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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溅门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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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传闻中的权王,随行车驾并不多。
自己只乘一辆双马拉载的轺传,四面空荡,上方一顶舆盖。但到底是皇室车驾,那舆盖用得是极上层的绫罗绸缎,黑色的底,金银色的线,绣龙织凤,十分奢华,乃至僭越。
但是,权王僭越,无人敢言,只因他是先帝托孤的辅政大臣,更因为他封号里的一个“权”字。
先帝有众多兄弟,除了当年不争的逸王、恭王,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兄弟里只有这位权王活了下来。而且,权王并非与先帝一母同胞。
人人都道权王有手段,或者先帝有把柄掌握在权王手中,否则权王不可能活着。
权王所坐轺传的背后,是一个穿着劲装,骑高头大马,做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后又有七八个墨衣黑甲的府兵。
一行也不过十个人。
言相府上的车驾退到路旁,让也要去往慈恩寺的权王先过。权王的轺传由远及近,伴随着“哐啷哐啷”的车轱辘声。然而,声音竟在传到虞妍耳边的一瞬,停了下来。
垂落的车帘之外,响起一个漠然、疏远,若幽谷回响的嗓音,道:“多谢言相夫人退让。”
母亲秦芷闻言,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对长媳岑怡使了个眼色。岑怡便掀开车帘,略略地露出半张脸,与对面的权王回话:“王爷,家母只道,言重了。”
岑怡不敢直视那位权王。但因为有岑怡和半幅车帘的遮掩,虞妍好奇地向车窗外望去。
其实,她看不清权王的相貌,只见那人穿着一身堇色隐回字暗纹、上绣箭竹的锦袍。身形挺拔、颀长,即使是坐着,也可见那狭窄的轺传快要放不下他弯曲的腿。
他略微向马车这边侧来的小半张脸,剑眉朗目,鼻若悬胆,侧脸与下颌的线条清晰、凌厉。
虞妍想他应该是好看的,至少不会过于粗犷,也不会过于阴柔。
感受到一束陌生的、紧盯着自己的炽热目光,那堇色的身影更垂了头,越过岑怡的半张脸,向马车更里面的虞妍望过去。
堇色的身影微微勾唇,薄唇轻扬,又在说道:“言二姑娘这是从北境归来了?”
虞妍讪讪地收回目光,垂下头。
秦芷对虞妍也使了一个眼色,瞧着虞妍没看自己,更稍稍地推攘了她。
虞妍于是开口道:“有劳权王记挂。”
那权王轻声一笑,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讥讽,静默了片刻,之后接话,“言二姑娘客气了。言二姑娘北境这一行,未尝不是将本王架在谣传的风口浪尖之上。不过所幸,言二姑娘还是回来了。”
“听闻陆将军的死讯,还请言二姑娘节哀。”那权王微微低头,以表达对逝者的哀思。
虞妍又沉默了。
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夫婿和她聊她跟着私奔情郎的事情,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岑怡见状,为她解围道:“王爷说这些做什么?逝者已矣,便都是过往。如今王爷与家妹的婚约尚未解除,还是不宜说这些不高兴的人和事。”
岑怡说着,不好意思地郑重向对面的权王示以一笑。
权王见状,又是轻声地笑开。继而什么都不说了,只稍微挥手,告诉前方的车夫,后方的随行侍卫和府兵,他们该走了。
车轱辘轧地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直到这声响远去,几不可闻,岑怡放下车帘,回首向马车内,没好气地询问:“母亲,这权王是什么意思,有心让滢儿难堪吗?陛下都不提滢儿私奔的事,他倒冷嘲热讽起来。若是真嫌弃我们滢儿,自己去陛下那里请求退婚就是。”
秦芷略瞋了岑怡一眼,岑怡立马噤声。
而后,秦芷望向虞妍,意味深长,一字一顿地说道:“既是陛下赐婚,便没有那么容易摆脱。是他权王骆羡自己要娶妻,如何会不在意未来夫人的名声和清白。他倒也想求退婚,只怕陛下和你父亲不愿意。”
“毕竟,最初这桩婚约,不仅仅是结两家之好,更是想让滢儿你嫁过去盯着这位权王,防止他做出什么悖逆的事情。”秦芷有些心疼地拍了拍虞妍的手。
虞妍霎时不可思议地抬眸望向她。
让自己嫁过去监视权王?莫说是从前的言滢,因为自己有心上人不愿。就是现在的虞妍,想都不敢想。她一个乡下妇人,牵涉到这样大的事情中,但凡一个不慎,还不是粉身碎骨?
虞妍嗓音发颤地说着:“可是,阿娘,发生了这档子事,这门婚约如何还能继续下去?即便陛下不提,权王多半也不会容忍陛下践踏自己的尊严。”
娶一个和别的男人私奔过的女子。
秦芷闻言,叹了口气,只道:“这是你父亲和陛下、权王他们的事。看他们如何处理吧。若是能解除婚约也好,母亲也不想送你入龙潭虎穴。”
虞妍感激地回望秦芷,重重点头。
秦芷倏尔小声地又道:“滢儿,你坦诚地告诉阿娘,你与那陆行私奔的这一年来,你们可曾有过私定终身、肌肤之亲?你这身子……还是完璧吗?”
秦芷不忍将话说得太难听。
岑怡也满面担忧地看向虞妍。
虞妍却是诚惶诚恐,先是摇头,而后无奈地回答:“我不知晓,我都忘记了。”
作为虞妍的言滢哪里会知道真的言滢有没有与陆行做那些让人羞于启齿的事情。
秦芷长叹一声。
岑怡更是愤懑地一拍手,道:“如此,滢儿你即便与权王退了婚约,又怎么好嫁给他人?这私奔的事情是可以掩盖,但这是否是处子之身却瞒不住。若惹了他人的嫌弃,滢儿你可怎么办啊?”
“阿娘,要不寻个信得过的婆子来给滢儿验验身?”岑怡试探地说道。
秦芷当即瞪了她一眼,不悦道:“好好的黄花闺女,寻一个婆子来验身,验得好了,别人也猜你做过丢脸面的事。验得不好,全天下的人岂不是都要知晓我们滢儿已非完璧,这让你妹妹她还怎么活?”
岑怡羞愧地闭嘴。
虞妍却是想到了这件事虽有诸多的不好,但也有唯一的一样好处。
虞妍微笑道:“阿娘,滢儿不愿验身。既然已经想不起,就当作女儿已非完璧。不能成婚、嫁给他人,于女儿其实是件好事。倘若有一日女儿恢复记忆,想起那些对陆行将军的点滴情意,会恨透自己改嫁他人。只怕到时生不如死。”
她作为虞妍也并不想再成婚了,无论是复地嫁给陈安,还是寻个比陈安更好的归宿,又怎么样?男女情爱终究不过如此。
她既重生,这辈子只想为女儿陈念虞而活,只要女儿过得好,自己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虞妍坚定地想着。秦芷则是嗔怪她,“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滢儿你放心,即便你并非完璧,阿爹和阿娘也一定替你寻一位不在乎此些、真心喜爱你的佳婿。”
虞妍反对,“阿娘!”
秦芷对她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不必再谈其他。我们母女、婆媳还是快些去慈恩寺上香、还愿要紧。”
“刘马夫,启程吧。”秦芷又对着马车外吩咐了一声。
刘马夫应着,言氏的车驾也缓缓地向慈恩寺行去。
到了慈恩寺,秦芷领着虞妍、岑怡先去往正殿参拜菩提祖师,并向菩提祖师还愿。
秦芷交给了方丈虚静大师一大袋银子,沉甸甸的,虞妍都能看见那位大师的手腕往下坠了一寸。
秦芷与大师施礼,大师还以合十礼,只道:“秦夫人与我佛广结善缘,妙哉妙哉。”
秦芷感恩,“多谢我佛庇佑。”
而后,送别方丈,三人跪在菩提祖师坐下的蒲团上潜心叩拜。
秦芷所愿,女儿言滢平安顺遂。
岑怡所愿,儿子言许课业有成,夫君言笃仕途坦荡。顺便也请佛祖保佑保佑妹妹言滢,往后莫再受薄情郎的蛊惑,与人私奔。替妹妹言滢寻份美满的姻缘。
三人叩拜完,走出大殿,欲去后院的禅房休息。
秦芷环顾四周,询问:“许儿呢,他自我们下了马车就没再看见,可是寺内人多,走散了?”
岑怡笑着搀扶秦芷,回答:“他都十八岁的大孩子了,管他做什么,总归丢不了。阿娘,你又不是不知晓许儿不信这些,和他姑母从前一个样子,就让他四处走走吧。待我们离开,他肯定会回来。”
秦芷只能颔首答应。
三人到了禅房内,虞妍和岑怡刚服侍秦芷坐下,准备给秦芷斟茶。只听禅房之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似是有人说着:“抓住那个刺客!”
听到“刺客”二字,三位女眷都有几分慌了神。虞妍不知道该怎么办。岑怡说着,“阿娘,要不我出去看看?”
秦芷只道:“别去。把门窗关紧了,再把那茶案推到门后,抵好。既然有人在抓刺客,我们等着就是,纵然刺客逃进了我们这间屋室,不是还有怡儿你吗?怡儿,你就待在房内,不要鲁莽出手。”
岑怡乖乖地照做,去关门、关窗。
虞妍上前帮忙,推了茶案到门后。
她刚松开推茶案的手,只见面前的门扉上被重重地摔来一个漆黑的身影。那身影倒在门上,而后只听“咔嚓”一声,似是有人手起刀落,一道血柱喷薄而出,染红了洁白的门纸。
虞妍惊呼一声。
岑怡上来安慰她,让她先退后,自己来推茶案便好。
虞妍却是摇摇头,笑着回答:“没关系的嫂嫂,我虽然有些害怕,但在北境的战场上也见过杀人、溅血。”
甚至她死的时候,陈安的将军府上,满目都是猩红的鲜血。
她自己的血也曾如这样一般喷洒在身后的门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