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溯》忆枝狐

106、金鳞开 报国之誓，声振林樾

　　韩凛侧过头，有些不忍再看。

　　只是压低了声音，对着身旁的秦川喃喃道：

　　“我当日做下的罪孽，如今可算消解些了……”

　　一只手握住了韩凛，是与记忆中一样的干燥、温暖。

　　秦川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咱们下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既然哀恸如此巨大而不可逆，那就带他去面对！

　　让他亲眼去见证，那群人崭新的生命力！

　　让他自己给自己找到理由，放下过去！

　　秦川这样想着，拉着韩凛走得愈发快了。

　　路上两人没有交谈，对方就这么被秦川牵着，连拉带拽地拖下了山。

　　还有一个转弯就到山脚了，鼎沸的人声先一步闯进耳朵。

　　不时夹杂在其中笑声和起哄声，让韩凛觉得很新鲜。

　　他打小儿住在皇宫王府 ，身边的人不是文质彬彬就是小心翼翼。

　　是而，这种粗犷到有些野蛮的热闹人声，对于韩凛来说，简直比天籁之音还有趣。

　　正当其兀自得趣儿之时，不料秦川却先停下了脚步。

　　唬得韩凛一个没站稳，自己倒往前冲了好几步。

　　待稳住身形，他才转过头问：“马上就到了，干吗在这儿停下？”

　　语气里，满是疑惑不解。

　　“你先别说话！”秦川不由分说地掰过韩凛身子。

　　帮他细心整理着，散乱的鬓发和潦草的衣角。

　　从上到下，无微不至。

　　打理好后，又左右看了看，方才满意地点点头道：

　　“嗯，这下好了！这下才像个威服四海的少年天子！”

　　接着，便故意凑近韩凛，将一句悄悄话送进对方耳朵。

　　只听秦川调笑道：

　　“陛下刚才的狼狈相，实在不适宜见人，只适合我看……呵呵……”

　　说着，还重新握了握面前之人的手。

　　韩凛此时方反应过来，刚才这些要不是秦川帮忙留心着，自己竟完全没有发觉。

　　是啊，和将来要委以重任的飞骑营，第一次正式相见。

　　自该展示出，最精神饱满的一面。

　　这不仅是礼数，更是给对方以信心。

　　让他们对自己、对中州的未来充满希望，而不是困顿与迷茫！

　　韩凛刚想张口道谢，秦川便松开了他的手。

　　规规矩矩地退到对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上——

　　那是臣子的位置。

　　只不过，曾经的秦川，从来没有在那里站过。

　　这突然的后退，让韩凛有些不知所措。

　　但随即的一声，“陛下，请！”让他彻底明白了秦川的用心。

　　稍稍定了下神，韩凛朗声道：“好！秦将军，我们走吧！”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相视一笑，便一前一后地转出了拐角。

　　出现在开阔的鹰喙山脚下。

　　原本还吵闹喧杂的声音，自两人出现后。

　　开始逐渐聚拢到了同一个话题上——

　　“快看，是秦将军！”

　　“秦将军来啦！”

　　“秦将军下来了吗？”

　　只是慢慢的，这统一的话题中，又掺进了不同的声响。

　　带着疑惑和猜测，如涟漪般荡漾开去——

　　“好像不对，后面的那个才是秦将军吧？”

　　“那前面那个是谁？看着也是个年轻人！”

　　“不知道啊，从来没见过……军中有比秦将军官阶还大的年轻将领吗？”

　　“哪呢，哪呢，让我瞧瞧！哟，长得倒是和咱们将军不相上下，都好看得紧！”

　　“咱们将军没他漂亮，但是更有男子气概！这个不细看还以为是姑娘家！”

　　“你什么眼神儿啊？哪有这样的姑娘家，分明就是个贵公子啊！”

　　“行了行了，快上一边儿去，别乱说话！当心招祸！”

　　后面几句，自然是一丝不落地，掉进了正往前走的两人耳中。

　　韩凛听见秦川从后方传出的笑声，不正经里还透露着丝丝得意。

　　原来，这就是军营中的相处方式——

　　什么都敢直说，什么都不忌讳，虽然糙了些，却并不腌臜下流。

　　孔毅、冯初九和严飞阳，分别重新整了遍队伍。

　　只是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有些松散的队形，就平直得如同铁板一块。

　　暗卫们其实早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走前面的那个人——

　　正是当今的天子、曾经的主子！

　　可随着心中大石的消失，所有与曾经有关的恩恩怨怨，亦似前尘旧梦般烟消云散。

　　他们只是看着韩凛，露出个和解后的温柔笑容。

　　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来人，他们已经放下，而现在轮到他了……

　　众人聚集的前方，有一片凸起的高地，是每次演习结束后，将领点评和训话所在。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秦川，踏上高台宣布最终战果时。

　　却看见前头那个富贵公子，毫不迟疑地走了上去。

　　而他们的秦将军，则随在后面，看着那公子站定，才跟着上了高地。

　　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到韩凛身上。

　　无论是他玉树临风的身姿，还那张姿容绝世的脸。

　　都深深震撼着除暗卫之外的其他人。

　　他们虽是出身行伍，性情粗野奔放，但起码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即使拽不出文绉绉的词儿，也会在心里骂上一句娘，再感慨人家是怎么长的？

　　似乎老天爷在对方降生时，就把世间一切的美好，都融在了这一个人身上。

　　当真是上天偏爱，不可强求！

　　然而，他们心里也觉得奇怪。

　　照理说，这样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在平时是不会对自己胃口的。

　　不是太矫情娇气，就是容易仗势欺人。

　　往好里说，是温文尔雅、文弱书生。

　　往不好里说，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半残废，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罢了。

　　可高台上这人明显不一样！

　　他只是闲闲往那儿一站，就能让人感受到强大的力量感。

　　像一整座山忽然压下来那样。

　　随后，众人才算弄清了这力量感的来源——

　　便是对方炯炯有神的眼睛，和笔直挺拔的脊背！

　　心里也都隐隐明白了，此人怕是大有来头。

　　方才还能听见的各种议论之声，就在韩凛无声地注视下，归于了沉寂。

　　在这团越压越重的沉默里，他先是看了看严飞阳一众人。

　　发现他们一直在对着自己笑，眼神清亮如雨后的皓月晴空。

　　韩凛朝着他们点点头，回以一个略带歉意的欣慰笑容，才把目光转向整个飞骑营。

　　放眼望去，士兵们身上的鳞甲，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闪亮夺目。

　　握在手里的兵器，因沾染了斗志昂扬，也愈发耀耀生辉。

　　尤其是那一双双淬着火、迸着光的眼睛，更是将一切投进来的明和亮不断放大。

　　直至升腾成流光千条、华彩万丈。

　　或许，这便是诗中所言“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情景！

　　韩凛看着底下的飞骑营全军，一股气吞山河的豪壮之气，不禁油然而生。

　　但见他双臂高高举起，随后猛地一振，用裂石穿云般的声音向着众人道：

　　“你们是好样的！飞骑营里的每个人，都是好样的！”

　　不等底下有任何反应，韩凛就转过头道：“秦将军。”

　　秦川立马单膝跪地行礼，以臣礼参见道：“末将在！”

　　“有你这样的将领，有飞骑营这样的军队，朕很放心！”

　　这句话，算是彻底点破了身份！

　　前一秒还站得笔直的众人，闻言立即齐刷刷下跪参拜。

　　“陛下万岁万万岁！”

　　韩凛并未急于让他们起身，而是继续说：

　　“将来安定南北、护卫中州，就靠你们了！”

　　显然，是对飞骑营寄予了莫大期望。

　　秦川首先带头答话。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斧凿开山。

　　“报效朝廷，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报效朝廷！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飞骑营麾下所有人，亦跟着秦川重复道。

　　一字一句似龙吟虎啸，响彻云霄。

　　整个鹰喙山，在绵延不绝的回音里，微微颤动起来。

　　好像连天地都感召于他们的气势磅礴，而不得不暂时掩锋芒、退居后方。

　　做其壮志豪情下的陪衬与点缀。

　　当山呼海啸之声消失在山巅，韩凛便笑着令众人平身。

　　还特意传旨下去，飞骑营全体人员奖军俸一年，各色衣料十匹。

　　赢得演习的一队再加赐百金。

　　就在底下人将要跪谢赏赐时，韩凛赶忙挥动了一下衣袖道：

　　“诸位不必客气，朕此番给的并不是恩赏，而是嘉奖！嘉奖诸位的拳拳爱国之心，精忠报国之志！”

　　话音未落，秦川就带头以军中礼仪回应道：“谢陛下！”

　　真是身姿飒爽，言语铿锵。

　　下面人也跟着有样学样，皆抱拳拱手，谢过圣恩。

　　一时间，又掀起好一番波光粼粼、铁甲振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