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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堂击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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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潇楚进了暖阁,书案后面却是空空的,她也没有惊慌,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研墨。
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到面前的青石板上,模模糊糊的,一下也不动。
暖阁的左边是一片深红色的书架,书架面向里面,被放的紧促得书挡了个严严实实。
尹潇楚知道皇帝在里面。
端砚里面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墨,伏在砚底,乌黑细腻。她放下手中的神品磨,转进了书架里面。
皇帝坐在角落里的地垫上,拿着本书放在膝上,背倚着后面的书架闭目养神。
烛火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他的脸颊上打下阴影,周围安静极了,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眉毛丝的形状。
“丞相很快便要到了。”皇帝道。
尹潇楚拿起放在一旁的银制小椅子,到皇帝旁边坐下。
“上次丞相试图打探朕的心思还是在朕刚登基那会儿。”皇帝道,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话尾黏黏的,像是借这句话吐出了胸中盘桓以久的的一口气:“皇后是冷淡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说话。”
“除非是她心里有了想法,可是她心中有想法的时候却实在是少,可以忽略不计。”皇帝依旧眯着眼睛,合着暖阁里昏黄的灯光,略显沙哑的嗓音刺激着尹潇楚敏感的耳膜。
“大多都是她父母的意思。上次她问的是朕对军权的看法,现在她想知道的是朕对政事的看法。”皇帝道,他睁开了眼睛,遥遥的看着远方。
尹潇楚知道了他们在殿中谈论的一切,心头却依旧平平。
自从从大理寺回来,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就已经在乾清宫里蔓延,太后只是这件事开头的第一个人。
第二个是皇后。
那么第三个是谁?
呼之欲出的,当今大桓百姓想也不想就能说出来的,当今朝堂上只手遮天的重臣--南观。
南丞相执政十几年,很少有人能够挑出他的错来。
他依着他的威望,他的能力,一步一步的吞噬着皇帝的权利。
这次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皇帝看向尹潇楚,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果决的神情,同他一样。
皇帝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出去吧。”他微笑着看着她。
“恩。”尹潇楚点头,拉住了皇帝伸向她的手。
南丞相是在皇后回去之后的第二日到的。
他等了一日才来。
乾清宫的宫殿刚刚打扫过,今日的熏香里加了冰片,呼吸方寸之间,神清气爽。
南丞相由万公公引进暖阁里,他趋步进了门,进门便叩伏:“臣有罪!”
暖阁里很安静,南丞相的乌纱随着他的身体抖动起来,明明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苍老的却像是过了七十的老翁。
皇帝没有动,也没有起身去搀扶他,南丞相跪伏着,看着面前灰黑色的地砖,心思渐渐沉了下去。往日不论是何事,只要他做出此等姿态,皇帝总会起身搀扶他,不会让他跪的太久,可如今…南丞相心头不由得想起南太后跟他说的话:皇帝已经不甘心做我们手中的小皇帝了。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心头那些莫名的想法挥开,颤颤巍巍的抬头道:“万岁爷容禀。”
皇帝并没有接他的话,房间中的静谧就像是一堵无形的墙,不停的挤压着他那脆弱无底的猜测。
皇帝对赢年一事是否介意,如果介意,他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自从听到手下人禀报皇帝去了大理寺狱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大理寺少卿关于堂击案一事的奏章之后,原本平静了两年的心湖就开始波动,渐渐的要旋起飓风了。
伴君如伴虎,先帝在时他便每日里战战兢兢,很难安眠。之后新皇登位,侍他如侍父,尊敬爱戴,他才坐稳了相位。
可是才两年,不过才两年,一切就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平稳了。
皇帝逐渐开始违背他的意愿,想要建立自己的权威了。
是进是退,他还没有想好。
其实权势在手里头拿了两年,在这两年里,朝廷里的风雨全因他起,是非荣辱全由他定,对他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深吸了口气:“臣也是刚刚得知赢年犯上,乃是为了受灾的流民。他虽然不敬堂官,但是是为了受灾的百姓,虽然做事愚钝,可是义气可嘉。若朝廷不念此事,反只惩罚他的过错,难免会失了民心。以是臣替他求个恩典,不如就免了他偷盗的罪罚,而至于他不敬堂官之事,就由他去向万年县令赔罪,若赔罪不妥,万年县令依旧心生怨怼,那就再行处置。”
南丞相口中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尹潇楚着实意外。她以为驳了皇后的面子,南丞相会更加愤怒,必然会借着此事大作文章,却不曾想,南丞相竟然这样就妥协了。
如此?而已?
尹潇楚不解的看向皇帝,皇帝却眯着眼睛看着南丞相,眼睛透亮,似乎眼前这一切并脱出他的掌控。
“丞相这番举动利国利民,朕很欣慰,此事就交由丞相处置。”皇帝温声道。
南丞相松了口气抬起头,却瞥见皇帝看着他的略显冷冽的目光,又急忙将头低了下去:“臣接旨。”
皇帝瞥了万公公一眼,万公公笑着上前道:“丞相大人,奴才送您出去。”
南丞相低着头,由万公公引着出来乾清宫。
天色尚早,外面还蒙蒙的带着水气,万公公辞了南丞相就要离开,南丞相却拉住了他,笑道:“公公且慢。”
万公公停住脚步,旁边是已经年迈的南丞相,万公公心头涌出些快意来,以往都是他陪着南丞相说好话,那曾想他还有这么一天!
乌鸦攀上了那皇顶,它也得当凤凰。
万公公笑道:“丞相大人可还有什么想法?”
南丞相脸上堆着笑:“老夫老了,很久也没有到这里来了。这耳朵也有些聋了,很多事情都弄不清楚,还是得请公公多指点着。”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听说公公房里的烟斗坏了,恰好前些日子得了件好的,公公可用着?”
万公公伸手接过,还挺沉的,看这样子,怕是个足金的。
“这可真是让大人破费了,奴才这身份,哪里用得着这个!大人还是快些收回去,别让人见了,奴才这脑袋就不保了。”万公公眼睛中闪着光,拿着手中的金烟斗却还往南丞相的怀里塞。
“公公这说的哪的话,在这乾清宫里,还有人敢告您的状吗?”南丞相推脱之下又将手中的烟斗塞了过去:“万岁爷这几日连慈宁宫太后的话都不听了,可是有什么变故吗?”
万公公掂了掂手中东西的分量,将它揣进了怀里,而后才道:“哪有什么变故呢?不过是与之前一样。”他转身走,看南丞相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就又笑道:“奴才听说这平民家的孩子,一旦成了亲,总有段时间不听高堂的话,这事奴才不懂,可丞相不该不懂啊?”
南丞相眼神冷沉,可脸上依旧带着笑,又道:“那女子,好像是尹家的?”
“奴才在外面时间太久了,一会儿万岁爷该责怪奴才了。”万公公唉哟了一声,向南丞相抱了抱拳:“丞相,先行告辞。”
看着万公公离远去了,南丞相方敛了脸上的笑,转身出了乾清宫。
门外已经有慈宁宫的人在等着了。
南丞相脸色黑黑的,随着那人去了慈宁宫。
“你竟然向他低头了!你到底在急些什么?”南太后着急的拍打着手头的玉如意:“你是他的舅父,你竟然不敲打他,还由着他胡闹吗?!”
南丞相坐在南太后的下方,敛了神色,低着头不言语。
“我看你真的是糊涂了,上回就糊涂,由着他闹,他能把这天捅出个窟窿来!”南太后又道,瞧着南丞相低着头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起身道:“南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想看着我们娘俩被欺负吗?”
坐在南丞相对面的皇后闻言,托着白瓷莲花杯的手顿了顿,而后又面不改色的接着喝茶。
南丞相觉得头昏昏的,每次来太后这里他都有这样的感觉,这里的熏着的香味太浓了。
见南丞相不说话,南太后冷冷说了一句:“哀家就看你能装多久的哑巴。”之后就坐下,拿起一旁冰镇的凉碗子吃着。
“太后,这话臣上次就说过,现在还要说。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的天下,不是我们南家的天下。”南丞相慢慢的说着,声音苦涩,连带着他皱起来的脸色,十分的无可奈何。
皇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之后便拿过站在旁边的丫头递过来的手帕子,慢悠悠的擦着嘴巴。
“南观,哀家看你是小妾娶的多了,把你的胆子给磨没了。”南太后听到皇帝放杯子的声音后,抬眼瞥了一下她,而后又对南观道:“你可别忘了,皇帝是咱们扶上去的,若没有咱们,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咱们能把他扶上帝位,那是先帝的旨意,先帝这个权交给了咱们,可这本不是咱们本该有的东西。”南观道,皱着眉头,胡子也随之润动,“万岁爷能做皇帝,那是他的天命。我们是助了他,可若没有我们,他也不见得就不是皇帝。”
“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哀家看他与他母亲听话,能把他扶上帝位吗?”南太后听了这话愈发不依了,大声的呵斥了南丞相两句,气得自己也喘了两下。
南丞相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罢了罢了,哀家与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不通。”南太后道,又看了一眼皇后:“别的都不争了,但是阙儿可是你亲生女儿,哀家为她能得个嫡子,两年都没有给皇帝张罗后宫的事,可如今这皇帝身旁有了人了,你可要注意些,万一那人有了,哀家看你怎么办!”
“若是她有了,那是她的命数。”南丞相起身:“太后若没有别的事情,那臣告退了。”
“你说的是什么话!”皇太后听了这句话彻底的怒了,抓住手中的玉如意就扔了过去:“哀家看你是疯了。”
皇后瞥了正吵架的两人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转了头,望着远处那个白玉雕出来的胖乎乎的玉娃娃发了呆。
“南观,现在皇帝愈发的不听话了,你必须要做些什么防着他,阙儿她必须要有个孩子。”南太后的声音冷下来,白白的眼皮扯开:“若是他还是不听的话,你就让那些御史上折子,养了他们那么久,总要派上些用处。”
南丞相不想与太后争吵,即使要让人上折,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因为他尙不了解皇帝对于堂击案的态度,万一逼迫太紧惹怒了圣颜,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他无意看到了南阙,随着南阙的目光,落到了远处那个寓意着吉祥的胖娃娃身上。
对太后的不耐烦在一瞬间消退,看着冷冷清清的女儿,他心头有了些不忍。
或许,是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