

      在熟稔的寂静中,陈泱看见了凉亭边的秋千。她曾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晃荡,微风拂面,裙摆飘扬,一切恍如昨日。

      这秋千是她撒娇耍赖,磨了沈时昱很久,他才松口让人装上的。

      他当初明明很不情愿,怎么留到现在?

      循着她的目光,沈时昱也看见了角落里的秋千。

      但他很快撇过脸,站在门前叮嘱道:“房间是你原来用过的那间,换洗的衣物放在里面了。弄好了来正屋找我。”

      说罢,也不等陈泱的反应,脚步匆匆地离开。

      关于换洗衣物这件事,陈泱没有太在意。因此,当她看见好几个内衣盒整齐叠放在梳妆台上时,心头的震惊来得猝不及防。

      打开包装,崭新的吊牌还挂在上面,不仅尺码合称,连牌子也是她最喜欢的。

      捏着几千块的内衣,就在她认真思考着“沈时昱是不是变态”这件事时,手机震动,是文心的电话。

      “喂。”

      “泱泱,你和沈先生到了吗?”

      陈泱还想着内衣的事情,懒声应着:“嗯,到了。”

      文心听她声音没精打采,以为她不舒服,便催道:“那你快洗个澡,换身衣服,别弄感冒了。”

      关键词一出,陈泱的双眼亮起来:“等等,衣服是你让人送来的?”

      “沈先生准备的吧。你们刚走没多久,就有个女助理来问你的尺码,常穿的品牌,连颜色、款式都记上了。不合适吗?”

      陈泱起身走进衣帽间,衣柜里都挂着一水的奢牌新款,连适配的鞋包饰品都没落下,全是她日常穿戴率最高的样式。

      备得如此齐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在这里长住了。

      指尖划过一件件时装,陈泱喃喃道:“没什么,挺合适的。”

      “那就行,我和陈叔见到周先生了,他还叫来了几个律师商量。”

      陈泱一边听她说,一边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墨汁已经干涸成一块块硬瘢,她突然想起那双迸射冷箭的仇视的眼。

      人究竟为什么会如此痛恨另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那个女孩儿呢?”

      “派人守着的,没太为难她,放心吧。”文心了解陈泱,适才不让她打电话报警,除了不想声张,多少也是看这女孩年纪小,起了恻隐之心。

      “俞姐那边先别跟她讲,等我弄清楚再说。”

      陈泱梳洗的这段时间里,周岐已将事情的原委调查得差不多了,一并整理成文件发给了沈时昱。

      他飞快地浏览着,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时,抬起头,银丝眼镜下的黑眸闪过一缕异色。

      大概是不想让他等太久,她洗得很快,连头发都没完全吹干,微卷的发梢还带着水汽。

      给她备了那么多衣服,偏偏挑了这条黑色连身短裙,配着红色平底单鞋,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白得晃眼。

      陈泱漂亮,是一个客观事实。

      他们相识的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十七岁的女孩,是花瓣上的朝露,晶莹剔透,闪耀着玫瑰色的光。

      如今,她未施粉黛地站在那儿,那光似又朦朦胧胧地笼在周身。

      喉结微动,沈时昱取下眼镜和文件一齐丢在案几上,问:“饿了吗?”

      陈泱摇头,“不饿”还没说出口,沈时昱仿佛没看到似的,已经拨通电话:“周叔,让厨房上菜吧。”

      沈时昱住老宅的时间少,院子里也就没有留人,晚饭只能让大厨房做好了端过来。

      他忘记嘱咐,那边便按正餐规格做的。陈泱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满一桌的菜,顿感压力山大。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多了……”他对女明星的饭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其实沈时昱也觉得这个点来说,是多了些,但一想到陈泱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做的,多少吃点儿。”

      说着便盛了满满一碗鸡汤转到陈泱面前。

      “我明天有拍摄。”陈泱没有去端,又把碗转回沈时昱面前。

      开玩笑,这个点喝鸡汤,上镜不得肿成猪头。

      纵然不认同,但良好的教养使他知道界限和尊重。于是点点头,也不再勉强,只道:“挑你能吃的吃些。”

      澄黄的暖光下,只有筷子和勺碰撞碗碟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陈泱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和沈时昱吃饭,也是在这里。

      那时她总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只为和他多待会儿。吃饭时也不消停,叽叽喳喳的,话赶着话,也不管人是否有兴趣。

      直到他实在忍无可忍,才温声道:“陈泱,食不言,寝不语。”

      她本就不饿,突然想起从前的事,舌下发苦,更提不起劲吃了。

      沈时昱见她把那碗里的蛋羹搅得稀碎,也不动筷子,无声叹气:“是菜不合胃口?”

      “没有,就是不想吃。”

      话里撒娇的意味太重,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陈泱懊恼地别过脸。一定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有环境加持,才让她昏了头,勾起些不该有的情绪。

      相较于她的窘迫,沈时昱眉眼却柔和下来,话里竟多了丝纵容:“不想吃就算了,待会儿饿了的话,再叫人给你热点甜汤。”

      吃完饭,沈时昱带着陈泱去了书房。

      他把文件递给她,示意她先看:“事情不复杂,你了解一下情况,我们再商量。”

      闹事的女孩来原是晏白玉的粉丝。晏白玉是和她同期出道的小花,两人戏路和定位都差不多,粉丝三天两头地在网上掐架。

      最近关于她们二人抢角色的传言甚嚣尘上,但据她所知,这个本子的女主去年就定了另一个功夫女星,下月就要开机了,却迟迟不官宣。

      她俩无端因为这事上了几次热搜,俞非晚说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遛着她们给这个项目预热罢了。

      本来这种手段在圈内并不罕见,有点波及大家也不会深究。

      糟的是,这个剧的导演脑子抽疯,前几日在微博下面回复晏白玉粉丝的质问,直言其演技还需打磨。

      这无异于火星子掉进干草堆,晏白玉的粉丝直接炸锅。

      两人争角色,这导演放下陈泱不表,只说晏白玉演技不行。这话不仅暗含了晏白玉拿不到角色,而且还不如陈泱。

      晏白玉粉丝气得直接屠了他的评论区,与陈泱有关的各个超话也是乌烟瘴气。

      看到这里,她木然抬头,一脸无语地望着沈时昱:“别跟我说,那女孩就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才来泼我一身?”

      “可以这么理解。”

      陈泱气笑了,这种无妄之灾,她都不知道怪谁去。

      沈时昱伸出手点了点文件另一处:“但也不完全是。”

      顺着他指的位置看去,银星世纪,四个大字刺得陈泱瞳孔一颤。这个项目的制片方是银星世纪在港注册的分公司。

      这么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能说通了。

      抢角色的传言也好,导演火上浇油的言论也好,矛头都指向她。

      这招借刀杀人,使得不高明,却很有效。

      “周岐问过了,今天那人应该和银星世纪没关系。她和这酒店的大堂经理是表姐妹,大约是凭着这层关系混进去的。”

      陈泱低着头,垂落的长发掩去她的表情,对沈时昱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新月公馆那晚产生的屈辱感一直被她死死压在心底。

      此刻记忆反噬,连带着秦峰的凝视和鄙夷,扑上她面颊的酒气,尽数化作如惊天巨浪,将她吞没。

      秦峰不打算放过她。

      意识到这个事实,陈泱不想害怕,但是手指却难以自制地颤抖。

      突然,指尖传来暖意,随后蔓延至手心、手背,顺着手臂传至四肢百骸,最终抵达心脏。

      这份暖意温柔而有力地包裹着她,安抚着她,恐惧的坚冰渐次消融。

      “陈泱,看我。”

      沈时昱的手掌很大,能将她小巧纤细的手整个儿包住。他半蹲下来,轻哄着她抬头,又在目光交错的刹那,用黑亮的眼眸将她缠住,不容她后退。

      他一字一句,说得格外郑重:“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陈泱歪着头,有些迷惑,好像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沈时昱就耐心地等着,等这句话穿过她的耳蜗,进入她的理智和心底深处。

      很快,手中的柔软轻轻挣动,他便顺着她的意思松开。

      双手重获自由,陈泱立刻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文件,并暗暗做了两个深呼吸,借以平复失序的心跳。

      起身时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那个女孩儿呢,怎么处置?”

      她转得生硬,沈时昱也不计较,走回近旁的扶椅坐下:“还扣着的,可以公了也可以私了,看你。”

      “什么意思?”

      长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慢悠悠地解释道:“公了的话,周岐会带上人和证据,去派出所立案,之后起诉,按程序办。”

      “私了的话,”他停顿了两秒,才继续把话说完,“她家里做着生意,给点教训也很容易。”

      他语气明明温和从容,但不知为何,陈泱竟从中品出一丝狠辣,下意识摇头否决:“不行,祸不及家人。”

      “那就按正常流程来。是叫周岐去,还是把证据移交给你律师?”

      “我让律师去办吧,之后的事情就不麻烦你们了。”

      自重逢后,三番五次得他相助,她嘴硬不说,心里还是念着这份情义的。有机会自然报答,没机会也不想更进一步了。

      沈时昱没有变,他无所不能,高远而强大。但她已经长大,并且清楚地明白:月亮平等地耀映着每一个人,不能触碰,亦不能倚靠。

      陈泱的习惯性拒绝,令沈时昱眉头微蹙。

      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也就松了口:“没什么麻烦的,你想自己处理也行。秦峰那边……”

      不等他说话,陈泱抢过话头:“秦总的事,沈医生也不必操心了。大概是那晚让他太丢脸,才想给我点教训罢了,不碍事。”

      沈时昱没有说话,清润俊朗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不知为何,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凝着,陈泱却生出一种偷倒汤药被他抓包的心虚。

      短暂的沉默后,沈时昱散漫地往后一靠,嘴角牵起,笑意却未达眼底:“行啊,都依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你来我这儿重新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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