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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舞衣风云 ...

  •   她的姿态轻盈,若一场最深的梦境里,栩栩化出的蝴蝶。
      所有的舞姿,都是阿秋已经无论醒梦,都练过千百回的。
      但这个少女舞出的,并不是变化的姿态,而是流动的诗意,以及深刻的感情。
      阿秋此刻,已然想起了她是谁。
      阿秋曾经见过她一次,在梦中一座深宅大院的书房之中。那时,她正背对着阿秋写一首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阿秋脱口而出:“那时你说,你不曾见过白纻舞。”
      重纱之后,少女的舞姿渐慢渐缓,不知是否错觉,她的声音较之上次,变得更加成熟,且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忧伤:“你可知道,时间是流动的。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亦会有不同的模样。那时的我不曾见过,不代表现在的我,也没有机会看见与习得。”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与容颜,对于阿秋似乎天然有着强烈的吸引力。阿秋无比地想要掀起白纱去看一眼她的容貌,却又本能地觉得,若是这般做了,这个梦恐怕就会立刻中断。
      她也无法再见到这个少女。
      这是这位少女与她之间,未曾了结的缘分。
      阿秋道:“所以,你是这白纻舞真正的创编者,对吗?”
      少女的姿态静止下来,她轻轻地道:“白纻舞并没有一个单独的创编者。它最初进入宫廷,是由一位生于吴地的朋友推荐给我。而后,有人沿用了吴歌西曲的风格,为其完善谱曲,并将他在江南所目睹的宴会舞姿完整绘画下来,再经清商部舞伎完善和编舞,才有了如今这套完整的《白纻》。”
      阿秋隔帘,沉默片刻道:“我看你的起手动作身法,虽然美妙,但你必定也不是从小习舞的。你为何……会想到要亲自练习这《白纻》呢?”
      上次一见,她便从这少女的气质风华看出她必然是高门贵女。《白纻》从前在江南亦是宴饮女乐,多为家伎官伎佐宴呈献的曲目。
      阿秋虽是江湖中人,却也知高门世族千金,必不会被许可学舞伎色艺娱人之舞蹈剧目。
      少女轻叹道:“为何连你也觉得,我不可以呢?”
      这语气里,却似有更深一层的轻愁。
      阿秋为之语塞。
      少女怅惘地道:“即便是在宫中,也有人总可以想做他想做的事情。唯独我……呵。”她的叹息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伤感。
      不知为何,她的一笑一颦,似总能牵动阿秋的心情,随之起伏生落。阿秋立刻便道:“不不,你也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又补充道:“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纱后的少女,声音似乎有些意外:“你为何会这般认为?”
      阿秋道:“因为,像你这般美丽的人,大约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话看似无稽,却是阿秋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心话。她自第一眼见这少女,便自然而然觉得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光晕,是一种发着光芒的美丽。
      相形之下,以往见过的美女如宸妃、赵昭容等人,尽皆黯然失色。
      重纱之后的少女,轻轻的笑了。但那并非是觉得好笑或者好玩的笑意。
      如阿秋没有听错,她的笑声中,竟似带着一丝欣慰。
      令阿秋不解的是,被自己理解与接受,对于她来说有这般重要吗?
      少女笑完,轻声地道:“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阿秋上次问过的问题,再度脱口而出:
      “如何爱一个人,而不至于伤心。”

      白纻轻纱拂动,帘后人的身形静止不动,却随着轻纱摇曳而若隐若现。
      “这世间的很多美丽,本就是由伤心组成的。”
      “白纻的生丝,是由春蚕的生命吐成。”
      “无论是爱而不得的缺憾,始乱终弃的悲伤,还是两心相许的圆满,它都是爱情的一种模样。”
      “爱情也是命运的另一种形态。当它降临时,人只能面对,而无法改变和抵挡。”

      眼前的白纱,渐渐化作朦胧的水雾,而其后的人影,亦渐模糊虚幻。
      阿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伸手去抓面前的白纻轻纱,仿佛想要留住这个梦境。她大喊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女似真似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又逐渐远去:“我叫——阿秀。”

      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寝堂之中,阿秋独自惊坐而起,背上的冷汗湿透了重衣。
      满堂舞伎们熟睡的呼吸声均匀,一连多日练功极累,大家各自拥被高卧,以备明日的表演。
      窗外月色如水,照到榻上。她手中此刻,正抓着一件白纻舞衣。
      领口的金线和珍珠、水晶,在月光下闪烁出细碎的,摇曳不定的辉光。
      华丽而又清凉。
      阿秋想起来,这是今日练功散场之前,薛红碧千叮咛万嘱咐的。
      今夜所有舞伎,必须将自己的表演服装和头面带离化妆间,一直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直至上床。
      即使在梦中,也必须抱着舞衣。
      阿秋并不知道当年《白纻》演出之前,曾发生过何事。仅从两位教习的只言片语之中,得知当年薛红碧作为开场舞第一人上台的舞衣,是孙内人借给她的。
      以她之聪明剔透,不难猜到必定是演出之前,有人破坏了演出舞服,目的是让薛红碧上不了台。
      以阿秋想来,如今的舞部,断然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但薛红碧坚持要大家当心,她便也随众如此照做。
      远远更漏声响,已是三鼓。她听到寝堂之外,有压低声音的谈话响起。
      “今夜这个时辰,你要去哪里?”
      “我只不过想在表演前夜,去看一眼,集仙殿的化妆室。”
      “现在不同了。而且,她们的衣服头面都带回来了,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事情。如果是为当年的事,”这声音顿了一顿,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再去也不会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阿秋终于辨认出来,这个劝说对方不要去的,是孙内人的声音。
      “而且,宸妃娘娘不是答应说会尽力召回胡妙容吗?到她回来,我们面对面问她一声,不就知道了。”
      阿秋悄无声息起身,蹑足于窗台之后,向外观看。
      月光将长廊下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投于地面上。其一正是孙内人,她正拦着对方去路。
      她像是匆匆披衣而起,赶来拦阻的。
      而另一人,却是装束齐整一如白日的薛红碧。

      月光之下,薛红碧的神情是以往所不曾见过的镇定。
      “孙辞,那件事的真相,对我的意义之大,可能超出你的想象。”
      孙内人的身形滞了一滞,道:“那至少你在众人前隐瞒得很好。至少从那时,到以后,我都未看出你有何变化。薛红碧永远是我印象中那个生气勃勃,力争上游的舞部头名大美人。”
      被孙内人如此说,薛红碧本来绷得很紧的面容,亦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你是存心打趣我。”她叹了口气,“其实舞部环肥燕瘦,又有哪一个不是美人。不过我较爱出风头,又凡事爱压人一头,因此给人留下了这么个印象而已。”
      接下来,她沉稳地道:“但是孙辞,如果没有那件事,当时我也是有可能和你一样,在乐府留下来的。虽然我渴望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但即便留在乐府,这些对我来说也不是就不能得到。老教习一直都很看重我。她说过我可能成为乐府第一位女执事,甚至女乐正。”
      那倒不是不可能。孙内人如是想。先朝乐府声势浩大,乐人地位亦随之水涨船高,石长卿在宫中便享有如王侯般的影响力。
      若薛红碧不曾入裴府为妾,以她上官皇后亲点、《白纻》头名的声价,前朝诸舞部将无人可企及。
      “但是我最终毫无留恋地出宫了。”
      是舞衣被撕裂的那一幕太过惨烈,是得知有人恨她如此之深,却要日日与她周旋的心寒?
      有人处心积虑,甚至不惜以《白纻》不能演出,所有舞伎都可能无法登台作为代价,目的就是要她好看?
      “那个时候,我对我所有这些年在乐府存在的岁月,都产生了怀疑。我这么辛苦的练功,无非想要得到的就是认同和赞美。最后,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如果说,众人的赞美和欣羡如阳光,当它照射到一个人身上时,如影随于其后的就是嫉妒与怨恨发酵而成的阴暗。
      它是一体两面的存在。在世间绝无幸免。
      “裴夫人是不会去嫉妒我的,大小姐也不会。她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成就。而有这么一位出身刑推、雷厉风行的裴夫人在,裴府的姬妾们争宠邀媚能使的手段也很有限。于是这么多年,我算是平安地活了下来。”
      薛红碧垂着眼眸,无甚表情地道:“但也只是活了下来而已。如裴府屏风上的一幅画儿,裴公书房里的一张字,夫人花园中的一株盆栽,甚至,库房里的一件古董。”
      她镇静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重回乐府,因为在你的带领下,我重又看到了我幼年时,那个很像‘家’的舞部。”
      “但是,我仍然很关心,当年那件事,究竟是谁做的。谁对我会有如此之深的恨意呢?不是你,若也不是胡妙容,那究竟是谁呢?”
      她轻轻地道:“我那口楠木箱子,当年是挂了黄铜重锁的。两个内侍才能抬得起来,是整个集英殿待妆室里最牢固的一件家具。但是,它竟然生生被人从中劈开,四分五裂了。”
      她加重了语气:“什么样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么深的仇恨来针对我呢?”
      “还有,这么多年过去,你我既然都还活着,那么你觉得,这个人还在不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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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素来清冷、矜傲、严谨守礼,直到见着你的这一刻。 我红了眼,于心中百般寻思,千方计议,终于涩声道:你究竟何时,才会收了我? (隔壁预收《双宫恨》,假咸鱼真潜龙女主VS真奋斗逼苦大仇深王爷 又名《本宫不能挡他奋斗的路》)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