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1.13 ...
-
手电光在浓密夜色中晃晃悠悠,相树也跑的跌跌撞撞。
嘻嘻嘻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仿佛数只蜜蜂不停扇动翅膀,搅得他耳朵生疼。
可是蜜蜂灵活,竟然无论如何也赶不走。
相树觉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疼得厉害。
其实像刚才那种情况,他应该跟同伴待在一起才安全,可是瞬间的清醒让他想要逃掉。
郑小哥和樊小姐都不是坏人,他不想伤害他们,也不想再做一个傀儡。
或许他可以把自己结束在鬼洞,以后跟那俩山匪出来吓吓人也总好过现在这样。
他跑啊跑,荆条刮破了衣裳,枝蔓打伤了脸,跑的浑身上下破破烂烂。
可是越向前相树就越高兴,笑得嘴巴大咧咧的,露出舌头上银色的舌钉。
终于来到鬼洞边缘。
声音就是从洞底下传上来的,或许是受到感染,又或许是知道自己即将解脱,他居然也发出嘻嘻嘻的笑声,甩手就把手电扔了。
手电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卡在一块小石头前面。
相树展开双臂,闭上眼睛。
曾经他和玲子看过一部电影叫《泰坦尼克号》,男女主在船上拥抱海风的场景让两人情动不已,后面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事后两人依偎在一起,玲子问他是否会永远那样爱她,相树登时就笑了。
女人总是很傻很天真,即便不会,难道他就这么傻的会说实话吗?
所以年轻的相树摇摇头,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肩膀,说:不会的,等我挣够钱买房我们就结婚。
玲子从他怀里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说:那你给我一个保证吧,嗯,你替我打一次舌钉吧。喏,就是这个。
说着她就从床头柜里摸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装着颗银色钉子。
相树就笑了,说:怎么你还怕我骗你,要给我下情蛊吗?
玲子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对啊,我就是要给你下情蛊,你敢吗?
年轻的相树当然敢,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怎么也不能相信苗人会蛊惑人心。
那不是杜撰小说的素材吗?
可是他同时也忘了,巴人的嗅金术和苗疆蛊术一般,从来不被外人当真。
后来,相树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和玲子结婚,并搬回老家。
可明明在他原来的设想里,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出现。
他从来没想过要娶玲子,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那么爱玲子。
玲子漂亮吗?
是挺漂亮的,可是再漂亮的女人看久了也就那样,相树自认不是个专情的人。
就像有时候明明他很讨厌的东西,只要玲子说她喜欢,他竟然就会替她喜欢。
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他只要离玲子稍远一些,那种满腔的爱意就会淡化,甚至偶尔还会讨厌玲子。
他曾把这种心情跟朋友说,朋友笑话他想红杏出墙。
也就是那一瞬间,相树想起曾经玲子的话,“对啊,我就是要给你下情蛊,你敢吗?”
相树恍然大悟,继而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玲子。
可是老人告诉他,要想解开情蛊,除非下蛊的人亲自来解。
相树觉得自己完了。
面对玲子,他甚至问不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自己想摆脱她?
所以日复一日地,相树被情蛊支配着表演爱情。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玲子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内容相树当然无法知道,只是玲子接完电话后就对他讲了一句话,“树啊,过几天你要跟人去趟野人坟,记得帮我问问野人坟里埋的是不是巴氏清哦。”
那一刻相树有非常多的疑惑,可是看着玲子笑眯眯的眼睛,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且果不其然几天后他接到了樊山杳的电话。
后面的事情不用再讲。
相树不知道玲子是怎么预知此事,更加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问那样一个问题,他只知道,就在这枝繁叶茂的武陵山中,玲子就躲在哪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为避免被樊山杳郑红彩发现,玲子不敢靠他太近,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眼神里透出决绝。
伸出舌头,接着上下牙齿合紧咬在中部,相树重新闭起眼睛,调动全身的力气集中到牙齿上。
很多人不知道,其实牙齿才是人身上最坚硬的部位,完全可以咬断柔软的舌头。
可是下一秒巨大的疼痛驱散决绝,相树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呜咽不止。
“让我死吧,求求了……”
“我错了,啊啊好疼啊……”
“玲子,我草你妈!”
**
而匆匆赶来的樊山杳和郑红彩恰好撞见眼前这幕。
他俩根本听不清相树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佝偻着,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洞边缘,暴躁地走来走去。
期间还有点点滴滴的不明液体嘀嗒不止。
“树哥,你怎么了?”樊山杳不敢走近,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当然不可能不管相树的死活,只是先前郑红彩讲述的过程让她对这个黑暗的森林心生害怕,所以警惕着眼前的一切。
服下巴族秘药四肢的疼痛虽然减轻不少,但这一路追寻耗费不少力气,樊山杳此刻不得不靠着树干才能支撑自己。
郑红彩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看出来相树的异常。
黑夜寂静,樊山杳的声音并不小,相树怎么可能没有听见?
“树哥,你在哪干啥呢”?郑红彩往前又走了两步,尝试和相树搭话。
可是相树就像耳聋似的,仍然没有转身的迹象,并且越来越暴躁。
离得近了郑红彩就能听见相树的嘟囔声,翻来覆去地好像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可是到底在说什么却不清楚。
樊山杳也发现了这点异常,她小声地叫郑红彩,并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巴人对鬼神之物有自己的一套体系,现在相树这种情形多半是被迷住了心智,他不一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而是无法摆脱,这时候只要把朱砂撒在他的头顶即可。
所谓灵魂出窍也是从头顶冒出,所以只要用朱砂封住它的出路就行。
郑红彩立即明白樊山杳的意思,随即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抓了朱砂捏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相树,照准了他头顶撒下朱砂。
顿时相树抱头尖叫起来。
他挣扎着,哀嚎着,痛苦万分。
“别救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
突然地,相树抬起头,在手电光的照耀下,郑红彩和樊山杳都结结实实被吓着了。
只见他满脸飞红,雾蒙蒙又黏答答,整颗头颅像刚被从红油漆捅里拎出来一样。
偏两只眼球还是黑色的,却死气沉沉。
郑红彩的喉结滚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担心地皱起眉毛,“树哥,你到底怎么了?”
相树这时却忽然咧开嘴嘻嘻地笑了一下,说:“我谢谢你啊!”
这话叫郑红彩莫名其妙,可还不及反应,相树就跟兔子似的从地上弹起来,转身就要往鬼洞里冲!
樊山杳登时吓得一激灵,“郑红彩快抓住他,他想跳下去。”
郑红彩立马回过味来,飞奔着顺应相树而去,堪堪抓住他的一只胳膊。
可相树大半个身体已经没入鬼洞的黑暗之中。
郑红彩撑在鬼洞边缘,却根本抵挡不住地下的引力,况且相树有个大肚子,更加重了他的负担。
“樊山杳快想想办法啊,不然我只能放手了!”
樊山杳也急的不行,本来加上她的力量应该可以拉起来相树,可是她手腕上有更口子根本无法使力。
偏偏相树一心找死,活像条粘板上的鱼,眼看郑红彩几乎就要拉不住了,樊山杳突然灵机一动。
她从地上的枯枝堆里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断枝,然后与郑红彩稍稍拉开点距离,正好可以瞄准相树后颈的位置。
紧接着,樊山杳紧咬牙关大力挥动手臂,把断枝朝相树的后颈子招呼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乱板的鱼终于消停下来。
虽有纱布蒙着,但这一下力度太强,疼得樊山杳口中嘶嘶不停,“拉上来吧,哎哟疼死我了。”
郑红彩顺利地拉上来昏迷的相树,眼尖地发现刚才他脸上湿哒哒的东西竟然是血。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一慌。
郑红彩忙上下检查相树的伤处,最后发现源头竟然是舌头。
“他、他想咬舌自尽吗?”郑红彩惊诧不已。
樊山杳捂着刚才使力的右手腕,心里也十分费解。
自尽?他为啥想不开,被那俩山匪给迷了?
可当事人昏迷不醒,自然没有答案。
樊山杳从包里摸出一颗药塞进相树嘴里,脱力道:“等他醒了再说吧。你背他哈,我没劲了。”
郑红彩点点头,说:“肯定我背嘛,不过我要坐哈儿,刚才他差点把我也拖下去了,我得缓缓。”
樊山杳嗯了一声,靠着树坐下休息。
鬼洞就在旁边,可里面并没有人声,有的只是夜风拂过的空洞。
及至看到这一幕,樊山杳才算明白为什么野人坟这里会吉凶并存。
水往低处流,原本聚集在野人坟底下的活水纷纷向鬼洞流失,父母山的吉和破山局的凶至此达成平衡。
不过……樊山杳闭上眼睛,她恍然间觉得相树好像有病。
那种情况下,他是怎么敢一个人追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