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的草稿隧道》追步风满袖

1、第 1 章

　　巨兽宛如恢弘的宫殿，静卧于天地之间。

　　瓢泼大雨舀勺而下。

　　唐子午走出巨兽的指甲，明月高悬，凉风习习，巨兽不但在呼吸起伏，而且，它身上的毛发状的檩条，还在缓慢地生长。

　　阵雨一过，空气里都清新了不少，水洼潺潺成镜。

　　他看到一座座奇特而熟悉的建筑，有的悬浮在空中，有的倒立在地面，还有的，由光和影构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更重要的是，它们都在起伏呼吸，和兽一样。

　　两只巨兽正在聊天对话，声腔震得地都在抖动，它们根本不看唐子午，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也是，唐子午的体型于它们而言，如同跳蚤，只要跳蚤不吸血骚扰，哪只兽，会特意关注自己身上的一只跳蚤呢。

　　樱樱在唐子午的怀里睁开了眼睛，那是他的小侄女。

　　很粘人，不肯单独在床上睡觉，非喜欢在人怀里睡着。

　　因为突然有急事处理，唐子午的哥哥嫂子把樱樱暂时放到了他那里。

　　但唐子午的事情其实也很多，所以，他不得不抱着樱樱，居家加班工作。

　　“叔，这是哪？”6岁的侄女搂住他的脖子，好奇的四处打量。

　　“我也不知道。”唐子午实话实说。

　　他刚刚还抱着樱樱，坐在电脑前，正查找着古建筑的测绘结构图。

　　唐子午是一名CAD深化设计师，最近，一位有钱的富豪要求把自己的别墅建造成古建筑风格，为了参考结构数据，落实设计，他熬夜查找资料，从历朝历代古建筑测绘图中汲取灵感。

　　只是，电脑屏幕盯得久了，不觉神摇意夺，身乎飘飘。

　　等再凝思聚神，唐子午发觉自己已抱着小侄女，至于一条黑暗隧道之中。

　　隧道两壁上，每隔十几丈，就有一对像痴字一样的奇怪灯架伸出。

　　灯架上悬挂着心状的灯盏，上面立着一根田字形的蜡烛，燃烧时发出香气，时浓时淡，使唐子午的头脑也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这似乎是一条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幽暗隧道，借着灯光，唐子午看到隧道里还有很多的岔路，它们很狭窄，顶部也很低，随时可能撞到脑袋。

　　唐子午不敢走入任何一条岔路，它们连灯都没有，看着一个个可怕的洞穴岔路，他感到骇人的震颤。

　　好不容易，他才从隧道出走。

　　倏而间灯火通明，已经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却说这大殿，也十分奇怪，墙上流淌着溪河，犹如人的血脉。

　　那溪河滴水不漏在大殿华美的地毯上，贴着墙体，涓涓前行。

　　他好奇地打量着，立刻判定，自己定是加班过度，昏睡在电脑桌前，进入了梦中。

　　真是打工人打工魂，哎，就连做梦见到的建筑，也梦的是客户别墅要求的建造风格。

　　但唐子午转念一想，既是梦嘛，那不妨便放宽神，安下心来，好好探览一番。

　　说不定，他还能为后来的别墅设计图稿，增添几处神来之景，为自己多挣一点米。

　　抱着熟睡的樱樱走了好几处，唐子午也完全并不觉得酸痛，这的确和梦的特征很吻合。

　　毕竟，梦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造出堪比好莱坞的大型英雄主义电影。

　　人们时常在梦里把自己梦得能力远远胜于现实中的自己，什么迎娶白富美，年入n个小目标，权势滔天说一不二，都是洒洒水的情节。

　　不少中二青年，都能把自己梦得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既感动了自己，也把口水流满了枕单。

　　唐子午恨自己没出息呀，就连做梦的主题，还是和工作相关，虽说他其实十分热爱自己的专业，还有工作，但他也总是被周围众多朋友吐槽，不懂得享受生活。

　　在现代社会，年轻人里人人都在追求躺平，过于专注于工作，在有些人眼里，似乎成为了种罪过。

　　罪过就罪过吧，现在世界混乱，唯有国内和平稳定，在别人还在为生死担忧的时刻，他能卑微地专注在建筑上，也是他唐子午为数不多的小确幸了。

　　这座建筑的房间可不少。

　　他发现，每间房的墙面都互通溪河，只不过大小不一，流速也是有缓有急，明间的溪河较宽，较缓，次间和梢间的溪河较细，较急。

　　溪河不知道要流向哪里。

　　他忍不住顺着那些溪河的流向，一路向前走。

　　樱樱还在他的怀里熟睡，小女孩根本听不见墙面上溪河欢明的水流声，反而吐着鼻泡泡，哼唧哼唧地打起了轻鼾。

　　唐子午宠溺地看着侄女，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一个和樱樱一样可爱的女儿。

　　当走到底时。

　　溪河终于在墙面从与唐子午肩齐高的位置上，下垂下来，流向地面，淌淌流出房屋。

　　他便也跟着，走出了这建筑。

　　仰头一回，豁，的确是看见了一座巨型的精美盛烨中国古建筑。

　　美轮美奂。

　　只不过，这座古建筑上还嵌着一双窗台状，异常璨明的大亮眼睛，屁股上的柱廊像尾巴似地，偶尔拍甩一下。

　　古建筑活了，变成了古建筑巨兽。

　　他屏住呼吸，抱紧熟睡的樱樱，定睛看了看，终于确定，巨兽的对面还有一只巨兽，这是两座有上千年历史的中国古建筑，但它们似乎心情都很平和，互相之间拉着家常，聊着闲天。

　　聊的内容，也很无聊。

　　不过是自己睡了多久，或者讨论哪只别的巨兽睡得没自己久，哪只巨兽睡得比自己久。

　　真是可笑，在他唐子午的梦里，建筑居然变成了巨兽，幸好，变成巨兽的，不是他的公司老板，如果是的话，他决定立刻头磕梁柱，要从这梦里醒来，一秒都不能多待。

　　溪河从巨兽的一只脚趾里流出，在不远处，汇入了一条河流。

　　唐子午又顺着那条河流往前走，期间，他看到一座座奇特而熟悉的建筑，有的悬浮在空中，有的倒立在地面，还有的，由光和影构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等走远了，一回头，唐子午这才发现，刚刚那巨兽的指甲，原来是一座抬梁屋！

　　这是典型的中国古木建筑。

　　春秋时就已出现，唐代时发展成熟，流传至今。

　　樱樱这时醒了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四处打量，问：“叔，这是哪？”

　　6岁的小侄女好奇的四处打量，大抵睡眼朦胧，小姑娘什么都没看清。

　　“我也不知道。”唐子午实话实说。

　　“咦，你不是还在工作吗，加班加完啦，咱们是去吃夜宵吗？”樱樱揉揉眼睛，从唐子午怀里挣扎着跳下。

　　“不是，樱樱，咱们现在在做梦呢，这儿肯定没有夜宵卖。”唐子午说出自己的判断。

　　“做梦，还能两个人一块做的？”樱樱张大嘴巴。

　　“怎么不能，那有些妈妈能生出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咱俩怎么还不能做一模一样的梦了？”唐子午一向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叔，那咱们什么时候醒来，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您待会点外卖，记得老样子，点一份橙子烤翅，一碗花生汤圆。”樱樱似乎有些害怕，牵着唐子午的手，不肯松开。

　　但还是没忘记报出自己的夜宵菜单，还特意礼貌地对他用了“您”。

　　“我也不知道啊，你要不让叔抱着你再睡会儿，也许睡着睡着，就睡着醒来了。”唐子午也没办法啊，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小侄女做同一个梦，哎，这梦简直跟团购凑数似的。

　　小侄女爹妈都忙，原来就总是被“寄放”在他这儿，被他抱着在电脑前睡觉，醒着也总看着他画着那些复杂的CAD图，身为亲叔叔，他其实挺过意不去的，说是照顾了小侄女，还被给了寄养费，但他没真的带樱樱去过几次游乐园，去楼下的陶泥店做陶泥都很少。

　　反倒是天天拉着樱樱看CAD图，还会故意讲解，小侄女看不懂，也不感兴趣，不到一会就能睡着，他就有时间画图加班工作了。

　　这下可好，连做和工作相关的梦，都把樱樱拉了进来。

　　夜色如水清冽，河流酣然奔赴前行。

　　前方一片空地上，一个穿着蓑衣，头戴斗笠，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背上挎背着背篓的男子石像，静静地伫立。

　　戴着眼镜的渔夫？

　　唐子午心底疑惑泛起。

　　樱樱抓着唐子午，问：“叔，那里有个石像，你看，你梦里会不会有鬼？”

　　唐子午肯定地告诉她：“不可能有，我从来不看恐怖片。”

　　樱樱终于满意：“那行，鬼长什么样，你不记得就行。你的梦要是我能操控就好了，我立刻给自己梦一座游乐园出来，一直玩到我从梦里醒来，叔，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管我了，继续在梦里忙你的了。”

　　唐子午不置可否，用另一只没被牵住的手，拍拍她脑袋表示感谢，牵着樱樱走到那奇怪石像前。

　　他认出了那人是谁，松开樱樱的小手，情不自禁上前抱住了石像。

　　石像慢慢变软变热，最后变成了一个大活人。

　　健康的肤色复现在，石像变成的人，那外露的皮肤上。

　　“梁先生！”

　　唐子午尊敬地朝那人微微鞠了个躬。

　　石像人温和地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似乎是给了回应。

　　“即使是梦境，能一睹梁先生真容，并有机会与您攀谈几番，晚辈也万分感到荣幸。”唐子午突然觉得自己这梦不错，让他见到了一直以来的偶像。

　　那人面色如玉，谦谦而立。

　　梁思成，中国近代建筑学之父。

　　这位大师一生，都对中国建筑学的热爱，之米靡它，至死不变。

　　梁思成呵呵一笑：“哪里是梦，你不过大抵是从我的草稿隧道中，钻行进来了罢。”

　　唐子午大吃一惊，疑惑道：“您的草稿隧道？”

　　的确，他回想起来，在来这里之前，他正好看得，便是梁先生的古建筑测绘图稿。

　　“是地，当有人试图要探究我的图稿的时候，这条隧道就会被开启。”梁思成点点头。

　　“那，我的侄女怎么也进来了？”唐子午低头看看樱樱。

　　樱樱也仰着小脑袋，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但凡你专注一件事物时，便会影响到身边的人，你的小侄女，是在你的影响下，一同跟随你进入了这条隧道。”梁思成俯身，慈祥地摸摸樱樱的脑袋。

　　“梁先生，原来如此，我抱着樱樱来这里时，隧道里有很多岔口，都没有灯，不知它们通向哪里？”唐子午问。

　　“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隧道有千千万万条，有些是相通的，有些是不通的，但绝大部分，都是相同的，痴迷的方向不同，便走向不同的地方，但唯有痴迷，这些隧道，才会向那人开通唯他可走。隧道分两种，黑暗的，光明的。前者是无止境的摸黑探索，而后者之所以有灯与光明，是因为那都是前人去过的地方，他们把自己的思考放进了隧道里，给后来的人，照亮了道路，可但凡远行的真正的隧道专家，最终去向的，都是那些尚没有一丝光亮，幽深的黑暗隧道，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与思考去趟路，去做那个第一个点灯的人。”梁思成说。

　　“是，惭愧，我看见那些黑暗的隧道，确实感到害怕，我想敢于去走无灯隧道的，都是真正的勇士，就比如您，这一路过来，想必那些隧道壁上的灯，都是您点的，心状灯盏上的田字形蜡烛，也都是您放的吧。”唐子午说。

　　“不，当然不只是我，还有我的夫人，林徽因，还有我的朋友，朱启钤，李济，刘敦桢，郑振铎，龙庆忠，常书鸿……很多很多人，能来的都是有缘人，对中国古建筑不痴迷的人，到不了这里。”梁思成说。

　　“朋友，该去干活了。”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唐子午定睛一看，说话的原来是梁思成鼻梁上的那副细黑框眼镜。

　　那细黑框眼镜甚至抬起了一边的镜腿，灵活地帮忙捋了捋梁思成的鬓角，让他的发型看起来更加整齐。

　　“就算是干活，也不能失了风范，梁先生，听我的，我还是很厉害的，不然，我也跟不了你来到这里。”细黑框眼镜说。

　　“那我也很厉害，我跟着我叔叔，也来到了这里。”樱樱不甘示弱，和细黑框眼镜杠了起来。

　　“哦，这当然不可否认，你天天跟着你叔叔看建筑设计图稿，这段时间又天天看我家先生的古建筑测绘图稿，小丫头，你跟着叔叔来到这里很正常，你们人不是还专门发明了一个词吗：熏陶，你受到了你叔叔的熏陶，对中国古建筑，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樱樱听到细黑框眼镜的话，没有说话，脸上却得意洋洋。

　　梁思成却摆手，道：“不行了，时间紧迫，我要干活了。”

　　听闻此话，于是，唐子午急忙牵着樱樱，跟着梁先生上了一艘木船。

　　梁思成待众人坐稳后，把背篓放在自己的腿前，拾起船底的捞网，开始在河里细心打捞。

　　唐子午默默看着梁思成，问：“先生，您在捞什么？”

　　他答：“哦，我在捞中国几千年的传统建筑美学。”

　　唐子午终于然了，补充到：“是了，和建筑历史。”

　　他此刻再不用去猜，这从一座座古建筑中流出，最终汇聚而成的河流，到底为何了。

　　想必便是中国的建筑史河。

　　唐子午眼前的先生，曾经在满是臭虫的房间内，奋笔疾书，完成了著作《中国建筑史》。

　　他走遍中国22个省，对两千余座古建筑进行绘图与调研，一生在保护古代建筑的道路上奔波，几乎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中国建筑学的发展之上。

　　不但创立了中国第一个建筑学专业，所教导的学生毕业之后，都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建筑大师，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唐子午敬仰道：“我来这里之前，正抱着小侄女坐在电脑前，仔细研究先生的测绘草稿，先生的图十分精准，图面整体也显得特别好看，不但区分了线型，粗细，还标注了各个构建之间的关系，而那些横断面的图，只能靠想象画出，非常难画，但您却画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民国科技资源匮乏，梁思成无法借助如今唐子午用的，快捷高效的制图软件CAD。

　　因此草稿上，建筑的每一次细节都是一笔一划用笔杆子画出来的，但无论是精确的长度距离，还是古代建筑里的细微构造、比例，其精美程度，皆令人叹为观止。

　　梁思成只是笑笑：“我在世时，我们这刮起了一阵欧美风，无数西洋建筑是拔地而起，传统木质古建正在一步步消失，卯榫相扣，雕梁画栋，注定成为明日黄花。而当时，我的一位日本友人伊东忠太，傲慢地认为，中国的建筑史，只有日本有能力写，这个观点，刺痛了我，如果我们不整理自己的建筑史，那么这块领地，早晚会被日本学术界占领。作为一个中国建筑师，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中国的建筑史，必须由咱们中国人自己写。”

　　唐子午有些沉默，说：“先生，感谢您，正因为您的努力与坚持，现在大家对我们古建筑越来越重视和欣赏了，前段时间，我的一位顾客，也要求将自己的别墅，建造成古建筑风格，有些遗憾的是，现在大学里的建筑教育，依然还是在西方话语背景下，建立的体系，而西式建筑，也依然占据主流，但您的学生，都在致力于恢复我们自己标准，您的学生里，学生的学生里，有好几位，都曾经是我的大学老师，他们教导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

　　梁思成皱眉：“看来，要还原中国传统建筑设计的真实地位，培养新时代的大国工匠，恐怕还需要写时日。”

　　樱樱嗫嚅了几声，没有说话了。

　　倒是那副细黑框眼镜注意到了，关心地问：“小丫头，你想说什么？”

　　“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我不想待在船上，没人陪我玩。”樱樱瘪嘴。

　　梁思成微微一笑，暂时把捞网从河里取出，又从怀里掏出一沓草稿，他握着一只短铅笔，在草稿上生动画了一个小女孩，那扎着总角的小女孩被点上眼睛后，冲着梁思成眨了眨眼，便从画里跳了出来。

　　“这是谁！”樱樱惊呼。

　　“呵呵，这是我的小女儿梁再冰，她小的时候，我常常给她画画像，还常常给她画藏宝图呢，久而久之，这些草画，它们因为灌注了我的心血，便也有灵气，便也跟着我来到了这里，那一张张纸画像在这里成为了我女儿的一枚枚影子，陪伴在我的身侧。”

　　梁思成问：“樱樱，让小冰冰做你的玩伴可好，附近有一座秋千，你们可去那玩耍。”

　　紧接着，他又在草稿上画了一座木桥，很快那木桥边从草纸上跃出，悬搭在船与岸之间。

　　樱樱拍手同意，高兴地拉着小冰冰走上悬空的木桥，回到了岸边。

　　孩子们终于有了去处，梁思成重新拾起捞网，在河中打捞。

　　他先后捞出了几件样式雷，飞檐翼角，十分好看。

　　唐子午疑惑不解：“先生，为什么古人不采用施工简单得多的直屋面，而要用弯曲的屋面呢？”

　　毕竟，现代建筑，大多普遍使用直屋面。

　　梁思成把几件样式雷都一一放入篓子里，答道：“一来是为了排水和采光。雨水下到屋顶上，如果屋顶是直线的，那水就会老老实实地从屋檐往下滴答。你还没出门呢，先溅一脚水。可是如果是曲面，下大雨时雨水就会沿着曲面被往外抛出。二来屋檐的下端抬起来一些，屋里进的光会多一些。第三是为了好看。古人喜欢这样形容自己屋顶：‘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意思是屋顶的起翘好像鸟儿展翅欲飞，很是轻巧。”

　　唐子午恍然大悟。

　　梁思成很遗憾唐子午并不知道这些，道：“小伙子，你们这代人也得努力，咱们中国建筑，可不能得‘失语症’啊！不了解的设计理念和方法必须找回来，中国人古建筑文化的尊严也必须得找回来。”

　　唐子午很惭愧，他对中国古建筑知之甚少，当下便下决心回去定好好学习，答：“是，先生，我回去一定好好做。”

　　梁思成指着样式雷说：“看，用灰打格，见方五丈，按格抄平，一直以来，国外都认为，我们没有所谓的科学建筑，一切不过是工匠们随意为之，但这些烫样和图档，便是最有利的回击。

　　天，再次下起了蒙蒙微雨。

　　细雨湿流光，岸边一只古建筑巨兽甩了甩身，把水从自己的背脊和头顶攒劲地甩下。

　　它打了个喷嚏，喷出了一面雀替，几块小砖雕。

　　然后，又趴着继续睡觉了。

　　“你没发现，它们都很安静，很多都是睡着了的。”梁思成用捞网指着古建筑巨兽们。

　　“是的，大概是现在，来到这里唤醒它们的人，还是太少了吧。”唐子午说。

　　“我相信，以后这里会越来越热闹的，我等着所有人的到来。”梁思成笑眯眯，细黑框眼镜忙着支起镜腿，在眼角帮忙抚平皱纹。

　　“人多了，这些巨兽们，到时候也就不会那么懒洋洋地了。”唐子午肯定到。

　　“是啊，现在苏醒的古建筑们，也都不太爱说话。”细黑框眼镜在梁思成鼻梁上叹气说。

　　“我来的时候，倒是正巧见到了两只巨兽在聊天呢，也不是一句话也没有的。”唐子午说。

　　“那是建筑与建筑的对话，当然了，它们彼此还是会交流的。”梁思成说。

　　唐子午顺着捞网看去，一座座奇特而熟悉的建筑，有的悬浮在空中，有的倒立在地面，还有的，由光和影构成。

　　远处，无论是地上的建筑，还是天边的建筑，都巧及人工，体象天地，环资玮态，百代是崇。

　　“中国古建筑都是珍萃，小伙子，鼓起勇气，去走走那些没有灯的隧道，让这些尚在熟睡的巨兽们，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吧，我们这一段路，已经走完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们走，路是没有尽头的，路的尽头，还是路，只管前进。”梁思成重新把捞网，伸入河中，叮嘱道。

　　河面渐起薄雾，星霜荏苒，居诸不息，一滴水溅入了唐子午眼睛。

　　再睁眼时，他已经坐到了电脑桌前，屏幕上是一张梁思成精美准确的泛黄草稿。

　　樱樱也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从熟睡中醒来，问：

　　“叔，小冰冰呢？轮到我推她荡千秋了，嗯，咱们就回来拉？”

　　“是啊，来，去加件衣服，叔给你点橙子烤翅，和花生汤圆。”唐子午摸摸樱樱的脑袋。

　　“好耶。”樱樱一溜烟，给自己加穿上了一件绒粒睡衣。

　　唐子午走到窗外，同样的天空，夜色如水清冽。

　　马路上，车流不知疲倦，酣然奔赴不息。

　　只专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