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湖心点茶 ...
-
季峋霜将宝剑别在腰上的细麻绳里,又朝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周瑞巴巴地凑了过来,拿指尖戳了戳剑柄,好奇地问道:“算命的,使这宝剑的感觉如何呀?”
这话问的,季峋霜挑了挑眉:“你拿着宝剑,是否觉得掌心发沉?”
“是是是,是要比寻常长剑重上几分。”
……因为这剑外头裹了层竹子。
“你是否感觉到掌心发软,手腕酸胀发麻?”
“对对对!”
……因为你单手托着竹子,用力不匀。
“你是不是觉得浑身发热,背心刺挠?”
“啊!先生当真神人,说的分毫不差!”
那是因为你身胖体虚…季峋霜同情地瞥了眼周瑞崇拜的心声,叹息道:“这是仙力阻塞之故,官人也因此与宝剑无缘。”
【呜呜呜呜。】
周瑞在心底惨声哀嚎,明面上却搓了搓手,嘿笑道,“算命的,不不,这位先生,能否将这柄青虹剑让渡与我?”
“不成。”
“一千两银子!”
“不…成。”
语气不太坚定,周瑞听了忙叫道:“两千两……”
“三,三千两。”
季峋霜咬了牙,极力忍着‘成交’二字说出口,又问他:“对你而言,这青虹剑不过是柄废铁,为何要如此作价?”
【嘿嘿,算命的,你这就算不出来了吧!我,周瑞,要把这柄宝剑,供在俺家祠堂里,岁岁年年参拜!】
就算爷自己用不成,爷的子子孙孙,万代无穷,总有一个人,能用此神剑行侠仗义!不不不,还是封侯拜相更好……】
你孙儿会如何暂且不知,买把破铁回去供着,不把祠堂里祖宗气活过来算好。
季峋霜见着周瑞捂着嘴巴,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脑补中,便道:“买剑,和见杨小娘子,你择一样。”
“不能两个都要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周瑞扭了扭身子:“那…还是,见杨娘子吧。”
……合着你的子孙万代,也抵不过一小娘子啊。
季峋霜心里好笑,又见滚着浓香的周瑞凑过来想和他套近乎,忙撤步一闪。
那绿胖子‘砰’的一声,一头撞在春风楼管事身上。
管事面色扭曲,想是被香粉熏得不轻。
偏又得小心翼翼地护着周瑞,不让他生气发飙。
果然,好一阵赔礼后,那双精明的狐狸眼渐渐空洞起来。
脸上却坚强地拧着笑脸,躬身请他们入楼。
.
春风楼。
地如其名,方一踏入楼中,便闻得香风扑面,令人心旷神怡。
季峋霜随意一观,便觉得正厅的设计别具一格。
大厅中央没有置什么陈设摆件,也没缀什么繁花玉锦。
只凿了一池,池中设玉台。上搁一方红木莲花底座,错金银螭纹夔身铜熏香炉。
价值不菲的香炉细细吐着熏香,本应浓烈的香气,被那池中热水熏蒸、散开,便变得格外缥缈幽微。
当真是极巧的心思。
季峋霜往前行了几步,便见两侧阶梯盘旋往上,如翅般徐展。视线往前,又撞见一扇状若满月的窗户。
窗外有碧波连天,画舫如云。
丝竹随着水音融入楼内,管事一面打着拍子,一面笑问,“这里,可入得先生之眼?”
季峋霜笑道:“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1)如此湖景相连的景致,又暗合李白此诗,设计者的心思想来妙极。”
“哈哈哈。先生谬赞了。”
季峋霜道:“这里难道是管事的手笔?”
“先生唤我陆渊即可。”管事点头,旋即摆手道,“不过是略懂一些,又被主家赏识罢了。”
季峋霜赞他谦虚,又报了自己的字,二人你来我往好一通互相吹嘘后,陆渊道;“杨小娘子于今夜戌时在湖心起舞,现下时辰尚早,不知二位如何安排?”
话落,周瑞脸上立刻攘上股奇异的笑容,他朝季峋霜努了努嘴:“嘿嘿,算命的,你们修道的人,能不能……”
季峋霜当然明白周瑞的鬼心思。他指了指他手中竹签,笑道:“改变运势?当然可以。”
周瑞猛地攥住捏住签子,往陆渊身后一钻。
陆渊忙笑道:“明澈只玩笑罢了。”
“那你们打算咋安排嘛?”周瑞小声嘟囔道,“和两个大老爷们儿一块混玩,有什么趣味?”
陆渊笑道:“楼上今儿新排了小曲,由咱周小娘子主舞。周爷要不上去热闹一番?”
“好哇。”周瑞抚掌笑应,又瞅向季峋霜,“你可得帮我看好算命的,我今晚可指着他呢。”
陆渊道了声是,瞥见周瑞颇不放心的眼神,又道:“这景平湖春光正好,我和明澈去湖上赏玩片刻就回。”
“哦。好的。”周瑞挠了挠头,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就是片小湖,两个大老爷们有啥好赏的?
关键这是春.楼,春.楼!
见二人并肩走远了,周瑞干脆不想了,扯着嗓子喊道:“记得按时回来!”
.
穿过雕花拱门,从正厅一侧绕出。
到了碧水之畔,陆渊随手招徕一方画舫,而后笑着对季峋霜说:“明澈觉着此处如何?”
“春水连天,柳丝垂碧。按理春寒料峭,早柳不应这么早发芽才对。”
“此处名为春风楼,自然有其妙处。”陆渊一面介绍,一面扶着季峋霜上船,“明澈可知为何?”
“引了热泉灌溉,又或在旁烧了炭火?”
陆渊奇道:“这也是算出来的?”
这点事还用算?他甚至都不用看心声便猜到了。
季峋霜没有接话,只摇头笑笑,做足了世外高人的姿态。
扶着栏杆上船,在小茶桌旁屈腿坐下,身体随着碧波摇摇晃晃。
待船至湖中央,季峋霜忽然道:“这画舫似与旁的不同?”
“明澈果然机敏。”陆渊唇边抹了笑意,“这是我的画舫。”
季峋霜心底微哂,看着他一片空白的心声:“陆兄有话直说。”
陆渊不答,撩起袖子,问:“来杯茶?”
也不等季峋霜应声,他不疾不徐地摆开点茶的几样用具。
将团茶放在焙笼里,缓慢炙着,陆渊盯着笼下那团摇晃的火苗,问道:“明澈,会点茶么?”
季峋霜点头:“当然,不过茶汤出色或不太好。”
“无妨。我也想尝尝方外之人的技艺。”
特特在‘方外之人’四字上加重,季峋霜当然听出了陆渊言下的嘲弄。
他只弯唇笑了笑,将手搁在桌上,不疾不徐地敲着。
“嗯?明澈手背上这是?”陆渊挑了下眉,伸手想牵过来看。
季峋霜拧眉避开,随意看了眼那伤口:“没什么,只端茶时不小心被粗瓷割破的。”
“粗瓷割破的伤口倒也不妨。”陆渊笑道,“若是为利刃所伤,又该如何是好?”
“季先生,你要小心。”
焙笼之下,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哔啵一声,被季峋霜抬指敲断。
他取出烘好的茶,送入金法曹中,挽起袖子不疾不徐地碾磨着。
茶叶应声碎开,季峋霜盯着青黄的茶沫子,忽问:“你是李员外派来的?”
陆渊点点头。他捻了颗点心放入嘴里,随意吃了:“明澈在我家楼下弄得这么大阵仗,不就是为的这湖上一叙吗?”
“既如此,你又何必拐弯子说话?”
“好。是个爽快人。”陆渊也不恼,“我在员外那里见了李家兄弟,他为你求了额外三天,员外也答应了。”
“嗯,那多谢了。”季峋霜拿起茶罗筛开茶沫。
“不过我不明白,既得了三天空闲,你为何到主家地界儿来闹?不止如此…”
陆渊狐狸眼微眯:“你那宝剑的骗局,分明已经骗得姓周的三千纹银。你大可还了债务,拿着剩下的一千两远走高飞…”
季峋霜低低笑了声,捉了只白玉茶碗捏在掌心,又将捻好的茶沫倾入其中。
“我想见见员外。”
陆渊冷笑道:“员外岂是你随意能见的?”
季峋霜往白玉碗里注了滚水,将沫子调成膏状:“若是没机会,陆兄不会邀我上船一叙了。”
“好,明人不说暗话。李员外料定你这样闹事,是为了见他。”
“哦?”
季峋霜手腕微转,另一手执起茶筅,在白玉碗里转动击拂。
声如珠玑磊落,他瞥了眼陆渊头顶,同样也是一片空白。
明白了,像他们这样心机颇深的狐狸,读心术等级太低,也是读不出心声的。
进而推之,那李家富户的心思…季峋霜拎着茶筅指微动,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计划。
这时,陆渊又道:“若是你拿出员外感兴趣的条件…员外说,他不仅见你、免你家两千两欠银,而且还提你作心腹。”
“只是。”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要想好了,这条路可不好走,季明澈。”
季峋霜奇异地看他一眼。
击拂的动作不停,茶沫在他手底由翠绿转成奶白。
“像你这样的位置么?”季峋霜搅着团茶问道。
“嗤,我的位置可不好坐。你且想想吧,不若去拿周小侯爷的三千两银,好歹也能安身立命。”
啪嗒。茶碗砸桌。
细腻如粟的汤沫跳起,两双眼对视,季峋霜挑唇一笑:“我意已定,陆兄也不必再试我。”
又将茶盏往陆渊手下一推;“陆兄且尝尝如何?”
“色泽纯正,满口生香。”
他偏头赞了句,狐狸眼弯起,右眼下小痣却泛开一抹冷光。