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痕二八 四十九支香(二) ...
-
屋里很静,窗外却已有蛙鸣。
流光看着香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无烟香,看来只是用来恰对时辰而已。
看看香,再抬头看看夙命。
就像娘亲堂里摆着的像一般一动不动。
在遇到夙命以前,流光一直过着很封闭的生活,一动不动的坐一天,也是时常有的事。所以眼见着一支烟烧至了香柄,流光便仔细地又靠上一支去,点燃之后,把烧过的那支香替换下来,并端正地摆在脚边。
第二支香又一点一点地变成烟灰掉落下来,差不多烧至一半的时候,门外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到了门前,便有人轻轻叫了流光一句。
是那个段花梨的声音。流光看了看香,便起身去开门。
段花梨在门外吹灭了灯笼进了门,将琥珀交给流光:“玉鸳鸯已经走了。”
流光紧紧握住琥珀,然后才慢慢摊开手掌心来。
琥珀依然还是那颗琥珀,只是中间那点绛心已如血丝般化开,在琥珀中缓缓游动。
这颗琥珀跟了流光那么长的时间,但她也没有看过这么希奇的事。夙命只是让她亲肤而已,方才倒是没有想太多,现在只有先握在手里再说了。
段花梨又问流光道:“知玉大师有什么变化么?”
流光抬头看看入定的夙命,和刚才一样,没有变化。
“按理说,此时大师的魂魄已经跟着玉鸳鸯走了,那大师的肉身,得要好好看着才行。”段花梨轻轻走近夙命身边,仔细看了看,确实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这才呼了口气,轻声道。
“放心吧,”流光又重新坐回小香炉边上,“两天而已,不算什么。”
段花梨看了看她脚下已燃过的那支香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先去睡了,明天早上来换你。”
等了一下,流光却没有说话,段花梨在心底喟叹了声,便走了。
一夜,燃尽五支香。
鸡刚鸣过几声,段花梨便起了床。
秦海楼随着也醒了,但是她还不太能活动,便有些懊恼。
“你好好再睡一觉,便是为我好了。”段花梨亲昵地和她隔着被子拥抱了一会儿,这才出了门。
敲了夙命那间的房门,流光便来开门,她抬头瞧了瞧才刚刚鱼白的天空:“已过六支香呢……”
“嗯,时间还很长。你去睡一觉吧。”段花梨直接走进去坐在流光之前坐的地方。
“不,我说过要寸步不离。”流光依在门边摇头说道。
“大师说了,让我替换着你来。”段花梨也不说其他的了,“你不听她的么?”
流光张了张口,然后才道:“那就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呢?”段花梨在流光转身后说道,“救锦媛,应是碧乔想做的吧。”
流光很想问问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但显然不是现在问。她站在门边双手合掌,对着天空拜了拜,然后对段花梨道:“锦媛能不能回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夙命一定要平安回来。”
“流光。”段花梨叫住了她。
流光转身。
“你喜欢大师么?”
流光一愣,这句话,仿佛谁也问过她。
流光静静地应道:“她是这世间对我最好的人。”
“对你好,便可以了么。”
“那还要如何?”流光不明白。
“你看看碧乔和锦媛,命丧黄泉;看看我和海楼,远走他乡。你会如何?”
“我不知道。”流光眼里浮起迷惑,“若是说了喜欢,就会这样吗?”
“至少,你会愿意为对方什么都愿意,什么都舍得。”
流光浑身一震。
她记起来,自己说过什么,所以夙命说过什么。
“若是害怕,就不要说喜欢那两个字。”段花梨最后道,“你快去睡觉吧。”
流光呆呆地转身,出去,关门,又进门。
她慢慢地倒在竹床上,把琥珀放进衣襟里,贴近胸口的位置。
琥珀随着体温而变得温暖起来,血丝游走尤为明显。流光看了一会儿,眼睛就有些酸痛起来,她慢慢闭上眼睛,暂时清空所想的一切事物。
对,现在要的是休息,然后替夙命守香,等她回来。
流光醒来,已是正午时分。
秦海楼正坐在床上看书,流光半醒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喜欢段花梨吗?”
秦海楼无声地笑了。她放下书,了然地问道:“花梨跟你说什么了?”
流光垂眸整了整衣服。
“她好像很害怕。”
秦海楼一愣。
是,她们刚刚经历太多,到现在都是惊魂未定。
“她害怕,”秦海楼淡淡地道,“但她不会躲避。”
“我知道,”流光忍不住想要辩解,“其实我和夙命……”
和夙命怎么样?流光其实自己也说不下去。
“哦。”秦海楼却点头,一脸明白地顺应道。
流光顿时无语了。
这时宝儿端着饭来给海楼。
流光很感谢这个纯朴可爱的姑娘,所以总想用什么来表达一下,可是宝儿说什么也不要她递的银子,最后她只能从头下取下一朵珠花送给宝儿,这回宝儿倒是十分欢喜地接受了。然后宝儿找来红细绳,帮着流光把琥珀索好好让她将它贴身挂着。
随后流光就去了夙命的房间,她抬头看了眼夙命,和昨天自己走前仍是一样的坐势。然后流光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香柄,已有十二支。
“你来啦。”段花梨刚刚换完一支香,她站起身来微微活动了下手脚。
流光算了算,十分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睡得太久了,便连看都不好意思看段花梨一眼地坐下,可是又随即说道:“我已经睡得很饱,接下来都没有问题了。”
段花梨看着她的头顶,才知道她是跟自己说话。
“没事,你睡得好才有精神守着。”
段花梨陪着流光又守了一会儿,这才走了。
两人就像昨晚没有讨论过什么一样。
离开以后,段花梨也到外边井里打水回来洗漱之后回到屋子里吃饭。
秦海楼见她进来,便问她:“你是不是跟流光说了什么?”
段花梨好奇地靠过来:“她问你什么了?”
“她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秦海楼笑道。
段花梨不禁哑然。
“你是担心她们吗?”
段花梨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知玉大师是什么身份?她会不会喜欢流光,我不知道。不过看流光的样子,有时候看着大师的时候,连眼都不带眨的。她若是喜欢上大师,大师能不能回应,都挺难的。”
“咱们是幸运的人吧。”秦海楼轻拍她的手,转而握住。
段花梨把秦海楼的身子向后靠过来,然后两人一起静静地拥坐着。
日月再一次更迭,流光脚边已有二十三支排列整齐的香柄。
若说一开始的时候,流光满以为四十九支香,整整两天不算什么,那至此的等待便令人有些挠心的感觉。
坐在床上的夙命仍是一动不动,香也一根根地接换着。可是时间却变成拉长的细线,慢慢地可算煎熬起来。
地上的香柄,被流光按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图形重摆过很多遍,每数一遍却还只是这么多而已;窗前到床前,床前到小香炉前的路线也被流光走了很多遍,越走越是心急,最后只能坐下来,干枯地等着。等待是最耗心脉的事,因为总是意味着未知。何况夙命又说过可能会有危险,流光便开始焦虑起来。每每焦虑,流光又每每命令自己沉下气来,这时只需抬头看着夙命,便又沉静下心。
然而,令流光最害怕的,也是最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时已是第二十四支香将要燃尽。
流光眼也不眨地盯着它,手里已拿好那第二十五支香。
可是床上的夙命突生异样,她突然倒了下去。
流光登时被吓飞了三魂六魄,忙想到床边看个究竟。但低头看看香立即烧完,她只得咬紧牙,颤抖着把新香继燃起来,又胡乱插进小香炉里,这才奔到床边。
夙命是侧倒下去的。手脚因为一直定了位的原因也一并跟着侧过去。流光站在床边几乎有些哆嗦,她伸手碰了碰夙命的手,那手便自然地摊了开。于是流光又吓得几乎想尖叫起来。
夙命的面目仍是很平静的,流光鼓起勇气把手伸到她的鼻翼下方,探得温热,这才稍松口气。
但是,坐着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倒下?夙命并没有备知给她。那么这是久坐后的结果?还是夙命出什么意外了?
流光开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起来。
苦想了一会儿,流光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是不够用,只得把香再次仔细插好,把换下来的香柄郑重地摆在那第二十三支香柄后,这才出了门去找段花梨。
彼时段花梨已经睡下,听到流光又是敲门又是连叫了她几声名字便醒了过来。醒来后段花梨的第一反应便是出事了,忙披衣而起,一开门,便看到流光一脸惊慌失措在站在外面。
“出什么事了?”段花梨拉着流光进了夙命那间屋,便呆住了。
夙命倒在床上,姿势怪异。
“夙命突然就倒下了,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流光已是被吓得冷汗淋漓。
段花梨走过去将夙命叠起的腿轻轻地松开,然后把她侧过身去变成平躺的模样。
“她还有呼吸,其他的什么都没发生,对吧?”段花梨仔细检查后说道。
“对,”流光点头,“但是这太奇怪了,没有风也没有人推她,她怎么会倒下去。”
段花梨想了想,突然道:“看看你的琥珀。”
流光这才手忙脚乱地把琥珀扯出来。
琥珀里的血丝流动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
对,夙命说过,若有意外,砸了琥珀可以救她,那是不是说有意外的时候琥珀也应当有所反应呢?想到这流光这才踏实下来,她握着琥珀,道:“四十九支香前,夙命要是还没有回来,我一定会砸了它。”
“你要相信她,”段花梨拍拍她的肩,见她满眼通红,心下也有些怜惜,“你知道她是谁,你要学会相信她。”
流光怔怔地点头。
段花梨原本想让流光去休息一下,可是流光已如惊弓之鸟,怕是更不会再离开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