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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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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西郊别墅。
“明小姐,这是您和京华解约的合同,请收好。这里还有一份老板的赠予协议,请签字。”
江海推过来两份合同。
他端坐看着宽大黄花梨木餐桌对面的明佳,示意她打开。
长发随意盘在脑后,木簪的一端一缕发丝垂落,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鹅蛋形脸型流畅,肤色白皙,明眸善睐,红唇微点,晕染点缀的白色中式衬衫,下着同色系及膝裙,活脱脱江南画中人。
别墅的西侧的落地窗正对着昏黄的夕阳,余晖照在她身上,落地窗的影子和夕阳的夕晖错落交叠。
她在这半明半寐中抬眸,葱白手指纤细,拂过那缕碎发,置于耳后。
“谢谢,这个我不签了。”
江海想起一年多以前,那是第一次见她,在京华第一部短剧的面试现场,明佳来面试短剧的女演员。
那天面试完之后,她看着递过来的合约说了同样的话,“谢谢,这个我不签了。”
他一时恍惚,闪了闪神儿,才明白,她指的是那份赠予合同。
“明小姐,京西这边的,臻园这套别墅和院子里那辆猎装版的帕梅,老板交待我务必交给您。”
“别让我难做。”江海补充道。
明佳眉心微蹙,她明白,周冀是觉得愧疚。
她垂眸坚持不签,气氛逐渐僵持,江海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
“对不起,我去给老板打个电话。”
客厅的大落地窗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驻足凝视窗外,偶尔点点头,声音在客厅那边不太真切,只隐约说着,“她很坚持”这样的话。
明佳看向窗外那棵罗汉松,一如她一年多前第一次见到那样,真漂亮,修长挺拔,姿态气势隐隐有一种霸气的拟人态。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棵树是“树王”,买下来移栽到这里,需要将近五百万。
那时她也不知道,周冀是京市望族周家的继承人。
她眸光闪了闪,移向别处,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又有何改变?
那时的动心是真的,此刻的无奈也是真的。
这样巨大的阶级落差面前,她,不过蝼蚁。
所谓的爱情,同样不值一提。
“好的,我把电话给她。”
江海的声音由远及近,清晰不少,明佳回眸。
他双手恭敬递过来,“老板的电话。”
明佳下意识吸一口气,提着气接过手机,“喂”。
尽力克制着声线,平顺,温柔。
对面是良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明佳听到一声叹气,随后是自一个多月删掉一切联系方式后,至今未闻的低沉嗓音,“小乖,臻园那个房子和车,听话。”
声音里的疲惫和劳累,一览无余。
明佳心就莫名揪了一下,手下意识捏紧,“别墅和车,我养不起,算了。”
周冀嗓音微哑,“小乖,你放心,别墅物业费付了二十年。如果哪坏了,你告诉小海,他会来处理,车的保险也找小海,他都会。。。。。。”
她打断他后面的话,轻声喊他,“周冀”。
纤长羽睫低垂,极快得忽闪了几下,再开口时,嘴角抿着,极力压着心底奔涌上来的情绪。
“我们断干净一点,好不好?”
她从未说过如此心狠的话,他即将结婚,断得干净,断得彻底是必要的。
别墅和车是念想,是羁绊,拉拉扯扯,她心里总也不好受,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别人。
电话那端是更长久的沉默,“好。”
他说完,明佳轻轻嗯了一声,两个人都没有挂掉这通电话。
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会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通电话。
“晚上我回别墅”,周冀似乎在害怕她不答应,又补充来一句,“最后的晚餐。”
少女在电话这端默默点头,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珠砸下来,砸在她面前那份赠与协议上,一下子摔成一滩水,晕在他的签名上,“好,我等你。”
她说完放下手机,没再看江海,直奔身后厨房,“江特助,时间来不及了,我需要做晚饭,你自便。”
看着厨房推拉门的角落边缘露出一点白色衬衫,肩膀一耸一耸,内嵌式subzero双开门大冰箱衬得眼前的她格外弱小,江海眸子闪了闪,收回手机离开。
明佳听到客厅的门开了又关,知道江海走了,捂着嘴的手终于放下来,已泪流满面。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厨房的窗子里落下,空气里的温度开始降下来,客厅的大落地钟铛铛响过六下,她终于可以平静心绪,着手准备晚餐。
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但是冰箱里的食材依然是她离开前两天去超市买的那些,想来周冀应该也是。
食材依旧新鲜,这样的冰箱真好,的确,怎么能不好呢?
这一整套定制下来要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在她老家的小城,是两套房子。
晚餐两碗小米南瓜粥,两个菜,清炖小排和地三鲜,这是她第一次请他吃饭时点的两道菜。
落地钟敲过七下,八下,九下,明佳看着眼前的菜已经从冒着氤氲热气变成残羹冷炙。
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开始叫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189人。
臻园不算偏僻,但是这个时间是加班下班的叫车高峰,又加了一点钱,前面排队75人。
明佳看看时间,索性从玄关拿了风衣出门。
京市深秋,夜晚九点多,已有了浓浓凉意,风衣单薄,但相比于待在臻园这栋空荡荡别墅里,她更想去路边等待。
月光树影掩映下,她缓步走来,秋风起,风衣衣裾随风起落。
出大门时,臻园的24小时安保人员一如往常,例行打招呼,“明小姐,出去啊?”
“嗯。”
“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再不回来了。
再见了,周冀。
明佳没有再看臻园一眼,迎着月光,踏步向前。
为了保护住户的隐私,臻园这样的豪华别墅,是在原地面上垫高两米后建造的,在与大门连接的两条路均为坡路。
绕着臻园的前半边围墙向下走,直到拐弯处,两束光从低处到高处来,由远及近,直直射过来。
全黑迈巴赫在她对面刹停。
路灯的光斜斜照进驾驶室,只看得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人全隐没在黑暗中。
明佳站在略高点的路灯下,看着他手搭在车门边,下车,黑色衬衣,黑色西裤,黑色皮鞋,扣得一丝不苟。
周冀皮肤白,眼镜镶银边,不说话时姿态清冷矜贵,很禁欲,但偏偏私下里控制欲和压迫感很强,和禁欲这个词丝毫不沾边。
她过去开玩笑说他可以秒掉娱乐圈所有高干电视剧里的斯文败类。
他走过来站定,“对不起,来迟了!”
凑得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看着他这张依旧矜贵的脸,忍不住后退,被挤在了拐角处。
胡茬儿长出来了,眼睛里的红血丝明显。
她垂眸不愿再看,想找点话题。
“你父亲怎么样了?”
周冀去牵她的手,被她悄悄避开,心底有一丝无奈。
转而去回答她的问题,“就这两天了。”
眸子一惊,她虽不懂他家的事情,但好歹知道些历史,自古新旧朝代更迭的关键节点,都免不了腥风血雨。
新帝旧臣,朝廷派系庞杂,哪些人是自己人,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哪些人要坚决铲除,连根拔起。
凡利益,必涉纷争,凡权力,必涉斗争。
他想保护周家的产业,想彻底接管京致资本,既是利益,又是权力。
凡此种种,总免不了一个“争”字。
要分辨,要权衡,步步是险,可以预见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走得很艰难。
“叮叮”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下意识看手机,跳出来打车软件的弹窗,车辆距您五公里,预计十二分钟后到达。
她想安慰安慰他,又觉得言语太过无力。
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红包,比手机的一半还小。
“上次去平城拍戏,在华章寺求的护身符,她们说很灵”,说完,东西放到他手心里,抬眸看他,眸光流转,又有点儿怕他笑话自己乱搞封建迷信,笑了笑,“图个吉利,保平安。”
“我永远希望你好。”
“你教我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都放下,好聚好散。”
周冀愣愣看着她那一双眸子,那一闪而过的笑意,那还在说话的唇一张一合,嘱咐得他心里发酸,五脏六腑都像抽在一起,拧巴着纠缠着,哪哪都不通。
他真想告诉她,这些天有多想她。
看他一言不发,气氛微妙,只好装作很着急得去看看手机,“到这儿吧,好吗?”
周冀凑得更近,被他困在怀里,轻推他的胸膛,反被他把手抓住举过头顶,不得已胸更贴近,他的唇急切吻过来,探进来,大手抚着她的脊背,揉着她及腰的黑丝密发。
她轻声呢喃,“别、闹,唔。。。。。。”
“车要到了。。。。。。”
周冀在她柔软的唇上流连,“我送你。”
明佳无奈,不再抗拒,想逼着他正视眼前的境况,说的话也往他心上扎。
周冀察觉到她的冷淡,目光交汇,她看着他目光里的痛苦,没有再退,“周冀,你清醒一点。”
明佳上了出租车,呆呆看着手里的卡,想着他刚刚的话。
“这一百万美金在香港的银行,本来就是给你的。我原打算每年存上一点,”自嘲冷笑,“没想到,就存了一年。”
她看着一点点后退的街景。
再见,京市。
再见,周冀。
周冀很快回了京致的总部大厦,偌大办公室里,一直定居法国的姐姐周粤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听着几个旧臣的抱怨。
“粤粤,郭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给叔评评理,我在京致三十年了,周冀这么干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他将面前的股权让渡书摔到周粤面前。
周冀要他全部卖出,一点不留,不留情面,也不留利益。
“叔,你消消气,他年轻,跟你们又不熟,我去劝劝他!”
周粤依旧一脸温柔,“叔,你是不是好久没见辰辰了?我回国,正好碰到她,她说她想你,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郭辰,郭平的独女,美高在读。
周粤长居法国,去哪碰到郭辰,这威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郭平心里一惊,难怪自己这三天都联系不到女儿,腾得站起,“你!你把辰辰怎么样了?”
“辰辰贪玩儿,我们香港转机,她留在香港玩几天。”
周粤依旧一脸微笑,“叔,你别紧张,她还是个孩子。”
郭平气急败坏,大喊,“周粤,你也知道她还是个孩子!”
“叔,消消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说着,周粤纤细手指,将股权让渡书推到郭平面前,挑挑眉,“我保证,你明天就能见到辰辰。”
周冀返回自己办公室,看着一桌子的文件,不由得烦躁。
深呼吸坐定,按下秘书内线,“一杯黑咖啡。”
五分钟后,咚咚两下敲门声。
周冀头也未抬,“进来。”
咖啡杯放在眼前,连同几份股权让渡书。
“少喝,秘书说你今天都第六杯了!”
“那几个吃里扒外的老骨头,签了!”
周冀查看股权让渡书的签名,赞赏点点头,“这事,还得你来!”
“少损你姐!”
周冀喝着咖啡站起身来,松口气,这几个人拿下,加上叶家,他已经有六成胜算。
落地窗望出去,京市凌晨的CBD,高架桥上车水马龙,路灯蜿蜒曲折,灯火长龙,隐没在这黑暗里的繁华才更显光芒。
周粤摆弄着手机,看着他的背影,八卦起来,“跟那小女朋友谈得怎么样了?”
“分了。”
她似乎能看到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暗淡。
“怎么不跟她说,你和叶小舟是假的?”
“结婚是假的,但结婚证是真的。我不想她有一天被人说,是我周冀养在外边的女人。”
想象着那样的可能性,似乎像是亲耳听到一般,捏紧手中的咖啡杯,喃喃自语,“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