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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怨春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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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明直到出了宫门回到自己家中都还对此事毫无头绪,家里的小厮给他拿来了一封信,说是有人在谢景明离开之后不久送过来的,谢景明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拆开之后才知道是季晏礼遣人送过来的。
原来是上次谢景明问他关于傅遮幕的事,他今日才给了回信。谢景明上次和张文元聊完之后几乎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今日看到这封信才又想了起来。
不过谢景明觉得自己已经从张文元那里了解的差不多了,今日这信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新东西。可是等他看了信上难过的内容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太早了。
信上说季晏礼其实也不知道傅遮幕是谁,毕竟他那时候的年纪和谢景明相差无几,后来又一直不在盛京。
但是他怕这事对谢景明来说很重要,自己就潦草的回信说个不知道再耽误了事儿,于是便一一问过军营中的几个年纪大一点人,等他问遍了之后,没想到还真有几个知道一点内情的,所以也就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才送来了回信。
季晏礼从那些年纪大些的人身上打听到的和张文元告诉谢景明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其中有个人认识傅遮幕家中的一个乳母,还说那乳母就是他的远方婶婶,如今他婶婶依然与他们有联系,就住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
季晏礼便要了乳母如今的住址一同给谢景明送了过来,谢景明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也能当面去问个清楚。
谢景明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中午吃过饭之后,他顺带着买了周兰亭爱吃的那家铺子里的糕点,然后便一个人提着糕点按照季晏礼的地址找到了这个乳母。
原本谢景明想随便捏造个身份进去打听的,毕竟淮南王这个身份听起来属实有些高高在上。
可是没想到等这家的男人开了门,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淮南王大人?”
说着连忙行礼:“不知今日淮南王大人突然造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谢景明心道这也太倒霉了,他这张脸如今已经这么“人尽皆知”了么,他们竟然认出来了。
不过他在心里感叹两句也就罢了,连忙把人扶了起来。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过来,应该是听见了动静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那个汉子冲老人说:“爹,这是淮南王大人,今日忽然光临了咱们的寒舍了。”
谢景明怕这么个老人要给自己行礼,连忙眼疾手快的抢先一步扶着老人,笑眯眯地说:“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们,不必行礼了。”
那老人果然要行礼,不过幸好谢景明说的及时,将老人家拦了下来。老人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外面风大,殿下莫要被风吹着了,有什么事情不如咱们进去说吧。”
谢景明点点头,便跟着两人一起进了房间里。
老人招呼中年人去倒茶,然后才转头笑着对谢景明说:“大人叫我魏老汉就行,街坊邻居都这么叫我,刚刚出去的那个叫魏牛,你叫他大牛就是了。大人您说有事情想问问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要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
谢景明便言简意赅的说了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听说家中曾经有人给一个傅姓的大家族做乳母,因着有些事情和这傅氏有关,所以特地过来问问。”
魏老汉一听搔了搔头,蹙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才有些不确定的说:“你说的摸约是我老伴吧,我家里只有她给别人做过奶母。哎呦,这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吧?具体的事情我也记不大清楚了,要是大人想问,我这就叫我老伴过来。”
正好魏牛端着茶水过来了,魏老汉便叫他把他娘亲叫来。
魏老太已经上了年纪,两鬓斑白,牙齿也快掉完了。不过人看着精神头倒还不错,魏老汉和魏牛知道谢景明要和魏老太谈正事,所以介绍完两人又给魏老太说完谢景明的来意之后,两个人便一道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谢景明和魏老太,谢景明先笑眯眯的开了口:“今日贸然造访是想了解一些前尘旧事。听闻老太太你从前做过傅氏的奶母,想必也会了解一些傅氏的事情,今日能不能仔细和我说说呢?”
魏老太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敢和谢景明对上目光:“哎呦,大人,这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我记性不大好,现在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啦。殿下不如别处问问,兴许还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魏老太不肯说明傅氏的事,这点谢景明也早有预料——
毕竟傅氏如今还没洗脱罪名,而曾经傅氏不论是下人还是主人全死在了那场混乱里,钦明帝又下了命令不叫百姓随便谈论,虽说现在皇帝都已经换了两任了,但当时的威令余威犹在。
不知这老太太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总归更得是小心谨慎才好。如今时隔几十年忽然有人来问,这老夫人自然疑心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为了自身安全于是便闭口不谈了。
谢景明倒也不急,只是道:“虽然隔了这么久了,但是也未必一点都不记得,我也不是非得要全部知道,不过是叫你说说你还记得的罢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这事和你有关所以才推脱不知道,但你放心,我既不是为着朝廷也不是为了查案,不过是为了一个好朋友,那个好朋友和傅遮幕是至交好友,傅氏出事的始末他知道一点,但因一直不愿相信傅遮幕就这样含冤而死,所以还想多了解当时的细节上报朝廷替他平反,我来不过是想帮着过来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魏老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就听见谢景明淡淡地继续说:“更何况,若是我真是有意为难你,现在就不会是一个人孤身前往,而是带着锦衣卫将你们关在大牢里仔细盘问了。今日我既然私自前来,为的就是把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因着是事关我朋友的私事,所以不愿叫更多的人的知道。”
说着谢景明看了看魏老太的脸色,魏老太听见“锦衣卫”的时候浑身下意识地抖了一下,不过听到后面她大概觉得谢景明说的有道理,于是神色渐渐放松下来,谢景明便知道她这是已经放下戒备了。
谢景明就又问了一遍:“劳烦您再仔细想一下有关这件事的东西,知道的越多越好。”
魏老太听说,便沉下心来仔细回忆了一番,房间里一时间静了下来,魏老太坐在椅子上蹙着眉慢慢回想,谢景明便坐在另一边,端着茶水气定神闲的安静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那魏老太摸约是整理出了该从哪里开始叙述这件事,于是就在一片静默中缓缓开了口:“这件事要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说我在傅氏当奶母的那几年吧。既然大人你知道傅大人出事这件事,那我也就不多说了——说句不大好听的话,随便同别人说这件事可是要杀头的重罪,不过既然是大人来问,我自该知无不言。
“傅夫人知书达理,待下人也友善可亲,从不虐待打骂下头服侍的人,傅大人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名震一方的好官。我在他们家里做事,倒是比在其他地方做事都更自在,闲下来的时候,我和当时的几个姊妹在一起说话时,大家无一不是对着傅大人傅夫人赞不绝口的。
“可惜谁知道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情……唉,不说这些叫人伤心的话了,大人方才说想知道更多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因为我是后面才去的,并不是傅家的家生子,后来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年,只奶过小公子几个月便因为自己的儿媳快临盆了,要伺候儿媳生产,所以便离开了傅府,也因此免过了这场祸事。”
谢景明追问道:“那小公子我听闻也死在了那场祸事里,不知道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魏老太仔细回想了一番,摇摇头道:“什么也没留下。大人不知道,当初小公子出生的时候是傅大人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合府上下都十分欢欣,也无比疼爱这个孩子,亲戚朋友送给这个孩子的礼物能堆满一间屋子,夫人还亲自打磨了一串手串给小公子。
“据说每一个珠子都是夫人亲手磨出来的,每个都去寺庙里叫大师诵过经,取保佑平安健康之意。手串中间是傅大人跪了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求来的舍利子,一家人不知道费了多少的功夫才得到了这个手串。
“可惜这些东西连同那个耗费了傅大人和夫人无数心血得来的手串最后全被一把火烧掉了,连一丁点儿东西都没能留下……”
听到手串和舍利子两个词时,谢景明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养的东西。
他凝神思索片刻,忽然觉得醍醐灌顶。他总算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见过的了——在周兰亭家,上次周兰亭毒发时,谢景明帮他找解药的时候,在放着解药的小格子里不小心碰掉了那个手串。
他仿佛总算窥见了这个巨大谜团前面一点点的端倪,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阴影终于渐渐的靠近了他。
谢景明掩在衣袖下面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几乎压不住声音里的昂扬情绪,靠着回忆里在周兰亭家看到的那个手串问:“那个……那个手串是不是深褐色的?上面还有紫色的流苏……”
魏老太奇怪的说:“大人怎么知道,我曾经远远的看过几眼,确实和公子说的一模一样。”
谢景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里的,他脑海里只是一遍一遍闪过一些纷乱的片段,周兰亭的脸和那个手串交替出现……
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周兰亭家中有傅氏的金书铁券和东西,为什么他要写下那样的戏文,为什么他会有傅小公子的手串……
因为他就是傅小公子,他就是那个含冤而死的傅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他才会有这些其他人绝对不可能有,就算有也不敢留在身边唯恐招来祸患的东西。
现在这些事情一件件地全部对上了,就连他的年龄都能完美无缺的对上。
可是,可是那周兰亭呢?
谢景明想,周兰亭是怎么从那场祸乱里脱身的,又是谁把他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在那个时候谁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救下他?
周兰亭做的……他做的那些事情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这样尽心尽力的帮太后,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复仇吗……是为了替自己的家人讨回公道吗?
眼下看来太后对这些事情还一无所知,他以后会做什么,会告诉太后好借助太后的手帮自己讨回公道吗?
但是也不太可能,周兰亭很早就已经备受太后器重,便是几年前他就向太后提出请求太后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他仅仅是想为家人讨回公道,完全不必再等这么久。
他这么多年隐而不发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且谢景明一直觉得周兰亭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不曾隐瞒过自己什么,可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简直是个笑话。周兰亭不仅对他隐瞒了东西,还一隐瞒便隐瞒了个最事关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